书城短篇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青少年纯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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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迷人的侧影

世界上的女富豪屈指可数。因为女人的天性、爱好、本能及声带结构的原因,注定了她们都是《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高手斯基切拉日迪丝。今天,成千上万的宰相的女儿们都在给她们各自的苏丹王讲一千零一个故事。但是,只要她们当中有人一不留神,绞索就会套在她的脖子上。

我听过一个女富豪的故事。故事跟《一千零一夜》中讲的那些并不完全一样,因为它引入了灰姑娘这个人物。要知道她可是在另一个时代和国度里挥舞她的洗碗布。所以,如果你不计较时间顺序颠倒的话(这本身毕竟也给故事增添了一丝东方色彩),就让我们把故事接着讲下去。

纽约有一家非常古老的旅馆。它是很早以前修建的,当时第14大街上什么建筑都没有,只有一条印第安人时期就有的通向波士顿和哈默斯泰办公楼的小路。不久,这家古老的旅馆将被拆除。到时候,厚厚的墙体会被推垮,砖头瓦块顺槽而下,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市民们将集聚在附近的街角,哀悼这座古老亲切的纪念碑。在新巴格达,市民们的自尊心极其强烈,在反对攻击传统的人群中,哭得最伤心、呼声最大的,将会是对于古老的旅馆还残留着少许美好回忆片段的人,他们还依稀记得1873年从这家古老旅馆的免费餐柜前被人踹开过。

玛吉·布朗夫人总爱在这家旅馆小住几天。她是个60岁的干瘪女人,爱穿一身褪了色的黑衣服,手上的挎包显然是用亚当当初称之为鳄鱼的皮子做的。她在旅馆顶楼占了个带小起居室的房间,每天的租金为两美元。住在那儿的时候,她总是匆匆忙忙地接见来找她的很多男人,紧绷着脸,愁容满面,似乎只能抽出几秒钟的时间。据说玛吉·布朗是世界第三女富豪,而这些来找他的心急火燎的男士们,只不过是本市最富的股票经纪人和企业家而已,他们都想从这个手提挎包的干瘪女人那儿得到五六百万的小笔贷款。

阿克罗波利斯旅馆(就是这家旅馆)的速记兼打字员伊达·贝茨小姐,她简直就是再生的古希腊女神,她的容貌美得找不到丝毫瑕疵。曾有人这样夸奖过她:“爱过她就等于接受了一次艺术熏陶。”对啦,仅仅瞧一眼贝茨小姐的黑发和洁白的衬衣腰围,就不亚于在这个国家任何函授学校上整整一门课程。她有时也帮我打字,由于她拒绝接受提前付款,她也慢慢把我看作朋友或值得信赖的人。她心地非常善良,脾气也好。在她面前,就连铅笔推销员或毛皮商都不敢上前跟她说话。阿克罗波利斯的全体职员,上至住在维也纳的老板,下到卧床不起的干了长达16年的搬运工头,都愿意随时豁出命来保护她。

一天,我路过贝茨小姐的房间,里面放着雷明顿牌打字机,但是她不在,另一个人正在用两只食指弹键盘,当时我没有在意就走过去了。从第二天起,我就开始度假。两个星期后,我回来了,当我大步穿过阿克罗波利斯旅馆门厅时,又看见了贝茨小姐,心里有一种昔日朋友又相逢的温暖。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温文尔雅,完美无瑕。这时她正把机套套在打字机上。下班时间已到,但她邀请我进去坐会儿,和她闲谈几分钟。

“对啦,故事写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我说,“写出来的跟被退回来的大致相等。”

“真是很遗憾,”她说,“要出一篇故事,打印清晰是要点。你一定很想我,对吗?”

“当然,”我说,“在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能像你那样处事井然,把带扣系得整整齐齐,把分号和单词间隔得匀匀称称,把旅馆里的客人服务得周周到到,把发针别得漂漂亮亮。可是你也离开了一段时间,前不久我看见另一个人坐在你的位置上。”

“要不是你把话岔开,”贝茨小姐说,“我正准备跟你讲这件事呢。”

“那是玛吉·布朗,也是你认识的,她在这儿租了个房间。对啦,她值4000万美元。她住在泽西一个10美元的公寓套间里,她手头随时都有很多现金,比半打副总统候选人身上带的钱都多。不晓得她在袜子里面装不装钱,但是我晓得,在金钱就是上帝的那一带市区,她名声很大。

