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悲惨世界(世界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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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柯赛特(3)

每场战争总有风云变幻之时。“天有不测之风云。”每个史学家都只能按其所好对那混乱场面进行勾勒。为将者无论计划得如何周密,但计划总是难与战场上的千变万化相适应。战事进行过程中,两军将领所制定的两种计划,必互有出入,互相牵制。战场的某一点所吞没的士兵仿佛海绵,其吸水性各处强弱不同,因而吸水量也不一样。对此,为将者均无可奈何,除在那里多填一些士兵下去,毫无办法。那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消耗。战线如长蛇在蜿蜒动荡,鲜血如溪水在奔流不息,两军的锋头如汹涌的波涛在进退不定,双方的大军如地角海湾,在开在合。所有的那些礁石也在面面相对,浮动不停;炮队迎击步兵,马队驱赶炮队,如烟似云。明明那里存在着一点什么东西,转眼望去却又顿觉茫然。青天现于烟云的一角,但顿时他去;烟尘一线,飘忽不定;有一股阴风在操纵着这群悲惨的人,它一会儿把他们推向前,一会儿又把他们赶向后,一会儿将他们扫集到一起,一会儿又把他们驱向四方。什么叫混战呢?混战就是周旋进退的混乱行为。计划固然精密,但它只适用于一时,对于一天是不适用的。描绘战争,需要请才华横溢、笔势雄浑的画家。在这方面,伦勃朗伦勃朗,17世纪荷兰画家。就比范·┑隆お米伦范·德·米伦,17世纪佛德兰画家。高明些。范·德·米伦画中午的情形可以把握得准,但对下午3点钟的情形就不真实了。混战用不上几何学,因而飓风的概念是适用的。因此,福拉尔福拉尔,18世纪法国兵法家。可以有理由驳斥波利比乌斯波利比乌斯,公元前2世纪希腊历史学家。。我们应当交待一句,战争常常在某一时刻转成肉搏,人自为战,分散为无数的细枝末节。对此,拿破仑说过:“那些情节属于各个联队的生活史,而不属于大军的生活史。”显然,在混战的情况下,史学家只能叙述一个梗概,描述战争的轮廓,他无论下怎样的决心,也绝对不能将纵横的战争风云如实地刻画出来。

这种情况适合于任何一次大会战,尤其是滑铁卢大战。

可是,到了下午的某一时刻,战局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六下午4时

大约4时,英军形势危急。奥伦治亲王统领中路大军,希尔为右翼,皮克顿为左翼。骁勇而狂热的奥伦治亲王曾向荷比联军叫喊:“纳索,不伦瑞克,永不后退!”这时,希尔难以支撑,来投奔威灵顿。皮克顿已经战死。英军夺得了法军第一百零五联队军旗,正当这时,法军的一粒子弹射来,将皮克顿将军的脑袋打穿,将军顿时毙命。威灵顿曾有两个据点:乌古蒙和圣拉埃。乌古蒙守军尚在顽抗,但已被大火包围。圣拉埃早已失守。防守圣拉埃的普鲁士军人只剩下42人,所有的军官除5人幸免,其余都已战死或当了俘虏。3000名战士在那麦田里送了命。英国卫队中有一名中士,是英国首屈一指的拳王,被人称为打不倒的好汉,却被法军一个小小的鼓手宰在了那里。贝林的防地丢弃了。阿尔顿也已战死。

数面军旗被夺下,其中有阿尔顿师部的军旗,有曾握在双桥族一亲王手里的吕内堡营部的军旗。苏格兰灰衣部队已不复存在,庞森比的彪形骑兵已被刀斧砍绝。那骁勇的马队已在布罗的长矛队和特拉维尔的铁甲军前遭殃,1200匹马只剩下了600匹,三个中校中有两个倒在地上,汉密尔顿负了伤,马特尔送了命。庞森比倒下了,身上留有七个枪洞。戈登战死,马尔奇战死。第五和第六两师被歼。

乌古蒙被困。圣拉埃失守后,就只剩下中间这个结了,它始终未被解开。威灵顿不断增派援军,希尔被从梅泊·布朗调来,夏塞被从布兰拉勒调来。

英军的中路所占地势好,阵势略凹,兵力密集。它在圣约翰山高地上,背后有村庄,前面有斜坡。那斜坡在当时是很陡的。那里有一所坚固的石屋。当时,它是尼维尔的公产,处于道路交叉点。这所16世纪的高大建筑物便成了英军的据点。这个石屋坚固异常,炮弹打上来会被弹回,而它却丝毫无损。在高地的四周,英兵修建了藩篱。他们在一片山楂林中布置了炮兵阵地,让炮口从树桠中伸出,并在剪短的果树丛里建起了雉墙,而实际把炮队全部埋伏于荆棘丛中。兵不厌诈,鬼蜮伎俩是战争所许可的,而且应该夸奖它干得非常出色。早晨9点,皇上派亚克索去侦察敌军炮位,亚克索丝毫也没有看出破绽。他回到拿破仑那里报告说:“除去尼维尔路和热纳普路的两处工事以外,别无其他障碍。”当时,麦子已经长得很高。在那片高地的各个边沿上,兰伯特旅部和第九十五营的兵士都个个手持火枪,在麦田里埋伏着。

