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会,在市委小礼堂二点半准时开始了,胡传玲一直在四下观望,也没看到秦陶的人影,自从上上个礼拜四的晚上离开家,她已一个多礼拜没有见过他人了,她大脑里一直在想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为了这个男人,她感到自己付出了太多,难以自拔,他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从找关系让他入党,到一步步把他扶到老总的位子,他虽有一个前程无量的兄长,但真正帮他走上仕途,靠的都是她父母的关系,可最终他还是背叛了她。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她比闵清凤要悲哀得多,他彻底伤透了她的心,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到现在也没有将那几个小姐的来路交待出来,她听省纪委的人说,他还在保护那些小姐,硬说是陈开元约来的女孩。
男人就是这样,你为他付出越多他最终伤害你越深,他们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尤其是在一个女人人老珠黄的时候,这些年,她在这方面其实一直盯得很紧,总是担心他会像别人一样,家外有家包二奶,一直提防着他,他终究还是在外面有了女人,还很有可能是一个风尘女子,他若在纪委交出了那几个小姐,那道证明他与她们之间没什么关系,只是逢场作戏,玩一下,可他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为那些小姐们作想,那说明他们之间绝不是一般的玩一玩的关系,她的内心矛盾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次他出事,她逼着父母找了很多关系,虽然没有直接地起作用,但她基本上了解他在里面都交待了些什么,写了一些什么材料,她虽然一直在逼闵清凤给市政府施加压力,其实她没作太多的指望,今天他能来参加兄长的葬礼,她估计父母的关系,还是起了作用的,否则,那个新来的喻格言,大家都说他是个夹生人,不会轻易松口。
胡传玲的内心一直很矛盾,她担心秦陶真的入狱,她还有更担心的事,那就是秦陶若是马上出来,对仕途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会公开地包二奶或是干脆与她离婚,与小情妇走到了一起,她是左右为难,秦陶当官时为了前途在个人生活上还能约束自己,头上没了那顶乌纱帽,那他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就是她,跟他结婚二十多年得出的结论,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他表面上很稳重像他的兄长一样,其实骨髓里是完全不同的人,他一旦爱上一个人就像烈火一样,当爱过后就像烧过的灰烬,一阵风就会吹得一干二净。她非常清楚,当年他爱上自己,是因为自己有家庭这个显赫的背景,她的相貌其实很一般,除了她性感的身材,没有什么可吸引男孩的,而当年的他可是一表人材,能说会道,精明过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他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就把她追到了手,年轻时的她那敖人的身子,也曾让他如痴如醉,也让她偿到了天昏地暗宁死不活的两性之欢,随着婚后孩子的出生,那一切就结束了,尽管她一直保持着前挺后翘魔鬼般的身材,尽管他仍然精力旺盛,时有暴发的时候,可她知道,那只是正常人生理的需要,中间早已没有了炽热的爱,仅仅是一种必需的性生活。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那种本能的冲动,疯狂期已经过去了,他把狂热的野性藏在了心里,他可能会藏一辈子,也有可能会再次暴发,她的那股原始的本能的森林,在过火之后,在那一片余灰之下还有蒙生一片新的森林,但他决不会再为她燃烧,所以,她只能把他往仕途上引,让他为了升官去奋斗,消耗他储藏在身体里的能量,为发财去拼搏,为了远大的前程奋斗终生。
她出生在一个高官家庭,本人并不迷信当官,但她知道他需要做官,只有做官才能管住他,可她绝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局,她进退两难,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追悼会很快结束了,她随着人群跟着秦晓微的身后走出了礼堂,晓微告诉她爷爷奶奶和姑夫,他们已经去了殡仪馆,外公外婆已在那里等他们,没有说秦陶的人现在在哪里。
她走出小礼堂,看见在门外的一排排小车前,吕书记张市长带头上车之后,大家随后上了一辆辆小车,跟着前面的车驰向殡仪馆,她刚从包里找到自己车的钥匙,有人在她身边悄悄地对她说:
“你等一会,跟着最后一辆车走。”说完对方就大步走了,扔下她一个人。
她小心地来到自己的车边,上车后没有立刻启动,当她看到所有的车都走了之后,才开车追上去,绕过花园经过广场,直到出了市委大院上了大街,她才追上车队最后的那辆车。
她不知道那个人,让她跟在车队的最后是什么意思,当车行驶了半个小时,她才发现前面车上坐在后面的那个人,有点像秦陶,她的心立刻“砰砰”跳起来,那人让她跟在车队最后,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为了看清楚那个熟悉的脑袋究竟是不是秦陶,她踩大了油门从马路的内侧试着超车赶上去,在赶上了半个车身之后她终于看清楚了,车后坐的果然是秦陶,他似乎还没注意到她的车,她看不见开车的人,但看见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像是张市长的秘书何长顺。
