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古老的村落在整体结构上构思巧妙,可以说是徽州村落建设的典范。它依山傍水而建,最令人惊叹的重要环节,是抓住了“水口”,截流河水,让山涧之水顺坡而下,然后沿着每家房屋修建水渠,清澈见底的山水可以从每家的门口流过,不仅方便了居民的生活,而且有利于民宅的防火。宏村在整个结构上有点像“牛”,它有着“牛胃”“牛腹”“牛肚”,这里指的是蓄水的池塘;还有牛肠,那指的是涓涓流向住户的水道。这样的建筑意识,除了是对农业社会图腾“牛”的崇敬之外,还有着一种仿生的建筑方式:村落的布置巧妙地借鉴了牛的生理结构。浑然天成,精妙无比!这样重视风水的村落当然不止宏村一家:黟县西递村的严谨、歙县唐模村的浪漫、洪村的精巧都可以说是徽州古村落在建筑上的代表和典范。
远望中的南屏,是一片黑压压的屋顶,周边田畴青绿。这里的旅游发展相对滞后,最大的亮点便是几部电影曾在此取景拍摄。尤其是《菊豆》的拍摄,还把人家祠堂改挂上了“杨家大染坊”的牌子,新挖出的染坑如今还静静地躺在祠堂中央,仿佛是在无言地诉说着一段痛楚,这种对古建筑的破坏行为实在令人痛心。
南屏村中保存完好的明清古民居有300余幢。全村有巷弄72条,长的有100多米,短的20~30米,弄弄相通,交叉衔接,故有“江南迷宫”之称。近年来,据说又在此发现了陶氏宗谱,于是便有人考证南屏古村就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那天的午餐,被安排在西递的“旷古斋”,黟县书记作陪。这是一家北京人购下的老屋,装饰一新后,交给了两个当地人经营。它的装潢非常考究,既保存了徽州民居的古色古香,又设计了一些颇有情调和创意的布局,比如在一楼的堂前设置了酒吧,细节也是一些与徽州有关联的东西;而且还安装了卫生间,生活和居住都非常方便。据说,1995年那个北京人购下这所房子只花了5万元,但后来他却花了30万元重新做了装修。现在有人出价80万,他也没卖。
从古色古香的房子里,透过雕花的窗棂,风景便如画一样悄然映入。窗外远处是青色的野山,不远处是黛色的屋顶,更近一点的则是大片翠绿的竹林。
这样的情景使人顿生欢喜之心。
黟县书记原来是本地砚台厂的厂长,故对市场经济颇有心得,对砚文化更是了如指掌,尤其是口才颇佳——滔滔不绝的口才似乎是古徽州人士的特长之一。
黟县属于黄山市的小县,面积850平方公里,人口不足10万,耕地只有8万余亩。经济以旅游业为支柱,旅游性古村落已开放6个,业绩最好的是西递、宏村,其次是卢村、屏山,再次才是南屏、关麓。据其说安徽旅游,黄山第一,黟县第二,而黟县就主要靠这几个古村落。由此可见,安徽旅游业的发达程度并不高。
由于人多地少,农民开发旅游的自主性与积极性都很高。西递、宏村早在1980年代初期就有村里自发组织的旅游经营活动,至今西递村旅游公司依旧是村里的企业,发展也一直走在前头。据称,2004年西递、宏村的旅游营业额(大部分是门票收入)有望达到3千万元。
在书记的设想中,黟县未来将成为生态休闲县。由于以前的从业经历,自上任以来书记一直重视民间工艺品的开发,并设有竞赛活动与奖励措施。如今,黟县旅游工艺品的生产规模为全省之最,民间也因此而富裕。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烟雨空濛,水墨徽州。古村落掩映于山麓水畔,点缀于古树幽篁之间。一百年前,一个清丽的身影从这里一晃而过。