英荷联军的中部有了这些掩护和屏障,地位自然优越了许多。

但索瓦宁森林的位置对联军不利。那片森林连接着战场,中间横隔着格昂达尔和博茨夫沼泽地。军队万一退向那里,必有灭顶之灾,因为那不但会涣散军心,而实际上炮队会陷入泥沼。有不少军事行家当时认为联军可能一败涂地。当然也有人不赞成这种看法。

威灵顿调来了右翼夏塞的一个旅,又调来了左翼温克的一个旅,再加上克林东一个师,中部的兵力得到了加强。不伦瑞克的步兵、纳索的部下、基尔曼瑞奇的汉诺威军和昂普蒂达的德军被派去增援他的英军部队——霍尔基特联队、米契尔旅部、梅特兰卫队。他手下只有26个营的兵力。夏拉所说“右翼曾折向中路”指的便是这一调动。今日称为“滑铁卢陈列馆”的地方,当日曾有一大队炮兵隐于沙袋之后。此外,威灵顿还有萨墨塞特龙骑卫队的1400人马待在洼地里。这个数字占到了名不虚传的英国骑兵的一半。庞森比部被歼,但萨墨塞特部尚在。

炮位设在一座低洼的花园的墙后,工事完成时,它们将被建成一些楼堡,但时间仓促,炮位旁只加上了一层沙袋和一道宽土堤,连栅栏还没有来得及建起来。

威灵顿骑在马上,心潮如涛,但神色自若。在圣约翰山一个磨坊边的一株榆树下,整整一天,他的这种神态始终没有改变。那座磨坊今日尚在。那株榆树却不在了——一个英国汪达尔主义者花了200法郎买下它,锯断,把它运走了。威灵顿呆在那里,镇静而英勇。炮弹雨点般落下。副官戈登死在他的身旁。希尔勋爵指着一颗正在爆炸的炮弹对他说:“大人,万一您遭不测,有何指示给我们呢?”“像我这样去做。”威灵顿回答。他简短地对克林东说:“坚守阵地,直到最后一个人。”形势明显变坏。威灵顿对着塔拉韦腊、维多利亚、萨拉曼卡诸城的那些老朋友高喊起来:“Boys(孩子们)!难道有人打算后退不成?替古老的英格兰想想吧!”

将近4时,英军的最后防线开始动摇。在高地上,只剩下了炮队和散兵,其余的一下子全都无影无踪了。原来,联军各部在法军开花弹和炮弹的压迫下,都折向圣约翰山的房屋便道一带。那便道如今还在。退却出现了。英军前锋倒向后方。威灵顿退了。

“退却已然开始!”拿破仑大声喊道。

七拿破仑好心境

皇上骑在马上,虽然局部的病痛折磨着他,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愉快的心情。1815年6月18日早晨,快意便存在于那深沉莫测的神色之中。他那深深隐于冷面之下的灵魂,盲目地在发射着光辉。在奥斯特里茨心情曾沉闷不乐的那个人,在滑铁卢却愉快异常。凡是生来命运非凡的伟人常有那种无法理解的表现。我们这些人欢乐常常伴以忧患。至高的欢快只属于上帝。

古罗马福尔弥纳特利克斯军团的士兵们说过:“恺撒笑,庞培哭。”这一次,庞培该不至于哭,而恺撒却已有点儿乐了。

自上夜的一点钟起,他就骑在马上,与贝特朗一道在狂风疾雨中巡视着罗松附近一带山地的地形。他望着英军营地的火光映照着的从弗里谢蒙到布兰拉勒的地平线,感到甚为满足。看到这线长长的火光,就好像看到了他指定应于某日来到滑铁卢战场的那种幸运如期成真了。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勒住战马,望着闪电,听着雷鸣,静静地停了一会儿。有人曾听见这位宿命论者在黑夜中说了这样一句神秘的话:“我们一言为定。”拿破仑错了。这种约定已不复存在。

