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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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柯赛特(4)

随后,他骑上马,向前驰去。最后,他选中一个长着青草的土埂作了观战台。这观战台位于从热纳普至布鲁塞尔那条公路的右边。这是战争中他的第二个停留点。他的第三个停留点介于佳盟和圣拉埃之间,是个危险地带,他在晚上7点钟到达了那里。今天那个土丘还在,当时,御林军全部集中在这个土丘下面的斜坡上。炮弹纷纷落在土丘周围的石块路面上,弹向拿破仑身边。这里也和在布里埃纳一样,炮弹和枪弹从他的头顶上嘶嘶飞过。后人在他马踏过的地方,捡得一些炮弹、指挥刀和枪弹,全都锈透了,成了“粪土朽木”。几年前,还有人在那地方掘出了一枚60斤重的炮弹,炸药还在,信管断了,露在弹壳外面。

皇上在他最后的停留点与向导拉科斯特谈了话。这是个有敌对情绪的农民,被拴在一名骑兵的马鞍子上。他很惊慌,炮弹爆炸时他总是转身,想躲到皇上的后面去。皇上讥讽地说:“傻瓜!可耻!你这是找死,人家会从你背后宰了你。”本书作者也曾亲手在这土丘的沙土里挖得一个炸弹头和一些烂铁。46年的光阴使这弹头都锈蚀了,那些烂铁竟被锈得像是些藿香梗,一捏便碎成了粉末。

拿破仑与威灵顿交锋的那片平原起伏如波,很不平坦。谁都清楚,现在这里已不是1815年6月18日那个样子了。后来,在修建滑铁卢纪念墩时,那悲惨战场上的凸起部分业已被削平,平原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为了使它光辉,反而毁了它的真容。战争结束两年之后,威灵顿来到滑铁卢,故地重游,他说:“你们改变了我的战场。”今天上面顶着狮子的那个方尖塔的地方,过去曾有一条山脊,它缓缓地朝尼维尔公路倾斜,这一段并不怎么难走,可是朝向热纳普路的那一面,却差不多是峭壁悬崖,其高度可以凭借两个大土坟来测量。这两个大土坟位于从热纳普到布鲁塞尔的路旁,左边一个土坟埋葬的是英军士兵,右边一个土坟埋葬的是德军士兵。法军没有坟墓。对法军来说,整个平原就是他们的坟场。圣约翰山高地由于取走了成千上万车的泥土,用以筑起了那高150英尺、方圆半英里的土墩,现在,土墩的斜坡已经不那么陡了。但是,当时的那土坡,特别是圣拉埃一带,曾是非常陡峭的。坡度峻急到这样的程度,英军的炮口不能瞄准位于他们脚下山谷中作为战争中心的那所庄屋。1815年6月18日,雨水在那陡坡上冲击着,使它出现无数沟坑,雨水在沟坑中肆虐,上坡越发艰难。法军向上仰攻,已经不是在坡上攀登,而是在泥中匍匐。高地上,与山脊平行,原有一条深沟。如果不进行实地考察,只在远处望一望,是绝然发现不了这条沟的。

那条深沟是怎样的?这里我们要说明一下。布兰拉勒和奥安都是比利时的村子。两个村子都处在低洼的地方,不易被人看见。两村之间有一条路,长约15法里。这条路穿越一片高低不平的旷地。大部分的路段陷入丘底,像一条壕堑,某些路段简直是条条坑道。那条路在热纳普路和尼维尔路之间延伸,在山脊处把圣约翰山高地一分为二。现在,山脊一带的路段和地面一样平了,两旁斜壁被人取去筑了纪念墩。不过,从前和现在,那条路的绝大部分都还是一种壕沟,最深的地方竟有12法尺,两壁很陡,四处崩塌,在冬季,在大雨滂沱之时,尤其难行。在进入布兰拉勒的一段,路面十分狭窄,以致有一个过路人死于一辆车下。旁边的一座坟墓前有个石十字架,上面的铭文标明了死者的身份,“贝尔纳·德·勃里先生,布鲁塞尔商人”,肇事的日期是1637年2月,碑文如下:

上帝鉴临,布鲁塞尔商人贝尔纳·德·勃里先生,不幸在此死于车下。

1637年2月(碑文不明)日

圣约翰山高地的那一段路,凹得厉害,曾有一个叫马第·尼开慈的农民在这里死于土崩,一个石十字架可以证明这一切。这石十字架在圣拉埃和圣约翰山住宅之间路的左边,上半段扎在田里,石座已经翻倒,如今还露在草坡外面。

