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鲁士军队侵犯波希米亚的时候,俾斯麦极力鼓动捷克人起来谋反。他贴出一张告示,上面对“光荣的波希米亚居民”说,如果普鲁士军队获胜,“时机对波希米亚人与摩拉维亚人来讲会更加有利,他们就会如同匈牙利一样,按照自己的民俗所欲行事”。
当时多数的德意志王侯都出兵帮助奥地利,普鲁士退出了德意志联邦会,对黑森拿骚、汉诺威、萨克森等邦下最后通牒,限其二十四小时内打定主意。在这些天里,俾斯麦请一名记者吃饭,这名记者是从伦敦来的,他们以前并不相识。他们在一起聊了很久,说了些俏皮话,讨论巴黎的旧事,俾斯麦故意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这位客人当晚就给巴黎发电,详细描述了这次相会的情景。在下最后通牒的那个晚上,俾斯麦同英国大使在外交部的花园里散步。他谈起阿提拉,说他当天晚上是为了德意志而找着他。“说到底,阿提拉是个伟大的人物,他的伟名要超过你们下议院的约翰·布莱特!”当钟敲十二下时,他掏出表来看,说道:“这个时候我们的军队正在开进汉诺威与黑森,这次战斗同以往相比会更加激烈,也许普鲁士会打败仗,但是你绝对可以相信我们的军队会奋战到底。假若我军失利,我将不会回来,我将战死在最后的一次冲锋陷阵中。一个人终将一死,若是战败不如一死了之。”
两个星期后,消息传来,普军已大获全胜,现在普鲁士人的心境与以前相比也大不相同。自上次那个理想派的刺客暗杀俾斯麦未遂自杀身亡后,有许多人暗地里用桂叶装饰死者的尸体,以示哀悼。假若俾斯麦被刺死在菩提树下大道,想必不会有这么多人怀念他。当时有人还私下里编了一本小册子,册子里画了一个表情骄矜决意复仇的人,面貌酷似威廉·退尔,正举枪欲射俾斯麦,本来可以将俾斯麦杀死的,不料这时有个魔鬼出来干预,站在这两个人之间说:“他是我的!”如今六个星期后,情形却大不相同。成群的人挤拥在宫门之前,大声欢呼他们的君主。这位君主在三月间的那几天却要逃出来躲在一个小岛上。君主站在罗恩与俾斯麦之间。向他的人民表示感谢。当俾斯麦要坐马车回家的时候,许多人却将马卸下去,甘愿以人代马抬俾斯麦回去。千万人聚在他家门前,其中有一人善意地喊道:“我们欢迎这位军长在外交战场上的胜利。”俾斯麦同他的夫人站在窗口同人民说话,他居然这样说:“君主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很正确的。”他的话尾被一阵雷声淹没了,他大声喊道:“上天开炮恭贺我们了!”这样自大的话不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要想了解俾斯麦的为人,有这几句话足以胜过任何别的宣传。
俾斯麦向来不求讨好群众,今天他的地位使他更加瞧不起他们。他正在寻求较为稳固的基地以解决冲突,他决定重新进行选举。在前方开火第三天,他传反对党的两位首领前来商讨有关事宜,特韦斯滕曾在下院发表演说而与俾斯麦不合,如今他也跑来见他的对头俾斯麦了。我们可以相信他是怀着一种普鲁士人的信服精神,在国家危难之际前来与宰相相见的。虽然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见到宰相,但特韦斯滕还是比较满意。俾斯麦同时召见的还有自由党成员温鲁,他们一起共同探讨国家新局面。俾斯麦同温鲁谈话是在花园里,在夏夜清凉的时候进行的,因为俾斯麦白天没有时间,温鲁只是谈到了宣言,并未说什么立宪政府的话题。俾斯麦听后激动地说:
“人民通常认为我什么事都能办得到,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我为此会付出多少努力,这一切有谁能体会到?我不可能劝君主做一切我所想做的事,但是人们却常常以为我能够做到这一点。君主接着就会说:‘这篇宣言与宪法同样不好’,按着这样说,一打过仗之后,他们可以裁我的军队!这是做不到的!”
