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早,朋友和母亲相依为命。他的单位离家远,骑车需要半个小时,他还经常要加班,有时直到深夜,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很深也很黑,遇到雨雪天就更加难走,他不是撞在墙上就是跌坐在地上。但不管多晚,母亲总在家门口守候他归来。
一次下雪,朋友回家,一路上摔倒好几次。“快到家了。”朋友自言自语,顿时家的温馨在心底荡漾开来,腿脚上也更有前行的力量。一转弯,进了家所在的胡同,朋友一怔,一盏灯挂在高处,明亮的光柱像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下子拥住了寒冷中的他,朋友的心暖暖地。到家门口时,朋友呆住了,母亲披一身雪花立在寒夜里,脸上溢着柔暖的微笑,朋友跑过去拥住瘦小的母亲,泪水潸然而下——那高处的灯是母亲请邻居刚装上的。
母爱是挂在高处的灯,我们永远走不出它的温暖。
儿行千里牵挂母
女友给千里之外的家人打电话时,我就站在旁边,虽然她讲的家乡话我听不大懂,但她脸上的表情让我很感动,那种因为长久的牵挂和突然的喜悦交织着的表情使她青春美丽的脸庞变得更加丰富生动。
打完电话,我俩到近旁喝饮料。她嘴噙着吸管却并不喝饮料,我知道:她还沉浸在与母亲的对话里。果然,她幽幽地说:“我来西安时,妈妈身体不好,一个多月都不怎么吃饭。虽然她给我写过两封信,说身体好多了,可我还是担心……前天晚上我又梦见她病了。”说到此处,她已经双眸盈泪,哽咽难语。
当时我真的很感动。儿行千里母牵挂,是说母爱难以割舍,儿行千里牵挂母却说的是儿女对父母的无限牵挂。血脉相连的亲情是一条鸿线,一边牵着父母的心,一端扯着儿女的肝,真是离得越远,亲情的牵力就越大。
尽管我已经劝了很久,可是女友依然泪水难干,我想,那一端的母亲也好不了多少,因为就在刚才,站在旁边的我也能听见母亲颤抖而切切的话音!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母亲在孩子的成长中作用更大。我自己的个性就深受母亲影响。而且,我十分羡慕高龄的男人竟然还有一位更高龄的妈妈,在我看来,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我爱人的奶奶就是这样一位高龄的女性。我每次去拜见奶奶,和她说话都觉得特别快慰。老人耳朵背了,眼神差了,但是身体却很好。每次回去,我总想给她多照几张照片,她都会带着微笑整理衣服和稀疏的头发,认认真真地看着镜头,嘴上笑道:“都老了,还照啥呀?!”奶奶的三个儿子都60多岁了,而奶奶那时已经90多岁,每次给奶奶过生日,看到白发的岳父亲切地叫“妈妈”,并搀扶着奶奶行走——去串门,去逛会,我为天地间如此恒久的亲情和爱深深感动。
母亲的自由我不能干涉
不管有没有宗教信仰,我唯愿天下所有老人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安享晚年,康乐幸福。
每个人都有自以为是的年龄,我也不例外。那是17岁的时候,我离开母亲到县城中学住校上学,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质朴的我接触到了科技含量越来越高的生活方式,这样一来,使我对家乡生活方式的粗陋以及乡土观念的闭塞越来越反感,而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回家次数的减少,还有回家后表现出的对母亲的强烈不满。
母亲依然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着,以她特有的方式。母亲的方式里有一些东西我越来越接受不了,尤其对于她的宗教信仰。一直以来,母亲每天都要为那些她供奉的神仙上香,而且十分虔诚。已经开始具备科学知识并有了反叛意识的我对此很是不屑,常常会在母亲跪拜的时候在一边说风凉话。母亲很无奈,但会笑着将我撵走……就在我的无理与母亲的执著的冲突里,我来到了大学。我接触了更加系统与完善的科学知识,而母亲在家乡依然过着天高云淡的安闲生活。
大三时,一场意外的家庭变故把我们家拖入灾难,父亲由于车祸病危住院,我还被蒙在鼓里。等我得知消息回到家里时,父亲的身体已经在渐渐康复。而平时身体很差的母亲那些日子却变得十分坚强,没日没夜地守候在父亲身边照料他——她苦、她累,可她的精神很好!那些天,支撑我们家的是母亲,而支撑母亲的是对全家人的爱还有她的宗教信仰,这是我母亲亲口告诉我的。此后,我对母亲的宗教信仰不再干预,而这时我也接触到了我国法律里的“公民有信仰宗教和不信仰宗教的自由”的法律条款,对自己以前的行为很有些悔意。母亲不识一个字,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她善良、坚强、大度,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处处体现着她常接触的那些信仰条文,我想这与她的信仰不无关系。
尤其是现在,我完全支持母亲的宗教信仰。每当我看见身边好多老人由于没有事可做,也没有信仰的支持,要么陷入孤独寂寞不能自拔,要么无事生非,多疑善变,老抱怨孩子不关心体贴自己从而挑起家庭战争,不但给忙碌的孩子们带来好多麻烦,更增加了自己的痛苦,更有甚者还会患上老年痴呆症。而我的母亲由于养成了多年的宗教习惯,所以,每次回家看见她一日三次到家里多个牌位前上香,我就很高兴,她因为有了这样简单的追求,所以整天都很开心快乐,而且,在每一个地方上香时,她都要跪拜三次,每次跪拜都是深深地跪下去再直直地站起来,如此反复,这时我想,这是多么好的锻炼身体的方式呀,不要别人催逼,她自己很乐意这样做!以前多病的身体现在竟然变得十分健康。