战争开始的时候,这条凹路沿圣约翰山高地山脊延伸,不露形迹,在陡坡顶上,它又造成条条天然坑道,它们同样隐在土丘的沟坑中,不露形迹。正因为这样,它便变得凶险无比了。

八皇上向向导拉利斯特提出一个问题

滑铁卢的那个早晨,拿破仑一直是高兴的。他有高兴的理由:他亲自制定的那个作战计划——这个计划我们已经知道了——是令人折服的。

然而,交锋伊始,战争便出现了非常复杂惊险的变化。乌古蒙受阻;圣拉埃在顽抗,博丹阵亡;富瓦丧失了战斗能力;那道意想不到的墙使索亚旅部受创;吉埃米诺无弹无药但宁死不退,十分顽强;炮队陷入泥淖;炮队被阿克斯布里吉击溃在一条凹路里,有15尊炮无人光顾,孤零零地呆在那里;炮弹落入英军阵地,但效果不大,因为土被雨水浸透,炮弹陷进去,只能喷出一些烂泥,开花弹成了烂泥泡儿;在布兰拉勒,15营骑兵几乎全部被歼。英军右翼应战十分镇静,左翼防线也极严密。内伊没有把第一军的四个师散开,反而奇怪地把他们聚拢起来,前后27排,每排200人齐头并进,在与呼啸的子弹对抗。密集的队伍遭到一排排炮弹、子弹的射击;先锋队与后继部队失去了联络,受到了来自侧翼炮兵的猛烈拦腰进击;布尔热瓦、东泽洛和迪吕特被围,无法脱身;吉奥顶不住敌军的反击,溃退下来;维安中尉冒着防守热纳普到布鲁塞尔公路拐角处的英军发射的猛烈炮火,抱着大板斧去砍圣拉埃大门,结果,这位毕业于综合工科学校的大力士负了伤;敌军步兵和骑兵的夹击使马科涅师动弹不得,在麦田里遭到贝司特和派克的劈面射击和庞森比的猛烈砍杀。他的炮队的七尊大炮因火眼被钉塞而成为废物;戴尔隆伯爵对萨克森-玛亲王防守的弗里谢蒙和斯莫安的进攻受阻;第一百零五联队的军旗被夺;第四十五联队的军旗被夺;那个普鲁士黑骑军士当了300名策应于瓦弗和普郎尚努瓦一带的狙击队员的俘虏,那俘虏说了种种耸人听闻的话;格鲁希迟迟不到;1500人一下倒在了圣拉埃周围,被歼的速度比乌古蒙果园中不到一个钟头便被杀尽1500人的速度更快……凡此种种,如同迅雷疾风,有如浮云阵阵,都从拿破仑眼下掠过。但是,拿破仑不为所动。他绝不为这些具体的挫折而丧失信心,脸上毫无忧色。他指挥战争的习惯是正视战争,他从不斤斤计较那些痛心的小数。他要算的是总账,最后的胜利。起初的挫折他毫不在乎,他深信自己是最后的主人和占有者,他认为他和命运是匹敌的。他仿佛在对命运说:“你未必敢与朕抗争吧。”

拿破仑常常半明半暗地觉得自己受着幸运的庇护和厄运的容忍。在多次事变中,他曾经受过,或说他自认为受过默许,甚至可以说受过包庇,使他成了一个类似古代那种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身的人物。

拿破仑经历了别列津纳别列津纳,河名,在俄国,1812年拿破仑在此受创。、莱比锡莱比锡,1813年拿破仑与俄普联军战于此地,失利。和枫丹白露枫丹白露,1814年拿破仑在此宣告逊位。的挫折,对于滑铁卢,他应该谨慎一点了。天空也早已向他显露了横眉蹙额的神气。

拿破仑见威灵顿后退,不禁大吃一惊。他看见圣约翰山高地突然出现空虚,英军的前锋不见了。他们在整理阵容,却是为了退却。皇上欠起身来,半立在马镫上,眼睛里闪出胜利的火花。

把威灵顿逼入索瓦宁森林,然后加以歼灭,法兰西便一劳永逸地将英格兰压倒了。那样,不但克雷西、克雷西,1346年,法军被英军在此击溃。普瓦蒂埃普瓦蒂埃,1356年,法军被英军在此击溃。、马尔普拉凯马尔普拉凯,1709年,法军被英军在此击溃。和拉米伊拉米伊,1706年,法军被英军在此击溃。之仇可报,而且马伦哥马伦哥,1800年,拿破仑败奥军于此。的英雄还可雪阿赞库尔阿赞库尔,1415年,法军被英军在此击溃。之耻。

皇上一面举着望远镜,一面思考着这骇人的变化。他向战场的各点作了最后一次观望。跟随他的卫队,武器戳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崇拜之情。皇上一边想,一边察看山地、斜坡、树丛、麦田、小道,仿佛对每一个涉及战争成败的因素都了然在胸。他凝视着英军的防御工事,见它设在两条大路上的两排树干之后,一处在热纳普大路上,在圣拉埃方向,那里有两尊大炮,那是英军惟一瞄准战场尽头的炮队;另一处在尼维尔的大路上,大都是荷兰军队,可以看到夏塞旅部的刀枪。在防御工事附近,是一座教堂。这座粉白的圣尼古拉教堂位于布兰拉勒岔路的拐角处。皇上弯下腰,低声对向导拉利斯特说了些什么。向导摇了摇头。也许这正是他的奸诈之处。

