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菊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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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乘着歌声的翅膀

每日清晨千朵玫瑰嫣然绽放,你道;

自然,只是昨日那些玫瑰又在何方?

——《鲁拜集》

1860年,也许正是蒙蒙的暮色时分,伦敦街头的煤油路灯已经幽幽亮起,在鹅卵石砌成的街道上晕出一圈昏黄。一位头戴黑色礼帽的绅士依然徘徊在CecilCourt一个旧书店外的书摊前,翻寻着书箱内零落散弃的特价书籍,一便士一本书,确是不错的议价。无意中,瞥见箱内有一本薄薄的纸面诗集《RUBIYTOFOmarKhayym》(《鲁拜集》),封皮上并无作者署名,他信手捡起翻阅。

“来吧,斟满酒杯,在热情的春日里/丢却寒冬厚重的悔意;/时光的小鸟自有妙法/翩翩展翅鸟儿正翔游天际。/……移动的手指写作;并留下印迹,/留驻;不管是虔心或机智/均不能诱其抹去字迹半行,/即便洒尽所有的泪水也无法将一字隐去”。书中收有75则四行诗,满赋着新鲜蓬勃的生命朝气,涓涓流溢出诗人坦然而睿智的心声,令这位年青的绅士惊诧莫名。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他匆匆买下这本诗集,急急离去。

之后,伦敦文化精英界内圈里便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流传着着名诗人兼前拉菲尔派画家罗塞蒂(DanteGabrielRossetti),竟于无意中发现了一位天才匿名诗人所创作的诗集之轶事。罗赛蒂还积极撺掇自己的好友RichardBurton爵士与诗人AlgernonSwinburne,于伦敦城内四处寻访这本散落的诗册。在各色文化艺术沙龙里,文学艺术家们时时吟诵引用着《鲁拜集》里的珠玑诗行,只是始终打听不到也猜不出诗集的作者究竟为谁。直到1868年,已扩充至110首的《鲁拜集》第二版出版发行,虽然依然未曾署名,诗集原创者乃OmarKhayym终获确定,而诗歌翻译者英国乡绅EdwardFitzgerald之名也为众人所晓。

1048年,Omar出生于波斯的Nishapur,现隶属伊朗,是十一世纪一位波斯地毯编织者的后代。他是一位着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哲人、导师以及被族人遗忘的诗人。Omar与天地星辰作伴,在间或的停歇时分,将闲时的感触思索,了凡顿悟,片片缕缕,成千首诗歌辑录落笔于纸上。Omar不相信来世,只在乎现实现刻,“我,自身,便是天堂与地狱”。过去不可得,未来不可知,唯现时现刻才是真实不虚的存在。他的直率坦言,大胆强烈,自不容于中世纪的波斯世界。Omar的诗歌为时光所湮没,只有唯一的一本诗集辗转传至英国,穿越七个多世纪的年光,终于落到一位定与其前世有缘的英国绅士手中。

1809年,EdwardFitzGerald出生于英国瑟福克郡,一个属英国最富裕家族之一的豪门内。FitzGerald的先祖来自爱尔兰,家族中人多有疯狂,而他自己也不例外,只是更明了自己的状态而已,多年后FitzGerald曾如此自嘲。17岁时他就读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敏感腼腆的Fitzgerald,从不必为生计操劳,自毕业后便基本隐居乡间。1850年,他开始师从牛津大学的EdwardBylesCowell教授学习波斯文学。1857年,Cowell教授前往印度,在印度孟买的“亚洲文化中心图书馆”(AsiaticSocietyLibrary)里发现一系列由不知名的作者OmarKhayyám所写的诗集,便将诗册寄给远在英伦的FizGerald。“FizGerald~Omar两字相应相衬,有铿锵和合的金属之韵”,在写给FizGerald的信中,Cowell如此言道。

醉心东方诗韵的FizGerald,在大约六年时间内翻译出75首Omar的诗篇。他将Omar原本散淡随性的零落诗句,规范为aaxa韵式的四行诗,最终采撷编辑而成“宛如盛放在波斯花园内的古希腊田园牧歌”。FizGerald特别辑选出一些相对温和风趣的四行诗,奇给“FrasersMagazine”杂志社编辑阅览,寻求出版。只是这些经过细心筛选的波斯诗行依然悖逆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宗教价值观,婉转遭拒,是自然之事。FizGerald心知肚明,决定完全自费出版。他将75首诗稿交与柯芬园的一家印刷工坊付印,共出版了250本薄薄的诗册。FizGerald赠送给Cowell一本《鲁拜集》,另分送出两本给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并要求他们一定保密。定价五个便士的《鲁拜集》自此散落于伦敦各个书肆,全无人问津,最后竟沦为特价书籍遭到贱卖。一年后,多得伦敦艺术界才子罗赛蒂的慧眼,OmarFizGerald《鲁拜集》方重见天光。诗行优美自然,清新一如朝露。诗人全心唱颂生之欢愉,坦然承受死后的静寂。“FitzGerald的诗歌实令人难忘,仿佛是源自心的吟颂”,英国当代着名女作家ASByatt曾如此赞誉。

至今为止,OmarFizGerald《鲁拜集》已出版了650多个不同的版本,共有150位插图画家为此书绘图。手中收藏有两部插图版的OmarFizGerald《鲁拜集》。由纽约RandomeHouse出版社于1947年出版的《鲁拜集》插图,出自Omar的同乡MahmondSayah之手。他的画风大胆张扬,妩媚旖旎。心中更爱另一部由HodderAndStoughton出版社于1909年出版的《鲁拜集》,一版一印,内有二十整幅法国艺术家EdmundDulac所绘的彩色插图。画中的年青女子娴静纤柔,青年男子则显得细致而文雅,兼具波斯异域风情。

Omar生前曾告知他的一名学生:“我的墓地将坐落在玫瑰花瓣散落覆盖之处,南来的北风拂掠而去”。多年后,学生重回导师的故土Nishapur,发现Omar的安息之地正坐落在一所花园之外。园内粗大的枝干伸展出墙,北风吹过,花瓣飘散,完全遮掩了花下的墓碑。1883年,FizGerald在睡梦中去世,从此独自长眠于瑟福克郡家族陵墓之侧,他的墓前栽植着一株自Omar墓园旁移植而来的玫瑰。

(原刊于三联书店《竞争力》杂志2010年1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