“大约两个星期以前,布朗夫人在这个门口停下来,伸长脖子整整看了我10分钟。当时我正侧身对着她,帮一个从多诺巴来的好老头儿打几份铜矿报价书,但我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我努力工作时,我可以透过发夹看东西,可以留下衬衫背后的一颗纽子不扣,看到谁在背后。一个星期要挣18~20美元,我可没时间左顾右盼,并且也用不着四下张望。

“那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她带信给我,要我上楼去她房间。我以为要打2000字的期票、扣押权书、合同,外加1角钱的小费。可我去了过后,真是大吃一惊。老玛吉·布朗变得很有人情味了。

“孩子,她说,你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人儿。我要你辞去工作,来跟我一起住。我没有亲戚朋友,只有一个丈夫和两个儿子,但从不与他们有任何联系。他们是一个辛勤工作的女人身上的奢侈包袱,我要你当我的女儿。人们说我吝啬,就连报纸上也瞎说,说我自己煮饭洗衣服,这真是天大的谎话。我把衣服拿出去洗,自己只洗手帕、袜子、衬裙、项圈和其他小玩意儿。我的现金、股票和债券值4000万美元,股票和债券跟美孚石油公司的优先股一样,可以随时卖出去,在教堂集市上很抢手。我是个孤独的老女人,需要陪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儿,你愿意来和我一起住吗?我要向世人证明,究竟我会不会用钱。”

“喂,这要是你会怎么做?当然,我答应了。说真的,我开始有点喜欢老玛吉了。这倒不全是因为她有4000万美元,也不因为她可以为我做什么,而是因为我在这世上也有点孤独。每个人都需要有个可以与他诉苦的人,说说左肩膀是怎样的疼痛,或者皮鞋怎么这么快就裂口、穿烂了。这类事情不可能随便对在旅馆里碰到的男人们讲,因为他们说不定正等着你提起这些话题呢。

“于是,我放弃了旅馆的工作,跟布朗夫人住在了一起。我显然对她很有吸引力,在我坐在那儿读书或者看杂志的时候,她可以一直看着我超过半个钟头。

有一次我问她:“布朗夫人,我是不是让你想起某个死去的亲戚或朋友?我发现你经常长时间地看着我。”

“你的脸跟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的脸长得很像,不过,我喜欢你也是因为你自己的缘故。她说。

“嗨,她在我身上花起钱来慷慨极了。她带我到一位特棒的时装设计师那儿,吩咐她做各种时装,把我打扮起来,费用多少不成问题。这些衣服她都急着要,以至于设计师把店门都关了,投入所有人力全力赶制。

“然后我们搬家了,你猜猜看是哪里?——不对,再猜一次,对了,就是邦顿饭店。我们住的是有6个房间的套间,我看到了账单,每天租金100美元。我开始爱上那老女人。

“这以后,给我定做的衣服也开始陆续送来。啊,你不知道这些衣服有多气派、时髦啦!你肯定搞不懂,我开始称她为玛吉娘娘。你总读到过灰姑娘的故事吧,灰姑娘试穿王子给她的那只鞋子时说的那些话。

“然后玛吉娘娘说,她要在邦顿饭店为我举行一次宴会,来纪念我正式成年,进入社交界,她要让第5大道所有荷兰籍名门都坐车来参加。

“我已经出闺了,玛吉娘娘,我说,不过我可以重新进入社交界一次。但是你晓得,我说,这是本市最豪华的饭店之一,而且你也清楚,如果不是经过专门训练,要把一帮社交名流弄到一起很不容易。

“别为这事儿操心,孩子。玛吉娘娘说,我不送请帖,我只签发命令,我要找来50个贵宾。这些人不可能在任何招待会上同时露面,除非举办者是英王爱德华七世或威廉·特拉弗斯·杰罗姆。客人当然都是男人,都是要么欠我的钱,要么打算向我借钱。其中有些人的夫人不来,但很多夫人还是会来的。

“哦,你当时不在真是可惜了。晚宴的餐具全是金子和刻花玻璃做的。除了玛吉娘娘和我,到场的有40来个男士和贵妇。除非亲眼目睹,不然你想象不出世界第三富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穿了件崭新的黑丝礼服,上面镶了很多的珠饰,穿在身上发出的声音简直跟下冰雹差不多。以前我和住顶楼画室的女孩通宵工作时就听到过这种声音。

“再说我的礼服!嗬,我用不着跟你浪费口舌。凡是在有花边的地方都是手工做的饰带,衣服差不多值300美元。来的男士都是秃顶,腮边长有白胡子。他们个个妙语连珠,口若悬河,谈论的都是年息3厘的证券、布赖恩以及棉花产量什么的。

