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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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柯赛特(5)

当地人传说,奥安的那条凹路里埋着2000匹马,1500个人。把战争次日抛下去的计算在内,传说中的数字大概是符合实际的。

顺便提一句,就在一个钟头以前,这杜布瓦旅,曾孤军深入,夺下了吕内堡营的军旗,而现在,他们成了这深渊之中的一团血肉。

拿破仑在命令米约铁骑军冲击之前,曾对地形进行过观察,但是,他没有看到那条深沟,因为那作为凹路的深沟隐于高地之上,没有一点痕迹。有一点他注意到了:一座白色的小礼拜堂显示出那条凹路和尼维尔路有不小的差度。这一事实提醒过他,使他有过警惕,因此,他向向导拉科斯特提出了一个问题,也许是问那向导前面地势如何,有无障碍。向导摇了摇头。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拿破仑的崩溃是和那个农民摇头有关的。

此外,当然也还有其他非败不可的因素。

拿破仑能在这次战争中获胜吗?我们回答说不可能。什么原因?威灵顿的原因?布吕歇尔的原因?都不是。他的失败出自天意。

如果拿破仑在滑铁卢取得胜利,那便违背了19世纪的规律。一系列的事变都在酝酿同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让拿破仑不再有立足之地。形势不利于他,早有定因。

那巨人正在迎候自己的败亡时刻。

那个人的分量过重,从而搅乱了人类命运的平衡。一边是他单独一人,另一边是全人类,这样,天平仍向他那边倾斜。他一个人的头颅里集中了整个人类的活力,整个世界集于他一身,这种状况无法再延续下去,否则,就会是文明的末日。至高无上的、永远不变的公理实现的日子已经到来。天怒人怨,决定精神方面和物质方面必然趋势的种种原则和因素,早已愤愤不平。热血在沸腾,公墓已人满为患,慈母在啼血,这些都是有力的控诉。大地既已不堪负荷,冥冥之中,一种神秘的呻吟声便会上达天庭。

天庭听到了这种呻吟声。拿破仑在那里受到了控告。

上帝已对他感到不快。他的倾覆是注定了的。

滑铁卢超出了战争范畴,是宇宙面貌的一次更新。

十圣约翰山高地

深沟的惨祸劫难未尽,炮队的神威又露了面。

埋伏着的60尊大炮和13个方阵一齐向铁骑军示威。无畏将军德洛尔立即回敬。

英国轻炮队急驰,全部回到方阵之中。拿破仑的铁骑军勇往直前。凹路灾难损伤了元气,却未能伤及他们的勇气。面对人寡势孤的形势,他们反而勇气百倍。

在凹路遭了殃的只有瓦蒂埃纵队。德洛尔纵队却全部到达目的地。因为他照内伊的指示,是从左面斜着实施进攻的。内伊仿佛预先嗅到了那陷阱的存在。

铁骑军践踏着英军的方阵。战马被放开缰勒,背负青天,腹掠黄土,在疆场任意奔驰;战士们牙咬钢刀,手握钢枪,肆意砍杀。英军个个一时目瞪口呆,像具具僵尸,像尊尊塑像,像块块青石。

英军方阵的每一面都同时受到了铁骑军的攻击。铁骑军旋风般旋转着,把英军包围于垓心。英军应战了。他们是沉着的。第一行,一只腿跪在地上,用枪刺迎敌;第二行用枪射击;后面的炮兵装好炮弹,方阵的前方迅速让开,开花弹从空当中飞过,方阵又随即收拢。铁骑军以蹴踏回报。他们的壮马直立起来,从英军的枪刺尖上越过,穿入英军方阵中间。炮弹打乱了铁骑军的队形,铁骑军也将方阵冲散。一行行的英军被马蹄踏烂,倒在了地上;神骑的腹部则挨了英军的刺刀。在别处,我们是无法看到这光怪陆离的伤亡场景的。

方阵被狂暴的骑兵打乱以后,重又收缩起来,继续应战。无穷无尽的开花弹在法军的队伍中爆炸着,场面残暴到了极点。那个个方阵已不再是队伍,而是座座火山口。铁骑军也不再是马队,而是阵阵暴风。每个方阵都变成饱受疾风暴雨侵袭的火山。喷射着的熔岩在和雷霆交锋。

英军最右边的那个方阵,没有任何掩护,完全暴露,一经接触便顷刻垮掉。这只方阵是由苏格兰第七十五联队组成的。当铁骑军杀来的时候,这个联队一名风笛手坐在方阵中央的一面军鼓上,气囊夹在他的腋下,漫不经心地垂着他那双满映着湖光山色的愁郁的眼睛,任凭别人在他周围厮杀,他仍在吹奏着他的山歌。那些苏格兰士兵,似乎还没来得及醒盹儿,在他们临死的那一刻,仍在思念着他们的家乡,正如希腊人思念阿戈斯阿戈斯,希腊城名。一样。一个铁甲骑兵一刀砍来,那个风笛手的气囊和夹着气囊的那条胳膊登时落地,山歌也就随之停止。