为了不惊动车前面的人,她又放慢了车速重新尾随在车后。
很快车到了殡仪馆,最后的那辆车没有像其他的车那样开进停车场,而是开到了殡仪馆的后院里,她紧随其后到了后院,前面的车停稳之后,下来俩个人,这时她才看清了那个驾车的是纪委书记刘凤文。
刘凤文何长顺下车后,没有回头看紧跟着停车的胡传玲,而是径直向前院走去,车上只留下了秦陶一个人,胡传玲立刻下车,她知道这是给她机会,单独和秦陶见面。
她上前拉开了奥迪的车门,秦陶才看见是她,她不等秦陶挪动位置,就挤上了车,看着似乎消瘦了许多的秦陶,她的鼻子就酸了起来,泪水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拿出餐巾纸洇干了眼角的泪水,忘掉了自己所受的委屈,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秦陶清楚她想知道的是什么,看车的四周没人,看了她一眼把自己交待问题的情况简单作了介绍,胡传玲告诉他这些情况她都知道了,她想知道她在外面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秦陶于是告诉她,有几个朋友可能会受牵连,让她有空去见一下他们,统一一下口径,免得被盘出了问题。她告诉他其中有些人已找过她,让他放心,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然后告诉他,那个川汉区叫周辉地提醒他“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他轻咳了一声说到:“这我知道,但我也不能一点都不交待,多少要交待一点,当了这么多年的领导,多少都应该有一点问题,说只有买土地指标这一件事,谁都不会相信。”
胡传玲接着问:“那关于那几个小姐的事呢?”
秦陶见她问到女孩,立刻紧张起来:“跟那些女孩没有任何关系。”
胡传玲沮丧地说:“既然没有任何关系,那你有什么不可以跟纪委交待?”
说罢,又转换了语气,告诉他自己决不是打算为难那些小姐,既然他放不下那些小姐,如果对方也是真心对他,而不仅仅是因为他手里的钱和权,在这个时候应该站出来证明他的清白,现在三湖县的公安局,虽然初步认定陈开元可能是溺水身亡,没有他杀的迹象,但仍然没有排除他杀人灭口的嫌疑,他现在想把责任都推到陈开元身上,首先得证明他确实没有谋害对方,陈是不小心淹死的,他才能推卸责任,否则,将来上了法庭,即使不能认定他谋杀罪,但他想把罪责推到陈开元身上是不可能的,法庭不会相信他的口供笔录,所以,证明自己在陈开元死的问题上没有任何责任很重要,她相信他不会谋害陈开元,相信那些小姐在这个问题上是清白的,所以,才需要她们出面为他作证。
她请他相信自己到了这种时候不会在女人问题上与他纠缠,她目前唯一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减轻他的罪责让他不坐牢,少坐几年牢,他今年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如果被判十年二十年,甚至是无期他这一生就全完了,别说他找的是一个小姐,就算是真正的爱情又有什么用,难道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就值得他去坐十年二十年的监狱生活,人生很短暂,谁都不能肯定自己还能活二十年,好好的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只有她胡传玲,为了他,她可以不顾身份家庭教养,去逼嫂子姑子给市政府施加压力,也可以不要尊严与找他的那些小姐,请她们出来为他作证,她也可以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为难那些小姐,既然他需要年轻的女孩,需要年轻的女孩去满足他,她也没有办法。
她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让他减轻责任,别的事他们以后说。
她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秦陶终于低下了头。
他们谈了将近二十分钟,何长顺敲响了车窗的玻璃,示意他们时间到了,秦陶下车回头看了她一眼,跟着何长顺走了。
胡传玲知道,他是去大厅跟死者作最后的告别,她擦干了自己的泪水,回到了自己的车上,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她等俩人从后院消失后,才开车去了前院,她没有跟着人群去向死者告别,一直等到遗体被送进了焚尸房,市里的大大小小的领导,都走出了大门,看着最后儿子跟着秦陶何长顺刘凤文,一大批黑压压的人群从身后出来,陪他们走到了后院才下车进了殡仪馆大厅。
她进去后才知道,公公婆婆因为身体太虚弱,仅看了儿子一眼就被姑子他们送往了医院,闵清凤和她的兄长带着几个孩子,和治丧工作办的几位同志在等骨灰出来,她低着头默默地走近大家,她感到自己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死了。