由宏村出发,向县城方向行进,不一会便看到一处类似江南园林的建筑。进门之后,即见假山曲径,长廊相接。园内古木新枝,翠竹摇影于其间,藤蔓垂挂于其上。据说这是当地新近开发的一处颇为特殊的景点——事关那个清丽的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一个绝世的风尘女子,一个中国最具传奇和争议的徽州女子。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北大教授刘半农在为她写的传记中,有一段很著名的评述:“即本世纪初,中国出了两个活宝——一个卖国,一个卖身;一个可恨,一个可怜;前者是西太后慈禧,后者就是名妓赛金花。”
赛金花,一个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传奇女子,曾在当时引起极大的关注和争议:出身黟县乡村的一位郑家小女,流落江南而成艺妓,以青楼歌女身份成为状元小妾,并随夫出使德国,结交了许多异国政要。后状元郎英年早逝,为族人所弃,复入青楼。八国联军之乱,因结识联军统帅德国将军瓦德西而对屠杀有所遏制。乱后复多劫难,虽多富豪追求,终以孤独穷困老死于故都北平,一生堪称跌宕传奇而充满争议。
她的传奇经历先后出现在了清末的两部市井小说中,一部是《孽海花》,另一部是《九尾龟》。于是,一个爱国妓女的雏形就这样形成了,再加上刘半农的《赛金花本事》的推波助澜,便成了一个中国版的“羊脂球”与现代版的“桃花扇”。
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时,赛金花当时居住在北京石头胡同开设的“赛金花书寓”,曾与部分德国军官有过接触,而有关“妓女救驾”阻止八国联军暴行的传言就产生于那个时候。
刘半农先生在《赛金花本事》中写道:“赛金花时而是一个地位低贱的妓女,时而又是活跃在那些贵族阶层中的公使夫人,她时而是一个贫病交加的老妇人,时而又是调解清朝政府与八国联军之间关系的一个重要斡旋人。”乱世之中,一个风尘女子身份的大起大落,巨大的反差极富戏剧性与传奇性,也最容易成为文人的谈资。
直到现在人们也搞不清,究竟是一群文人成就了一个女人的盛名,还是一个女人承载了一群文人的理想。一个赛金花的历史,似乎涵盖着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很多东西。
据传,赛金花似乎说过这样一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志:“国家是人人的国家,救国是人人的本分。”
于是,在民族危亡的上世纪三十年代,赛金花便被哄抬起来,随之引发了当时诸多文人的著名评述。
夏衍在话剧《赛金花》中直抒胸臆:“庙堂上的大人物的心灵还不及一个妓女。”
林语堂对她感激有加:“北京城总算得救,免除了大规模的杀戮抢劫,秩序逐渐在恢复中,这都有赖名妓赛金花得福荫。”
鲁迅的话则别有一般滋味:“连义和拳时代和德国统帅瓦德西睡了一些时候得赛金花,也早已封为护国娘娘了。”
在贞节牌坊林立的“程朱阙里”,赛金花真是一个异数,也是一个另类。她为什么居然出现在最奉行“三从四德”的徽州?这样的情景,似乎是一个极大的反证,也像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历史,往往在庄重之中夹杂着某些小小的戏谑。这座构思精巧的江南园林,便是赛金花的“故居”了。据说修建此景点的老板也是个性情中人,颇有几分传统文人的儒雅之风,有感于“末世名伶”的坎坷经历与跌宕人生,乃不惜工本,再造伊人旧居,一为个人爱好,二为旅游开发。我们在听说后,也被徽州商人的如此书生意气所感染,我们不禁慨叹:“这不正与徽商贾尔好儒,亦贾亦儒的传统一脉相承吗!”
赛金花的故居,被命名为“归园”。导游说,因为赛金花一直向往回到家乡,所以有此一说。这恐怕真是有些一厢情愿了,一辈子贪恋红尘繁华的赛金花,竟也期盼回到这寂寞冷清的乡间村落?