铁骑军由于那凹路上的灾难,人数大为减少,而与他们对抗的却几乎是英军的全部士兵。但是,铁骑军能以一当十。一时间,几营汉诺威军队向后折回。就在这时,威灵顿想到了他的骑兵。假使这时拿破仑也想到了他的步兵,也许他就胜了。这一疏忽铸成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向敌人进攻的铁骑军突然觉得自己被攻了。英国的骑兵出现在他们的背后。他们发现,自己处于前有方阵、后有萨默塞特那1400名龙骑卫队的夹击之下。萨默塞特的右翼是德恩贝格的德国轻骑兵,左翼是特利伯的比利时火枪队;铁骑军的头部、腰部和尾部,同时受到了敌军骑兵和步兵的袭击,只好四面应战。但这有何惧哉?要知道,他们是旋风!他们的勇气是无法形容的。

除眼前的危机外,敌人的炮兵还一直从他们的背后轰击他们。如果不是这样,他们的背部便不可能受伤。有一副铁甲,左肩胛骨部位留有一个弹孔,现陈列在所谓滑铁卢陈列馆内。

有了那样的法国人,就须有那样的英国人。

双方的厮杀用混战来形容已经不确切了,那简直是黑风猛卷,是狂怒宣泄,是灵魂奋厉,是勇气激发,是剑影与闪电的交驰。霎时间,英军那1400名龙骑卫队只剩下了800人。弗来中校落马而亡。勒费弗尔-戴努埃特的长矛兵和狙击队在内伊的率领下赶到。双方形成拉锯战,圣约翰山高地被占领又被占领,再被占领。铁骑军丢下骑兵,折回头去重新进攻步兵,或者准确一些讲,那群乱人乱马,已经与敌人扭作一团。但是,英军的方阵却始终存在。它前后被冲击达12次之多。内伊的坐骑一连死了四匹。法军的铁骑军,半数已经死于高地。这样的搏斗延续了两个钟头。

英军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他们深知,假如铁骑军不曾遭受凹路上的损失,英军的中部早会被突破,胜利肯定是属于法军了。参加过塔拉韦腊塔拉韦腊,1809年威灵顿在此战胜法军。和巴达霍斯巴达霍斯,西班牙城名,1811年被法军攻占。战役的克林东在铁骑军的无畏表现面前曾瞠目结舌。十有八九料定了自己的败局的威灵顿,不失英雄风范,他对铁骑兵的表现也赞叹不已,并低声感慨道:“出色!”

铁骑军摧毁了13个方阵中的7个,夺取或破坏了敌军的大炮60尊,并且夺得六面英军军旗。御林军的3个铁骑兵和3个狙击手把战利品送到了佳盟庄,献给了皇上。

形势对威灵顿越加不利了。这种奇怪的搏斗如同两个在恶斗中均已负伤的人的肉搏,双方血已流尽,但谁也不肯罢手,他们等待着对方先倒下去。

高地争夺战就这样持续着。

那些铁骑军究竟到达了什么地方?这没有人说得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战争的第二天,在尼维尔、热纳普、拉羽泊和布鲁塞尔四条大路交叉的地方,有人发现,一个铁骑兵连人带马,一同死在一个用来称过往车辆重量的秤架上。这说明,这位骑士穿过了英军的防线。抬过他尸体的人现在还住在圣约翰山,名字叫德阿茨,当时他才18岁。

威灵顿感到完了。生死关头已到。

实际上,铁骑军并未取得成功,因为他们未能突破中部防线。双方都在那高地上,就等于谁也没有把它占住。而它的大部尚在英军手里。威灵顿有那片树林和那片最高的平地,内伊只占得山脊和山坡。而双方的感觉是,自己扎下了根儿。

不过,英军的困惫达到了不可救药的程度。他们的伤亡使人触目惊心。左翼的兰伯特请求支援。威灵顿的回答是:“无援可增,坚持到最后一个人!”几乎同时,内伊在向拿破仑请求步兵支援——这种不约而同的行动说明两军皆已精疲力竭。拿破仑回答说:“哪来的步兵?让我临时变出来不成?”