“坐在我左边的那个人说起话来像个银行家,右边的是个小伙子,他说他是报社美术编辑。我刚才正想告诉你,他是唯一——

“宴会结束以后,布朗夫人和我上楼回到房间。过厅里挤了一大群记者,我们硬是从人缝中挤了半天才脱身。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莱斯罗普的报社美术编辑?个子高高的,眼睛很漂亮,说话很随和,我忘了他是哪家报社的。

“到了楼上,布朗夫人马上打电话叫人送账单来,一共花去600美元。看到账单,玛吉娘娘一下就晕了。我把她弄到躺椅上,取下项链。

“孩子,她苏醒过来后对我说,是什么账单?是房租涨价了还是收入税什么的?

“不用急,只是那顿小小的晚宴,我说,对您来说,最多不过是证券交易所的一滴水。坐起来看看吧。”

“嗨,你猜,玛吉娘娘怎么来着?她简直吓破了胆!第二天上午9点,她就带着我搬出了邦顿饭店。我们搬到西区南部一家单间公寓,我们租了一个楼下淌水楼上漏光的房间。搬完家后,整个房间只有一堆价值约1500美元的时髦衣服和一架单灶煤气炉。

“玛吉娘娘突然变得节俭起来,可能是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那么一两次疯狂豪放的时候吧。如果我要是有4000万美元在手,嗬,我就要照一张——对啦,说起照相,你碰到过一个叫莱斯罗普的报社美术编辑没有?个子高高的——哦,我都问过了,对吗?宴会上他对我特好,他的嗓音听起来舒服极了。我想,他一定以为我要继承玛吉娘娘的部分钱财。

“唉,干了3天的轻松家务活,对我来说已够多了。玛吉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比较和蔼可亲,她几乎不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可是你得知道,她是来自吝啬区吝啬村的一个吝啬鬼。她规定每天只能花费7角5分,我们在房间里自己做饭吃。就这样,我穿着价值1000美元的时装,却在单灶煤气炉上表演烹调杂技。

“好啦,到了第三天,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我打算一走了之,于是我打开衣橱,穿上布朗夫人给我买的最便宜的衣服,也就是现在身上这件,买的时候花了75美元,其余的我都放在布鲁克林我姐那儿了。

“布朗夫人,以前的玛吉娘娘,我对她说,我想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间房离去。我不是一个视钱如神的人,可是有些事情我无法忍受。我读到过传说中的巨兽怪物,可以一口气把热鸟和冷瓶同时击碎。我可以容忍这种怪物,但不能容忍一个懦弱的人。人家说你有4000万美元,你将来也不会少一分。我本来已经开始喜欢你啦。

“喔,前玛吉娘娘听了这话不停地抱怨,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主动提出搬进带双灶煤气炉和自来水的房间。

“孩子,我已经花了好大一笔钱,她说,我们得省吃俭用一阵子了。我这一辈子,没有见过比你更漂亮的了,你不要离开我。”

“但是我回来啦,我直接回了阿克罗波利斯旅馆,要回了我的工作,我也做到了。你的创作进行得怎样?我知道因为没有我替你打字,你有几篇没成功。你给它们配了插图吗?哦,顺便问一下,你认不认识一个报社美术编辑?噢,我该闭嘴!早就问过你了。我很好奇他究竟在哪家报社工作?太好笑了,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想,他不会看重那笔他以为我希望从老玛吉·布朗那儿得到的钱。要是我认得某个报社编辑的话,我就要——”

门道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伊达·贝茨不用猜都知道了来人是谁。我发现她脸色变得绯红,她好像变成了一座完美的雕塑,成了一件只有我和皮格梅隆能分享的奇迹。

“原谅我好吗?”她对我说,现在她成了一个可爱的乞求者,“来人是——是莱斯罗普先生。我还在想究竟是不是为了钱——我在想,毕竟嘛,他——”

不久,我被邀请去参加婚礼。仪式完了以后,我把莱斯罗普拉到一边。

“你是个艺术家,”我说,“可是却还没搞明白为什么玛吉·布朗对贝茨小姐如此喜爱?让我带你看个究竟。”

新娘穿了件简便的白色礼服,上面有些褶折饰边,跟古希腊人的盛装一样美。我从小客厅的装饰花圈上摘了些叶子,做成一个花冠,把它戴在贝茨小姐那灿烂的褐发上,然后让她转过头来,把侧影对着她丈夫。

“天哪!”他说,“伊达的头不正是银币上贵妇头像的翻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