徽州出了个赛金花,历史跟徽州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4.天下第一古州府
自公元前三世纪,秦始皇设立歙县,历经唐、宋、元、明、清直至民国以前,这里一直是郡、州、路、府的治所,是徽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歙县,古称新安、歙州、徽州。自古至今,在这里自然美景与人文底蕴曼妙天成,相得益彰。
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歙即翕,山水合聚之意。这里江水如境、古桥如虹、峰峦如屏、乡村如画,黄山雄居其西北,清凉峰屹立于东北,新安江横贯全境。古老的州府,五峰拱秀、六水回澜,山光水色,楚楚动人。
连科三殿撰,十里四翰林。唐宋以后,徽商自此崛起,理学盛行,文风昌盛,英才辈出。著名戏曲作家汪道昆、“扬州八怪”罗聘、汪士慎、理财家王茂荫、经学大师吴承仕、人民教育家陶行知、音乐家张曙、国画大师黄宾虹、文艺理论家叶以群等一大批英才豪杰皆出于此。还有源源流长的各种文化艺术流派,如新安画派、新安医学、徽派版画、歙派雕刻、徽派园林建筑等,都在文坛艺苑中独树一帜。
“盛馆舍以广招宾客,扩祠宇以敬宗睦族,立牌坊以传世显荣”。这是明清时期,徽商重礼尚文,亦贾亦儒的真实写照。正因于此,歙县人文古迹遍布全境,现具保存价值的文物古建筑达570余处,是我国文物最密集的县市。其中尤以“民居、祠堂、牌坊”为代表的古建三绝而享誉海内,被中外建筑专家称作“自然形成的古典建筑艺术博物馆”。
在市政府邵秘书长和歙县倪县长的陪同下,我们首先来到被誉为“东方凯旋门”的棠樾牌坊群。
在东距歙县县城12华里的棠樾村的大道上,屹立着明清时代的七座牌坊。据考证,明清时代,徽州一共有数千座牌坊,直到现在,仍存有104座,而其中的87座就在歙县,正是名副其实的“古牌坊博物馆”。牌坊的意义有点类似西方的纪念碑,它用来旌表那些用传统价值观所判定的优秀人物。徽州,不仅是财富的聚焦地,而且还是坚定信奉儒学准则、身体力行的群体,因为这里正是程朱理学的故土。透过一座座貌似凯旋门的牌坊,能够透视徽州人的内心世界,洞彻他们的精神目标,从又一个侧面,清楚地认识徽州文化。
这七座牌坊都属于居住于棠樾村的鲍氏家族,三座建于明代,四座建于清代,无非表彰父慈、子孝、妻节,其中有两座是为女人而立的节字坊。歙县妇女节烈之风特甚,据《民国歙志》记载,明清两代仅棠樾鲍氏家族就有节妇烈女59人,在棠樾村,甚至建有一座国内绝无仅有的规模比男祠还要宏伟的女祠,女祠取名“清懿堂”,取“品行清白,懿德美好”的意思。祠堂中,将棠樾鲍氏节妇烈女按世系顺序排列,让族中女性四时祭祀并奉为楷模。
从旅游的角度讲,这里属于单纯的观光旅游目的地,走一遍就可万事大吉。尽管如此,我们却被导游的解说所吸引,其中颇见知识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一打听才知道,这位本地姑娘名叫方颖,乃全国百佳文明导游员,现在歙县旅游局任职,承担过众多的政治接待任务。她接待过的要人包括江泽民夫妇、董建华、邓朴方、钱其琛、李鹏、乔石等,故对许多国家政要都有逸事可说。
从新近落成的徽派园林景区——鲍家庄园出来,我们便直奔号称徽商肇兴之地的渔梁街和斗山街。
渔梁,新安江上一座平常的小镇。
现在,走在这条小街上,看到的似乎都是老人。破败、腐朽、寂静,虽然它离歙县县城只有3里路,但看起来却相当的生僻。
渔梁就是因为河中央那座古老的坝而著名。当年,这里曾是新安江水路上的一个重要码头,无数渔船栖集在此。据说,当时的渔梁街长达二里,远远大于现在的小街,而且十分热闹。街道两旁都是酒店、客栈、商店、徽商、水手和往来的客商云集于此,妓女在街边招揽,一派繁华兴旺的景象。