英军的处境更艰难些。他们的步兵已被钢胸铁甲踏成了肉泥。有数的几个人围着一面旗,象征着这个联队的防地还在。有些营的官长只剩下一个中尉或上尉了。阿尔顿师团在圣拉埃受到重创,人马差不多已经死绝。范·克吕茨旅中的比利时勇士大多伏尸于尼维尔路一带的麦田。荷兰近卫军,1811年跟我们一起攻打过威灵顿,1815年又联合英军攻打拿破仑,这时,他们已剩不了几个人了。军官的伤亡也很突出。翌日弃掉大腿的那位贵人阿克斯布里吉的膝盖当时已经炸裂。法国方面,铁骑军的德洛尔、雷力杰、柯尔培尔、德诺普、特拉维尔和布朗卡均因负伤退阵;英国方面,阿尔顿受了伤,巴恩受了伤,德朗塞战死,范·梅朗战死,昂普特达战死,威灵顿的作战指挥部全部瘫痪。两败俱伤,英军尤甚。护卫步兵第二联队失去了五个中校、四个上尉和三个守旗官;步兵第三十联队第一营失去了24个军官和112个士兵;第七十九山地联队有24个军官受伤,18个军官丧命,450个士兵战死;坎伯兰部下的汉诺威骑兵的一个联队,竟在鏖战的紧急关头,在哈克上校率领下整个联队掉转辔头,逃入索瓦宁森林,败兵的队伍直达布鲁塞尔。当初,联队看到法军逼近,便把辎重及满载伤兵的篷车运进森林。事后,哈克受到审判,被免去军职。荷兰的士兵被法军杀得难以招架,连叫:“倒了血霉。”据当时目击了那场面如今还活着的人说,当日从绿斑鸠到格昂达尔的那条通向布鲁塞尔的差不多有两法里长的大路上,塞满了逃兵。人们恐怖万状,身处马林的孔代亲王和呆在根特的路易十八,都提心吊胆。威灵顿几乎没有什么骑兵了。剩下的只有驻扎在圣约翰山村战场医院后面的极少的后备骑兵和处于左翼掩护位置的维维安和范德勒尔两个旅的很少一部分骑兵。满地都是大炮的残骸。西博恩报告了这一切,普林格尔甚至说英荷联军只剩下34000人了。铁公爵铁公爵,威灵顿的绰号。表情上镇静自若,但他的嘴唇却发了白。在英军作战指挥部里,奥地利代表万塞纳和西班牙代表阿拉瓦,都认为威灵顿已经完了。5点钟时,威灵顿取出他的表,忧心如焚地说了一句:

“布吕歇尔不来就完了!”

正在这时,在弗里谢蒙方向远远的高丘上,出现了一线明晃晃的枪刺。

从此,这场恶战发生了剧变。

十一拿破仑的向导坏,比洛的向导好

大家想必清楚是什么令拿破仑心碎了:盼望格鲁希赶来,却眼见比洛突然出现;救星不到,恶鬼来迎。

命运竟会如此变幻莫测,眼看就要坐上世界的宝座,不料,圣赫勒拿岛圣赫勒拿岛,拿破仑滑铁卢战败后,被囚于此。却出现在眼前。

布吕歇尔的副司令比洛之所以这时赶到,多亏了他的牧童向导,是这个向导让他走了普朗尚努瓦下方的道路,而不让他从弗里谢蒙的上方的森林中走过来。如果不是这样的话,19世纪的面貌也许会有所不同。如果不是那样,拿破仑也许成了滑铁卢战争的胜利者。因为除了这个牧童向导所指的道路外,其他的道路上都有裂谷,炮队不能通过,那样,比洛也就不可能这时到达这里。

据普鲁士将军米夫林说,如果比洛晚到一个钟头,布吕歇尔就不会看见威灵顿站着了。那样,“战事已经失败”。足见比洛来得正是时候。其实,他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他在狄翁山露宿了一夜,天一亮,部队才开始向此地进发。道路泥泞难行。他的士兵满身泥水,炮车深陷烂泥之中,车轴紧贴着地面。此外,迪尔河上的瓦弗桥十分狭窄,通过十分困难;桥的两边街道燃起了大火,炮队和辎重车辆只有等火熄了方可通过。到了中午,比洛的先头部队还没有到达圣朗贝堂。

假使战事早两个钟头开始,那么,4点钟便可以结束。如果那样,即使布吕歇尔这时赶来,也在拿破仑得胜之后了。那种渺茫的机缘不是人所料及的。

中午,皇上从望远镜里看见远方像是有点什么东西。他放心不下,向左右说:“我看见那边有堆黑影,像是军队。”随后,他问身边的大元帅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你朝那边看,圣朗贝堂那边,那是什么东西?”这位大元帅调好自己的望远镜,答道:“陛下,好像是军队,四五千人,一准儿是格鲁希了。”但是,那东西在雾中一动不动。作战指挥人员都举起了望远镜,对准那不动的黑影。有人说:“是军队,正在途中休息。”多数人说:“那是一片树林。”一时大家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是确实的,那是一个不动的目标。皇上派出了多芒的轻骑兵前去侦察。

比洛的军队确实未动,因为他的这支先头部队太弱了,它动弹不得。他在等候大军的到来,同时等候命令,在兵力集中之前,他不能擅入战场。但是,到了5点钟时,眼见威灵顿顶不住了,布吕歇尔便不得不命令比洛投入战斗。当时他还发出了豪言壮语:

“得给英国军队打打气了。”

只一刻钟工夫,罗襄、希勒尔、哈克和李赛尔各部便在罗博的前面摆开了阵势;普鲁士威廉亲王的骑兵也冲出了巴黎森林;普朗尚努瓦起了火。普鲁士的炮弹雨点般地射来,在拿破仑背后御林军的方阵中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