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简直是疯了!居然让波旁家族重掌法国!他们连一年也顶不住!全国九成人都对他们忍无可忍,我的士兵绝不会听从他们的指挥!二十年来,他们一直靠外国人供养,在战争中与祖国相抗!参议院的成员或他们的父辈都是弑君,而我!我跟这些毫无牵连,从不想什么报仇雪恨,只是一心建设国家……那些人想从我的倒台中坐收渔利,流放我和我的家人,但要让波旁家族回来,休想!”
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一幕幕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犹如一首狂想曲。对自己的前任,如今又要来接替他的那个家族,他满怀鄙夷之情。再一次,他的军人本性显露无余。“让我退位,那我儿子的王冠能戴得稳吗?我还有五万人,他们会跟我进军巴黎!胜利后可以让人民来决定。要是法国人让我走,我就走。”此刻,身为政治家的他,愿意为了儿子退位,但作为军人,他又想拼死一战,保住一切。
虽然军中群情激昂,士兵们立志要誓死捍卫皇帝,但元帅们却牢骚满腹。他们还没有听说马尔蒙叛变的消息,但愿望大致相似,想以体面的方法解决目前的困境。士兵与将领之间这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不啻为对拿破仑称帝后,给将军们加官晋爵、封为元帅这一举措的报应、惩罚。第二天,资格最老的一众将领,内伊、麦克唐纳、乌迪诺和勒费弗尔,齐心协力言辞婉转地向皇帝阐明退位的好处。
皇帝把地图指给他们看,上面插满了彩针。他标示出敌军所处的不利位置,又列举了自己的优势、实力,可这却徒劳无功!当年杜本城堡的那种气氛,此时愈演愈烈,将领们挡住了皇帝的去路。他一言不发,屏退了他们,继续为大胆的计划冥思苦想。他算计着所有的兵力,情况不算太糟。因此,所谓有条件的退位,不过是个暂时停战、拖延时间的托词而已。
元帅们走后几小时,他召见了科兰古,指着桌上他亲笔写的一篇文章,说道:
“这是我的退位书,你把它带到巴黎去。”
大臣当场读了起来:
“同盟诸国已宣称拿破仑皇帝是欧洲和平大业的唯一阻碍,因此拿破仑皇帝将遵守誓言,自愿退位,离开法国,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以谋求祖国利益。其与皇太子、摄政皇后的权利及帝国的法律密不可分。”
如此精妙的文风!措辞谨慎,又留有回旋余地,俨然一篇旧式学校里外交文书的范例。但这却不是拿破仑的一贯风格。面对重任,大臣请求两位元帅同往。
“让马尔蒙和内伊跟你去,”皇帝补充道。“马尔蒙是我最老的战友。”
“马尔蒙不在这里。”
“那就找麦克唐纳。”
三小时后,夜幕降临。三位全权代表在爱丽舍宫与盟军的君臣们的谈判,主要是在沙皇和科兰古之间展开的。科兰古声称法国人十分反对波旁家族,但这一观点不见成效,谈判进行了很长时间。突然,有人用俄语宣读了一份报告,法国人都听不懂,沙皇便解释道:“先生们,你们所依靠的是军队对皇帝统治不可动摇的忠诚。但现在,贵国的前哨部队,第六军团已经背弃了皇帝。他们已经倒向我方。”
盟国立刻占据了上风,要求皇帝即刻无条件退位。此问,皇帝也从枫丹白露给科兰古发出一条条指示,他写道:
“如果他们拒绝与我谈判,那条约又从何谈起!我命令你,把我的退位书带回来!我不会在任何条约上签字!”
翌日清晨六点,皇帝正与贝尔蒂埃一起工作,一位上尉求见,他是莫蒂埃的副官。
“有什么事?”
“第六军团已经向敌军投降,正赶往巴黎。”皇帝大惊,摇晃着他的胳膊说道:
“是马尔蒙?你确定吗?军队知道他们被带至何处吗?”
“他们夜里被带到了奥地利军营,被告知是向敌人进军。”
“他们也只有靠这种伎俩,才能把我的人骗走!马尔蒙出发时你没看见吗?”
“没有,陛下。”
“骑兵队也走了?”
“以密集型列队出发的。”
“莫蒂埃呢?”
“他派我来告诉您,他的军团誓死为您效忠。他静候陛下您的命令,青年近卫军随时准备为您牺牲。法兰西的所有年轻人都准备好了!”