“欲落不落晚日黄,归雁写遍遥天长,数声渔笛起何处,孤舟下濑如龙骧。”当年的徽州八景中,“渔梁送别”就曾是著名的一景。晚日、归雁、渔笛、孤舟……正如栩栩如生的画面,有着断肠人在天涯的感觉。
当年徽州人下江浙,因为谋生,同时也是被主流思想抛弃的缘故,所以一切都有一点悲壮的成分。毕竟,在那个时代从商不是阳关道,只是背井离乡的奈何桥。
斗山街和屯溪老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屯溪老街是一条商业街,而斗山街则是一条居民街。
建于明清时期的这条老街,有典型的徽州民宅汪氏家宅,官宦人家杨家大院、古私塾许家厅、世代商家潘家大院、千年“蛤蟆”古井、罕见的木盾牌坊——“叶氏贞节坊”等等,犹如一幅长长的历史画卷,向你娓娓讲述着古老而又凄美的故事,青石板铺成的路面狭长,悠远,宛如戴望舒笔下的“雨巷”。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个被称为徽商故里的斗山街,昔日曾是徽州达官巨贾的聚居之地,而今也多归寻常百姓家了。
斗山街很窄,是一条细长的小巷,但却集古民居、古街、古雕、古井、古牌坊于一体。我们走进去,推开一扇扇陈旧的大门,走进斗山街的人家,但见一个个宅子都是又深又大,阳光从天井射下来,古色古香的民宅苍老而斑驳。阵阵凉意从老宅子的石板地上袭来。在那些卧室闺阁,有许多在外面大院里看不到的精美建筑,有一个闺阁,外面看就一层,等走进去,却发现是一个三层的玲珑阁楼。在里面的房子里,每扇窗都是一件艺术品,镶嵌着白玉,上面画着山水和各种传说故事,一些很有价值的古董字画就那么随意挂着,在不设防的气度中显出一种豁达。
一路走来,歙县给我们的感觉是震撼性的,这里的古建筑数量之众多、保存之完好,是其他许多所谓历史文化名城所无可比拟的。尤其是,歙县古城完整的古典风貌、深厚的历史底蕴、广博的文化传承、优美的山水环境,更是许多古城无法望其项背。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样一座极具文化价值与旅游价值的千年古城,无论是社会知名度还是经济贡献率,却与其资源价值极不相称。
中午,倪县长在徽园宴请我们,徽园是由房地产开发商新近投资兴建的一处大型仿古商业建筑群,占用了历史上徽州府衙的一部分土地。大家的话题就从徽园谈起,对歙县古城的旅游现状均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大家一致认为,徽园作为古城改造项目,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它与徽州的历史截然分裂,同时也割断了歙县的文脉,故对整个城市的人文旅游价值未起到引领和带动作用,是缺乏战略定位和全局眼光的一种盲动。
对于一艘没有航向的船,任何方向的风都是逆风。尤其是作为历史文化名城更应谋定而后动,任何改造或开发都应当在战略定位确定后进行。而歙县的定位是什么呢?那就是“中国第一古州府”。环视宇内,古都有北京、西安,古县有丽江、平遥,古镇有周庄、同里,却唯独没有古州府,而歙县正可弥补这一大缺憾。
歙县作为中华古州第一城,可谓形神兼备,名副其实。其形拥有城市意义上的独特代表性;其神则具备文化意义上的经典标志性。从城市角度看,它是中国迄今保存最为完好的中级政治中心——州府城市的典型代表,有至今仍保持完好的大量古代民居、街道、里弄、牌坊、城墙、城门、瓮城等实体,再加上衙门、文庙、武庙等军政文化的符号,歙县古城的地位可谓不可动摇;从文化角度讲,它是与藏文化和敦煌文化鼎足而立的徽文化的最为精粹的浓缩载体。这两大特色应成为歙县古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因素。
期间,倪县长插话说,如果歙县是中国第二古州城,那么没人敢自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