这并非借口之词,俾斯麦对着这两个人很率直地转述了君主的话,这就表明他同威廉明争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温鲁说:“我们现在的局面很像七年之战之前的普鲁士的局面。但是,我是很尊敬君主的。”
俾斯麦说:“局面虽相似,但在位的君主却不同,我们仍然要尽我们的能力去做……我居然能够劝一位普鲁士君主召集一个德意志议院,我觉得很得意。这样的一种政策却不是发一番空论。要决定几条议案空话是靠不住,要五十万士兵才能解决。我们要同匈牙利、鲁西尼亚、斯洛伐尼亚打仗,并不要同兄弟们打仗。”
温鲁说:“人人都很诧异为什么宫门上还挂旗。”
俾斯麦说:“我问过君主几回,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君王听后很不高兴地回答我说,什么时候动手他自己会做出决定,所以你就知道我不可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事。君主快到七十岁了,王后又常常反对我。”
温鲁说:“我们若是打败了,将会发生什么事?”
俾斯麦说:“那时候君主将会退位。”
这几句话如同炸药一样,表示他如同一个游泳的人,一旦跳下水后就不得不用尽全身气力。现在如何暂且不管,最要紧的是要游到对岸。他和温鲁的对话很简短,但短短的几句话他就几次说出了君主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十分清楚温鲁会把他说的话告诉别人。他也知道打败仗对他不利,君主退位也对他不利。当太子对他说有打败仗的可能性时,他也是凶狠地回答道:“倘若把我判绞刑,那又算得了什么?倘若那条绞索把你的君位捆在新德意志之上,捆得越来越紧。那就够了!”
出兵三天后,俾斯麦与君主一同来到离柯尼希格雷茨不远的一个山顶上。此后,最令人关注,令人同情的是打败仗的司令官布涅得克的命运,法兰西皇帝会对他耍一种很不体面的把戏。普鲁士这次能打胜仗,全仗着太子的师团恰到好处地接应。乔特尔写道:“俾斯麦骑在一匹栗色大马上。他穿着灰色外褂、戴着钢盔,他的两只大眼睛放射着光芒,神色非常怪异,令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说的从冰冻的北方来的巨人!当俾斯麦骑马从大批阵亡的将士尸体中走过的时候,俾斯麦突然变得很有人情味,他低声对乔特尔说道,‘将来有一天,赫伯特(俾斯麦的儿子)也许这样横卧在沙场上,想起来令人心痛。”
当炸弹四处炸裂的时候,他哀求军长们把君主请出火线之外。但是哀求也没有用。罗恩回答说,君主喜欢到哪里就到哪里,他们无权干涉。“军长们都很迷信,他们既然是军人,就不会对君主说危险。那时候我只是一名少校,他们把君主送到我这里……我的身边就有十个披甲骑兵和十五匹马正在血泊中翻滚。”他跑上前对君主说:“如果你在这里被炮弹打中,我们打胜仗的欢乐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请陛下赶快退出战场吧!”君主随后慢慢地向左走了,走到了一条大路上,不久就被几个山头遮住,远离了敌人炮弹的射程。君主时年已有七十岁了,有五十多年都未曾见过战争了。俾斯麦劝说君主走开,为的不止是一个原因。他也许想到了前君主腓特烈·威廉的怯懦;倘若现君主中弹而死,他就想到了继位的人;他也会想到上帝,因为战后,他给他的夫人写信谈论君主一事说道:“我宁愿君主像这样,不愿意他过于小心谨慎。”
当敌军开始做出让步的时候,他骑马过去问毛奇:“我们已经抓住了手巾的一角,你知道这条手巾有多长吗?”