皇上挺直身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

这时威灵顿已经退却,只要乘胜追击,肯定他就会完蛋的。

皇上猛地转过身来,吩咐马弁去巴黎报捷。

拿破仑是一种霹雳那样的天才。

他刚刚找到了一个大显神威的机会。

他向米约的铁甲骑兵发布命令,命令他们去占领圣约翰山高地。

九意外

法军的进攻部队有3500人。前锋的阵势摆开1/4法里宽。这是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彪形大汉。他们分成26支队伍,此外还有由160名优秀的勒费弗尔-德努埃特师团的宪兵组成的部队继后,再后面是由1197人组成的御林军的狙击队,由880支长矛组成的御林军长矛队。他们身佩铁甲,头戴无缨的钢盔,腰上别着短枪和长剑。早晨全军看到他们之后已经羡慕过一阵子了。9点钟时,军号吹响,军乐队奏了《我们要护卫帝国》的乐曲。他们走过来,队形密集,两队炮兵一队在他们的一侧行进,一队在他们的中央行进,密密麻麻布满了从热纳普到弗里谢蒙的公路。这雄厚的兵力组成了第二梯队。这全是拿破仑安排的。他还在左翼安排了克勒曼的铁甲骑兵,在右翼安排了米约的铁甲骑兵,它们构成了第二梯队钢铁般的左膀右臂。

副官贝尔纳传达了进攻命令。内伊拔剑出鞘,一马当先。大部队开始了行动,声势足以令人丧胆。

那整队骑兵,长刀闪光,旌旗飘荡,乐声悠扬,每个师自成一个纵队,行动一致得有如一人,形成一种无坚不摧的铜羊头铜羊头,古代攻坚用的长木柱,一端装一种形似羊头的铜冠。。他们从佳盟坡上直冲过去,穿过尸骸遍野的险境,先是消失于烟雾之中,继又越出烟雾,突现到山谷的彼端。他们始终密集,相互并拢,前后衔接,穿越那开花弹爆炸形成的片片乌云,沿陡峻、泥泞的斜坡,向圣约翰山高地猛冲。他们步步向上,严整、勇猛、沉着,在枪炮声偶尔间断的一刹那间,便可听到那支大军天崩地裂的踏地声。他们两个师构成的两个纵队,瓦蒂埃师居右,德洛尔师居左,远远望去,那两支队伍爬高地、穿战云,犹如两条钢筋铁骨的巨蟒,又像两只无坚不摧的神兽。

自从莫斯科河炮台战役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大规模的战役。缪拉没有赶上那次战役,而内伊是参加了。那一大队人马仿佛变成了一种只有一条心的怪物。每个分队蜿蜒伸缩,就像腔肠动物的动作那样行动自如。他们在浓烟中时隐时现。铁盔晃动,龙鳞般的胸甲闪亮,白刃闪烁,吼声震天,马尻在炮声和鼓乐声中左右晃动,其势浩大,其序井然。

似乎我们的故事是属于遥远的过去的,这种情形常常可以在古代诗文中找到踪迹,人和马,半人半马的人面马身金刚,驰骋于奥林匹斯山颠,威猛无比、雄浑绝伦,是神也是兽。

数字方面的巧合也是少有的,26营步兵与26分队骑士对抗。在高地顶点的背后,英国步兵在潜伏着的炮队的掩护下,分成13个方阵,每个方阵由两个营组成。方阵分作两排,前七后六,士兵们个个枪托抵在肩上,向迎面冲来的敌人瞄准。他们十分沉着,不说也不动。他们看不见铁甲骑兵,铁甲骑兵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只能听见这边的人潮水般涌来,听见那3000匹马奔走时发出整齐的踏地声、铁甲的摩擦声、刀剑的撞击声和一片急促的喘息声。当一阵骇人的寂静过后,忽然,一长列举着钢刀的胳膊出现了,随后是铁盔、喇叭和旗帜,顿时,从3000名有灰色髭须的人群中迸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声:“皇帝万岁!”法国骑兵冲上了高地,一种天崩地裂的场面出现在眼前。

一口气狂奔到山脊的最高处,正要继续向前猛冲的时候,在英军的左翼,我军的右翼,冲在最前面的铁骑纵队的战马在震撼山岳的呐喊声中全都直立了起来。这是因为骑手们突然发现在他们面前,即在他们和英军之间,出现了一条沟,一条深沟。那便是奥安的凹路。

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那条裂谷的出现,使法军骑兵猝不及防。它张着大口,直陷在马蹄下面,两壁深达四公尺。第二排挨着第一排,第三排挨着第二排,那些马全都立起来了。马匹倒向后面,坐在臀上,四脚朝天往下滑。骑士们全被摔了下来。他们垒成了人堆,动弹不得,整个纵队像是一颗炮弹,本来是用以摧毁英国人的,而眼下,那种冲力却用在了自己身上。那条无可飞渡的沟谷不到被填满便不会甘休。骑兵和战马横七竖八,一个压着一个滚进了那深渊之中。等到人马将那条沟填满以后,后继的人才能从他们身上踏过去。杜布瓦旅几乎有1/3的人马丧身在那条天堑里。

从此,战争开始失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