皇帝走近他,端详起他的脸庞,温和地用手抚着军官肩章的流苏,摸着他的肩膀。日渐衰老的拿破仑,又一次赢得了法国青年人的支持。
当科兰古带着对方新提出的要求回来时,同行的只剩下麦克唐纳。
“内伊呢?”
鸦雀无声。在他获知新的条件后,内心被深深地刺痛!要放弃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吗!这可是他十年来的全部心血,是他唯一的目标。
“我一个人退位还不够,非要我签字罢黜妻儿,我可做不到。我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他们赢得了皇位!”这种荒谬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以致他习以为常。于是他继续清算起军队的人数:
“这里我有两万五千人,还能很快从意大利调来一万八千人,絮歇有一万五千人,苏尔特有四万,我有实力打下去。”
余下的军队依然忠诚于他,但将领们惦记着自己的城堡,普通百姓又渴望安宁。为什么他不亲自统率近卫军?因为封建王朝的氛围把他与底层忠实者隔绝开来,他只能想到依靠元帅。
他们又来了,这是第二次,连贝尔蒂埃也来警告他,说枫丹白露很容易被包围。他神情凝重,听着他们讲话,接着问他们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向卢瓦尔河及意大利进军,以便与欧仁会师。这正是冒险者的新计划。可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些元帅,这些法国人,跟他谈起了内战,建议退位,并为他选定厄尔巴岛作为居留地,希望他能尽快作出决定。他命众人退下,说道:
“都是一帮狼心狗肺的家伙!我不是被时运,而是被战友们的忘恩负义所击败。真是太卑鄙了,一切都完了。”
外面的客厅里,聚集着诸位高官重臣,人们窃窃私语,仿佛国王刚刚驾崩。他们都等着签字,皇帝虽然心知肚明,却不让任何人进屋,说要他们等到明天。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人们看到他穿着睡袍,坐在壁炉前,无精打采,惹人同情。
他们带来了当晚在巴黎签订的协议。他将去往厄尔巴岛,每年获得两百万法郎的津贴,继续保留皇帝称号,可拥有四百名近卫军。塔列朗曾建议,这个流放地对于雄狮来说太近了,应该远至科孚岛,甚至是圣赫勒拿岛。富歇则不想看到皇帝慢慢地逐级下跌,于是在一封冠冕堂皇的信中提议让他去美国,作为一个自由公民开始新的生活,总之,离欧洲海岸越远越好。
这一切都令皇帝心寒,但从中却看到了麦克唐纳的与众不同,把他的忠诚与那些忘恩负义者相比较,皇帝觉得对他赏赐还远远不够。因此,在这即将签字退位的关键时刻,便对他说道:
“我对你的报答太少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拿上塞利姆苏丹赠给我的军刀,留个纪念吧。”当群臣都等着他签字的时候,他却命人取来那把镀金的土耳其弯刀,并深情地拥抱了将军。然后他郑重地在退位书上签下了字:
“同盟诸国已宣称拿破仑皇帝是欧洲和平大业的唯一阻碍,因此拿破仑皇帝将遵守誓言,放弃他本人及其子嗣在法兰西和意大利的王位。为了法国的利益,他愿意付出任何牺牲,甚至生命。”
大功告成。所有人长舒了一口气。除了马雷,将军和大臣们都离开了枫丹白露,急忙赶往巴黎,就连贝尔蒂埃也立刻投入了临时政府的怀抱!塔列朗和富歇主掌着一切事务。
不过,皇帝又在宫中住了九天,而且不是一个人,身边仍围着意志坚定的近卫军,人数多达两万五千。还有谁和他在一起?他的兄弟们早就四下逃散。在马尔梅松宫的约瑟芬又怎样呢?她哭泣着发誓要追随那位被遗弃的人,又做出一副悲痛的样子,以楚楚可怜的目光接见了拿破仑的征服者。沙皇则想展现自己的骑士风范,一睹这位前任皇后的迷人魅力。但是,她的女儿奥坦斯却对贵客冷面相待,沙皇刚一走,她就赶往枫丹白露与皇帝在一起,直到他离开。
起初,拿破仑和母亲待在一起,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他劝她和热罗姆先行离开,以后再见面。当皇后向莱蒂齐亚道别时,满口客套话,并祝她身体健康,老妇人却早看穿了这年轻女子的本性,她只知关心自己的安全和享受,于是便回答哈布斯堡的公主道:“这都要靠你和你将来的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