“不知道。至少有三个师团。也许是敌人全军。”
打胜仗之后,有一位副官说了两句话很能总括俾斯麦的问题:“大人,你现在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假使太子接应得太迟,你就会变成一个大光棍了。”俾斯麦闻言后并不怪罪他,反而仰天大笑。
第二天一早,消息传到了罗马,教王与大臣们大声嚷道:“世界要毁灭了!”此后,普鲁士变成了当强盗的维克多·埃马努埃尔的同盟。就在开战那天,普鲁士公开选举了一百四十名守旧派议员。第二天,俾斯麦同太子商谈战事。君主力主和平。俾斯麦要成立北德意志联合会,来推进德意志统一,这个计划在他心里已酝酿了很久,他希望太子协助他办成这件事。虽然意见不同,他们却合力办事,立了奇功,两人都深为感动。这次奇功使他们亲近了许多,以默许的方式和解了两人的矛盾。太子亲赴俾斯麦的宴会,这是多年来俾斯麦第一次宴请太子。
经历这场战争,俾斯麦有机会看清了周围群众的真面目,他说:“我们的群众很有胆量、安静、服从命令、守秩序;他们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和气,不掳掠不焚烧;他们很信奉、畏惧上帝。”在信中他对夫人说这完全是真实的,是他亲眼所见的。在他看来这番话好像是说他的农人们如同慈心的乡绅,他们敬畏上帝,才使他们身上产生诸多美德,他虽为平民的美德所感动,但与他们其实仍是格格不入的。他虽贵为宰相,却并不为自己要求特殊待遇。柯尼希格雷茨战后第一夜,他所睡的地方“不过比粪堆略好些,四周都是伤兵”,后来一位公爵把他带到稍好些的地方。
军长们常让俾斯麦生气。当他一言不发时,军长们反而发号施令。为此他觉得很难以忍受。有天晚上,一位军长喊醒他,说君主要早上四点钟骑马出去看一场小战斗,他在床上大怒,气冲冲地嚷道:“这必定是你们过于热心,想布置一种后方的小战,在君主面前出风头,所以不让我睡觉!”有一次刚打完胜仗,他就给他夫人写信说:“倘若我们不过于苛求,倘若我们不相信已经征服天下,我们会缔结和约。我要拿冷水浇发酵的酒,让人们明白不是我们独居欧洲,还有其他三个强国怨恨我们、妒忌我们!”
俾斯麦把注意力紧紧盯在欧洲时,军长们挥动着军刀,要进攻维也纳。在琴尔纳霍拉召开的那次军事会议上,俾斯麦到得较迟,君主把新闻告诉他,大炮在两个星期内可到,大炮一到,就向维也纳进军。俾斯麦听后浑身发抖:“两个星期!”他只是个少校,肩章既无宝星,也无一道红线,他说此话时军长们对他冷嘲热讽。他劝告君主不必攻打维也纳,不如向普勒斯堡进发就从那里渡丹努比河,敌军走东面就会处于不利之势,不然就要退入匈牙利不战而自动放弃维也纳。君主看过地图后,大加赞赏俾斯麦的战略。后来俾斯麦说:“他们虽采用我的计划,心里却不甚情愿的。我最担心的就是将来与奥国相冲突,要避免发生难堪的记忆。普鲁士得胜之师一旦进入维也纳,会很伤害奥国的傲气。当时我与腓特烈大王的想法一致,即使将来有战事,也要守护好此战所得的地盘。同奥国开战后,必定要同法国打仗,这是历史上所不能避免的事。”
几天后又在布隆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提议与维也纳讲和。俾斯麦当面劝谏君主:“倘若敌军放弃维也纳而退入匈牙利境内,我们一定要追击。只要一过多瑙河,我们就不能与后军相接济,最妙莫如向土耳其都城进军,建立一个新的拜占庭帝国。”俾斯麦睿智镇静,表现出天才的雄志大略,挑起战争的是他,催促战争的还是他,然而打过一次胜仗后,他却浅尝辄止,收兵待命。因为此时新的一场战争就要爆发了,这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战后十日。他打定主意同奥地利“不索战费,不割土地”讲和。军长们血气方刚,要向维也纳进军。俾斯麦少校找不出一条更好的方法来,他是一位有智谋的政治家,而不是一位军事战略家,同时他又要实行他的计划以免得君主不高兴(君主是军人)。当军长们告诉君主说俾斯麦少校无精打采时,威廉有点不高兴。俾斯麦这位政治家只好另想办法。
由于法国的催逼恰在柯尼希格雷茨将战之时,维也纳被迫答应把威尼斯献给拿破仑三世,只要他能阻止意大利进攻。法兰西皇帝却不愿干预他国的事,只愿给双方交涉,他对普鲁士的波希米亚大营献策,法兰西愿在中间调和。俾斯麦听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刻答应:不要奥地利的东西;由戈尔茨在巴黎处理德意志问题。他说他预备对这个“高卢种”发一个汉尼拔的誓。这时巡哨兵已与巴黎交换过电报,危险似乎已不存在。俾斯麦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此,他要称霸欧洲,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庞大的权力出来干预他了,他就是普鲁士王!