大家都在看着她,不知她为何没有参加刚才的遗体告别仪式,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冲着祭奠台上的死人遗像,鞠了一躬,然后,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潸然泪下,她并非是为死者流泪,她是为自己流泪,既有几分委屈又含着几分屈辱,在这汉沙她胡家就算不是贵族,也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干部,当初下嫁到秦家,看的也是秦家有一个有出息的大儿子,小儿子也求上进,也是一个可塑之材,何曾想到自己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那秦陶不仅而临牢狱之灾,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仍恋恋不忘自己的小情人,一点都没想到她这个结发妻子,至今还在为小情妇着想,她觉得自己可悲,她竭力想挽救他挽救这个家庭,害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他似乎不嫌不够,还要让她认可那个小情妇的存在,让自己活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她本以为自己的大度宽容可以找动他,让他悔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但她失算了。
他向她交待的每一件事,她都可以去办,但她决不能容忍那个小女人的存在,她感到自己快要疯了,因为他因为那个小女人,她感到屈辱,她感愤怒,她无法平静。那一直被压抑着的挫败感,在她动荡的心里越来越凶猛,不是周围凝重悲痛的氛围压着她,她感到自己内心的不平衡马上就会暴发出来,恨不能大声喊出来,她感到自己如果不是在沉默中暴发,一定会在沉默中死亡,她胡思乱想一直没有找到良策,她不知道自己该时还是该退,她犹豫不决。
半个小时后骨灰出来了,闵清凤接过殡仪馆工作人员端出的爆米棒一样的浅黄色的骨灰,看了一眼之后又递给了工作人员,看着工作人员将他装入骨灰匣,随后又一次接过装好骨灰的匣子。
胡传玲浑浑噩噩,跟着众人排成的队伍随着闵清凤一起送骨灰,去停车场下面的小庙山陵园,市里的头头们都在那里等候着,埋葬了骨灰盒大概还需要半个小时,胡传玲跟随送骨灰的队伍走到了停车场,便感到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她刚停下脚步,身边的人便发现她气喘不平,脸色很难看,立刻将她送回了车上,她歇了三分钟,告诉对方自己没事了,让他们去陵园报个信,自己因身体不适就不去了,当他们转身走了之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发动了车独自一人悄悄地驰出了火葬场。
随着车开上进城的主干道,车越来越快,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的大脑里冒了出来,报复或继续忍受下去?继续忍受下去或报复?她感到自己已经疯狂起来,她把车开得飞快,几次闯红灯都,差一点人仰车翻与交错的车撞上,在死亡的威协下,她终于减慢了车速。
胡传玲本来是要回父母家的,因为自己的情绪不稳定,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所以先回到了财经路自己的家,等情绪平静下来再回父母那,她一进屋便六神无主地倒在了沙发上,看着茶几上的《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行政机关公务员处分条例》《关于经济犯罪案件追诉标准的规定》两眼发呆,这些都是父母为她找来的,关于秦陶的事父母虽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看法,其实态度是很清楚的,秦陶作为外孙子的父亲,她们帮他是应该的,父亲甚至去找过省纪委的王书记,了解秦陶案件的性质严重的程度,如果秦陶将来被判刑,父母显然不希望她再保持这个婚姻关系,对于胡家来说坐牢显然是一种耻辱,她的家庭及那个环境是难已接受这种事实的,这不同于过去的右派,这是赤裸裸的犯罪,而且,他在外面还有了小情人,如果父母知道秦陶今天对待小情人的这个态度,就更不可能接纳他,这就是她不敢直接回父母那的原因,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股脑地全向父母倾诉了,最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这些年为了秦陶的前途她没少让父母出力,他这样做实在是对不住自己的父母。
父母现在不仅了解了秦陶案件的严重性,还送给她茶几上这些处分条例和追诉规定,其目的就是要她下定最后的决心,不要再犹豫,哥嫂姐姐姐夫的意见也是如此,可她清楚,要让自己真的下这样的决定很难,不光是因为他们俩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个成年在银行工作的儿子,孩子肯定不希望她离婚,不管孩子将来是移民出国还是留在国内,都不会赞同她离婚更不能接受将来她再嫁,给他找一个继父,这孩子一身毛病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可对他这个父亲似乎还有一些感情,这更让她放心不下。
现在孩子几乎就是她的一切,如果失去了这个孩子,如果她将来重新选择了婚姻,她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她也不清楚到了如今这个年龄,自己还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改嫁那又离婚干什么,难道自己真的可以清心寡欲地过下半辈子。可事到如今秦陶还不知醒悟,她不知自己怎么向父母交待,父母一向看不起平民老大粗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自己当年决意嫁给秦陶也是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好在秦陶也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不能以出生论前途,可现在他自毁前程,在父母面前她再也无话可讲,她总不能在父母面前说自己年龄大了,担心将来不好改嫁需要保持这个婚姻,那父母会更瞧不自己更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