母亲尤其喜欢朝山拜佛,60多岁身体一点都不怕跑远路的劳累,而且回来之后,更是一两个月都沉浸在由此带来的快乐里。这样一来家里更多的家务被母亲快乐地承担了下来——她在寻找自己的快乐,同时也承担起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并且给我们几个子女一直带着孩子,照顾着孙子们的生活,使我们没有任何顾虑地全身心投身自己的事业里,在我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父亲哼着小曲或唱着秦腔而母亲念叨着佛经忙出忙进,两人各得其乐,互不干涉。
现在我每次给母亲钱时说让她买吃买穿她不是太高兴,但当我说让她买香烧她特高兴,因为她感觉到了被人尊重的快乐,我也十分高兴。如今如果有人嘲笑母亲时,母亲马上会反驳说:“电视上说了,我这个信仰与邪教不同,我们这个守法的宗教信仰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我们是教人学好的!”她很自豪,因为她知道了宗教信仰自由的法律条文。
但愿天下所有老人老有所乐,老有所为,安享晚年,康乐幸福。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也常常会暗自嘲笑父母的“无知”,甚至埋怨父母的“无能”,更有甚者还会觉得父母给自己丢了脸。比如因为父亲个子太矮,便拒绝他来给自己送干粮;因为母亲衣着寒酸,便拒绝她出现在自己同学面前。我上中学时,就很怕同学知道爸爸是位厨师,因为觉得他比不上别人的爸爸,是镇干部或者教师……可是父母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们:没有嫌弃我们出生时的丑陋难看,没有嫌弃我们蹒跚学步带给他们的劳累,也没有嫌弃我们生病住院给他们带去的无尽麻烦,父母还用他们山一样的包容心装下我们的幼稚、自私和无理。做孩子的早一点醒悟,就会早一天摆脱这些无知带来的懊悔。母亲在世时爱讲一句话:“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这句老话含着多么朴实的哲理啊。
复杂汉字的味道
“唯有童年所见,方能滋养终身。”
余秋雨有一句话,我非常喜欢:“唯有童年所见,方能滋养终身。”
童年的记忆,总是牵人魂魄;童年的故事,总是滋味绵长;童年的知识,值得反刍一生。
某天早晨,我突然想起童年玩味最久的一个字。这个字,流传在关中人的口头,代代相传,谁也不知道有多久,人们只知道:它可能是中国最复杂的汉字。这个字,像祖先握暖过的一把锄头;或者,像祖父曾爱抚过、喂养过、牵拉过、吆赶过的犁地牛;像故居老屋前的一把木椅,把手处被一位位祖先的手磨得闪亮;像爷爷留下的烟斗,熏黑的烟嘴记忆着历史的烟尘。这个字,携带着关中人的生命基因,彰显着关中人的人生百态,牵动着关中人的敏感神经。这个字代表的其实仅仅是一种面条,却是某个时代填充干瘪肚皮的最主要的食物。所以,它常常挂在人们的嘴边,出现在人们的梦境。
在关中,人人都会说这个字,却不是人人都会写。只有那些“识文断字”的文人才能写出这个字。很自然的,它成了人们最为热衷的一个字,大家都以能写出它为自豪。可是,那么多的笔画,谁能写得出呢?于是,与这个字一起流传的还有一段口诀,这段口诀很像儿歌,通俗的语句,熟悉的物象,连缀起一个可爱的故事。很显然,能总结出这段口诀的人,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也就是西府农村中常说的“能人”。因为,就是这段口诀,让这个中国最为复杂的字,写起来不但变得特别简单,而且还十分有趣。
口诀是这样说的:“一点飞上天,黄河两道弯,八字大张口,言字往里走,东一扭,西一扭,左一长,右一长,中间夹着个马大王,月字旁,心字底,留个钩钩挂麻糖(麻糖即麻花),坐个车车逛咸阳。”
一边口读口诀,一边握着树枝书写,很快,一个端庄典雅醉人心魄的汉字就写到了大地之上、黄尘之中。这样的画面,在我的童年处处可见:没有纸,就铺开大地;没有笔,就折一段树枝。这段树枝,隐隐约约带着春天的绿意,或者透着夏天的花香、秋天的凉爽,甚至还有冬天的雪迹。
我的童年,对这个字的记忆和母亲相关。那时,我们能吃到的最好的美味,就是这个字代表的这种面:很宽、很长、很劲道。母亲在我们生日时,总会说:“妈给你们擀一顿biang biang面。”以这种面食褒奖是最高礼遇。现在,即便是想想这三个字,也要流口水了。biang biang面成为美食的代名词,成为母爱的符号和象征。母亲擀的面,又薄又劲道,用西府话一说出来即可充满诗意:“下到锅里连花转”。这样的面出锅后,用冻水一冰,沥干水,放上油辣子,滴上岐山醋,即便不加任何蔬菜,那味道也一定会穿透舌根,深存记忆。
2007年年底,母亲因病谢世。从此,我再也吃不到母亲做的biang biang面了,我对biang biang面的热望,只能于记忆里重现。我对母亲的爱,也只能一遍遍在梦境中回暖。我能安慰自己、回味亲情的,是一次次在西安的小巷寻找卖biang biang面的面馆。
童年所以能滋养终身,是因为童年的记忆,总与母亲有关,总与爱相关。
孩子与母亲的感情,非言语所能尽述,尤其是童年时期。从母亲怀孕、分娩到孩子爬行、学步、奔跑,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母亲的怀中和手边。我们学会的第一个词汇,就是:妈妈。一岁前,母亲用乳汁喂养我们,一岁后,母亲用自己出色的厨艺喂养我们,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我们,把最好看的衣服做给我们。而我们长大后,孝顺却成为了一个奢侈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