整整一夜,他一分钟也没有睡,无时无刻不处于欢快之中。他走遍所有前哨阵地,不时停下来,与那些侦察骑兵交谈。两点半钟,当他赶到乌古蒙树林附近时,听到一支队伍行进的声音,心里一震。他以为那是威灵顿在退阵,于是,对贝特朗说:“这是英国拔营退却的后卫队。我要把刚刚到达奥斯坦德的那6000名英国兵变成我们的俘虏。”他那豪放的语气使人回想起3月1日在茹安海湾登陆时发生的一件事,当时,他看见一个惊喜若狂的农民,他把那农民指给贝特朗大元帅,喊道:“瞧,贝特朗,生力军到了!”现在,那种豪迈的气概重又出现。6月17日到18日的那一晚上,他不时地对威灵顿加以嘲笑。一次,他说:“这英国小儿得受点教训。”大雨中,皇上说这话时正好雷声大作。

到了清晨3点半钟,他的这种幻想消失了。派去侦察敌情的军官回来向他报告说,敌军毫无动静,营火未熄,英军正在睡觉。地上无声无息,天上电闪雷鸣。大约4点钟,巡逻兵带来一个农民向导。经证实,他曾为一个旅的英国骑兵引过路。5点钟,两个投诚的比利时叛兵告诉他,说英军正在等待战斗。

“好极了,”拿破仑喊道,“这回我不是要打退他们,而是要打翻他们。”

早晨,他来到普朗尚努瓦路拐角处的一个高坡,在此下了马。人们从罗松庄屋为他搬来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他坐下来,脚下铺着麦秸。他摊开地图,冲着苏尔特说:“喂,多漂亮的棋盘!”

夜雨使粮秣运输队受阻,车子陷在路上的泥坑里,给养、辎重无法在清早到达;士兵们一夜未睡,全身湿透,且没有东西好吃;但是,拿破仑仍然兴高采烈。他向内伊叫着说:“我们有90%的机会。”8点,皇上的早餐到了。他邀了几个将军与他共进早餐。一面吃,一面听人谈论。有人说前天晚上威灵顿在布鲁塞尔参加了里士满公爵夫人举行的家庭舞会。苏尔特听后说:“舞会?今天才有舞会。”内伊则说:“威灵顿不至简单到敬候陛下圣驾吧!”皇上和他们一起,又如此对威灵顿取笑了一番。皇上喜欢这样。弗勒里·德·夏布隆弗勒里·德·夏布隆,拿破仑的下属。形容说,他“乐于嘲讽”。古尔戈古尔戈,将军,他逐日记下了拿破仑在赫勒岛的言行。形容说,他“好诙谐,善戏谑”。班加曼·贡斯当班加曼·贡斯当,法国自由资产阶级活动家、政论家和作家。形容说,他“能开各种玩笑,但怪僻时多,风趣时少”。这位怪杰的玩笑是特别值得我们记录的。他称他的御林军为“NFDA1`鹿怼保拧他们的耳朵,揪他们的胡子。他们中间有人说:“皇上专爱捉弄我们。”2月27日,从厄尔巴岛神秘返回法国时,法国帆船“和风”号与偷运拿破仑的“无常”号在海上相遇。“和风”号向“无常”号打听拿破仑的消息。当时,拿破仑戴的帽子上还插着红白两色的圆帽花,并引来几只蜜蜂围着花儿飞舞。拿破仑一面乐,一面用传声筒喊道:“皇上平安。”这类玩笑也只有见怪不怪的人才开得出。在滑铁卢进早餐时,这类玩笑拿破仑又开了好几次。吃过早餐,他变得严肃起来。两位将军坐在麦秸秆上,手里拿着笔,膝盖上铺上纸,记录皇帝口授的攻击令。

9点钟,法国军队排成五路纵队出动。阵势展开了。各师分列两边,中间是炮队,乐队居首,吹奏起进军曲,鼓声雷动,号角长鸣,雄壮、广阔、欢乐;头盔、马刀和枪刺,汇成海洋,浩浩荡荡,直抵天边。这时,皇上大为激动,一连喊了两声:

“壮丽!壮丽!”

9点到10点30分,全部队伍,实在叫人难以置信,统统进入阵地。按皇上的说法,他们排成了“六个V字形”。阵势摆好之后,在进入混战之前,出现了片刻的肃静,正如风雨将至时的那种静穆。就在这个空当儿,皇上注意到了一支炮队。这炮队是他亲自从戴尔隆、雷耶、罗博各军中抽调组建的,共三队,备有12利弗发射重12利弗的炮弹的炮。炮,他们的任务是进攻开始时攻打尼维尔和热纳普路交叉处的圣约翰山。这时,皇上拍着亚克索的肩膀说:“将军快瞧那24个美女。”

第一军的先锋连接到的命令是在攻下圣约翰山时去防守那个村庄。当这个先锋连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显得信心十足。他微笑着注视着他们,以示对他们的鼓舞。在静穆的气氛中,当他望见在他的左方,就是今天有一个巨大的坟墓的地方,穿着华丽的军服、骑着高头骏马的苏格兰灰衣队伍整队集合时,他说了一句自负而又悲悯的话:“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