威廉尝到了打胜仗的甜头。再加上将军们怂恿,这位爱好和平的君主对土地也贪得无厌了。他对俾斯麦说:“请拿破仑三世做调停人,普鲁士要做德意志的领袖,要赔偿军费,要夺取他们的土地。”这就是威廉向巴黎所放出的一箭。但是俾斯麦从他自己的箭袋里取出第二支箭放了过去,他让大使把详情报告给拿破仑三世。
拿破仑三世被大臣们所逼迫,“很动摇,很灰心”,他做错了一件事,以后怎么办呢?奥地利与萨克森是一定要保存。法国反对成立一个德意志帝国,在他看来最要紧的事就是仍使南北分离,无论怎样,至少也要做到表面上的分离。沙皇想乘机染指,要分享异味并提议开会商谈。这更使拿破仑三世雪上加霜。此时“瘟病”蔓延欧洲,内阁们得了割地热病,普鲁士军中传染病流行,霍乱病并未能阻止战争的爆发。
同奥地利讲和,是早晚的事。“因为贪图小便宜,而阻止和谈,是我所不愿做的……”贝内德蒂的论调又出现了。他开始说:“我不能接受正式宣言,无论怎样,我们都可以坐下来商讨。普鲁士打胜仗却也不能割地,最简单可行的办法就是密切注视普鲁士在比利时的行动。”贝内德蒂给巴黎打电报商讨让步,双方同意了。1866年5月27日,和谈会议在尼科尔斯堡宫召开。
普鲁士的将军们打了胜仗,不肯就此罢休,君主受他们的鼓动,也反对俾斯麦和谈。这是俾斯麦一生最为关键的时刻,他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在军事和谈会议之前;要完全独立地做出历史性的决定。他平生第一次拥有这样的高度历史责任感(四年后在凡尔赛宫,他已不能自己独断专行)。这次与奥地利打仗,他是孤立的。假如他与君主和军长们妥协,他可以递一份报告以保护自己,必要时,还可以上书辞职,这样可以保护他的名誉。但是他必须要照着自己的意志办事,一切后果均由他一个人负责,他十分清楚唯有成功,国人才能饶恕他。
这时恰逢俾斯麦患病,他无法穿蓝色军服,挂刀摆出威严神色来,只好穿着陆军便服在屋里养病,君主与军长们早上骑马回来,他只好在憋闷的病房里接待他们。他坚持自己的主张,并列出好几个理由。军长们提议乘胜长驱直入,君主对此大加赞赏。俾斯麦彻底孤立了。他的大脑已连续工作几个日夜了,精神都要崩溃了。他站起来一言不发,走进卧室放声大哭,不久军事会议就散了。
他最后一次受到这样的感动,是在十七年前,那时候他在作演说,他对议会所说的最后两句话是“我们走的这条新路,如果能统一德意志,我将对发起人表示衷心致谢。但现在还不能够……”俾斯麦为此已奋斗十七年,他从长远利益、多方面、多角度地来看待这个问题,正是他解开了一个结,又系起来,又解开,不以一个单独观念为目的,也不从一个单独的思想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