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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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考验(2)

“快,快把纸条拿出来。”三哥将纸条翻了出来,大哥一看果然是他说的地址,连姓什么叫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才说:“天助我也!看来他说的还真是一招。妈,我看可以试试,说不定能行。”

“这怎么行呢?人家是大官,咱们一进去,人家四面一围咱们还别跑了。”

“这您就不知道了,国民党里也分派,就我所知道的里面反内战的多得是。如今路已经堵死了,咱们不走这条路肯定得死,走了说不定不死,是死是活就看咱们的运气了。按我说既然有路就应该试试。”

“是啊,不管怎么说咱们争了,即便死了也不埋怨谁,要是逃出来咱们就赚了,我看最好试试。”姐姐说。母亲也觉着有道理,点头同意了。大哥这才领着家人来到门楼前,朝卫兵一拱手说:“这位大哥请了。”

“您有什么事吗?”卫兵问。

“请问,这是鲍老将军的府上吗?”大哥问。

“正是,您是……”

“您家的老太爷是不是有个外孙子,从城里上您这儿来了,他姓赵。”

“是,是。”

“太好了。我们是进城串亲戚的,顺路到您的府上找一个人。您看,这是我的弟弟,他和那位公子是同学,还是同桌。放假之前他们俩约好了到这儿玩。放假之后他死缠着非要到城里来,没办法我们就来了。您看,这是那位公子写的纸条,上边还写着地址。”

“哦,要这样我就给您回个话。您在这儿等一会儿,我马上给您回话去。”卫兵说。不多一会儿一位白发老人领着家人走了出来,那孩子一看见三哥,就连喊带蹦跑了过来:“刘歧,我正跟我姥爷说你呢,谁知道我正说着,你真的来了。”两孩子一到一块就热呼得不得了。老者一看忙迎了过来。

“鲍将军,我们打搅您了,我这个孩子太顽皮,今天给您添乱了。”母亲说。

“哪里,哪里,我这儿太静了,静得令人难受,所以我把这孩子给接来了,让他给我添个乐。今天有两个孩子在这儿添了乐趣,这点乱我打着灯笼都没地方找去。哪里说得上添乱二字。您里边请。”老者说。

“这里地方真大呀。”母亲说。

“是啊,您不知道,我买这个地方花的钱可不少。您看,我这儿有一片海叫南海,往北是中海,合起来叫中南海。您看见上边有个小岛了吗?那就是西太后圈光绪的地方。要不说这个地方值钱呢。从这往北就是北海公园,那个白塔就在北海公园里,从北海公园再往北就是什刹海,这是一连串的。跟您说吧,日本投降那会儿,这边到处是废墟和烂葬岗子,人都没几个。从日本投降开始,这地方不知道让谁给买了,从此这地方卖了买,买了卖,价码一下子就炒了起来。到我这儿都不知道炒了几个过了,所以说这银子花扯了。不瞒您说,我买了这块地方之后倒多了一块心病。这地方大是大,可一个人都没有,我想找人聊聊天都找不着,想下象棋都没人跟我下,您说我戎马一生,如今倒落得连个朋友都没有,您说我怎么受得了。所以说这所房产倒成了负担。您不来我真是一点乐趣都找不着。”老者说。

“听您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妈说过她曾经来过这儿,那次走的就是这个门口。”大哥说。

“哦?你们来过这儿?”老者说。姐姐忙把话接过去:“这话不假。那次我们去东直门串亲戚,哪想到他们搬家了,去了哪儿也不知道,没办法我们只得回家。没想到半路让小偷把钱给偷了,闹得坐车的钱都没有,我们在野地里蹲了一宿,第二天挨着饿回的家。那次我们抄的是近道,走的就是这座大门。当时这门楼都旧了,没这么漂亮。这边到处是废墟和坟头,这儿的海窄得一步都能跳过去。”“这话不假,那时候的确是这样。”

“我说实话吧。我们今天登门是求您来了。”

“好,有什么事就直说,这儿没有外人。”老者说。姐姐看看周围,小声说:“此地不是讲话之所。”

“那好。副官,你守在客厅门口,就说任何人不得接近这儿,谁找我就说我的身体不好,今天不见。办完了事你就在门外等着,有事我还要用你。”副官接了命令走了。老者将我们母子几人让进客厅里才说:“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吧?”

“是,多谢您的关照。”母亲说。

“请坐,你们不必客气,有什么事就直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说罢落了座。姐姐说:“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半年前国民党要打内战,又想把责任扣在共产党头上。当时有一个女子在剧院里当众揭露了他们的阴谋,这事您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这才几天的事,这么大的事我哪忘得了。”

“我不瞒您说,那女子就是我,我就叫刘云。”

“啊!是你?你等等,副官。”老者朝外边喊。“到。”副官忙从外边走了进来。

“你把这个门给我看死了,谁要是非要见我,你就叫他提头来见。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副官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好吧,请继续说。”老者说。

“让我怎么说呢!大爷,我冤枉啊。”姐姐一腿跪了下去,全家人也随着她一起跪了下去。

“别别,这是怎么说的。起来,起来,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能做到的就一定给你帮忙。快,坐下说。”老者把姐姐和母亲扶了起来。姐姐刚要说话眼泪就落了下来。“别急,别急,慢慢说。”

姐姐从领取抚恤金开始,从怎么抓人,怎么受冤枉,受的什么刑,怎么揭露阴谋,和这次下传票的事整个说了一遍:“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承认我是共产党,借这个名杀我们全家。刚才他们说,让我们五点在什刹海集合,过不去就别活了,却又在所有的路口设了卡子,您说没道我们怎么走?总不能飞过去吧?这事是我引起的,我死了倒没什么。可我们是一家子,我妈,我弟弟惹谁了,我这弟弟才六岁,连共产党是什么都不懂,他能是共产党吗?让他陪着死您说冤不冤。”

“咝,真是啊。明白了。你们刚来的时候我还一直犯糊涂。我想,我这儿没亲戚呀,怎么会有人找我呢?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为这事。看来我今天不插手你们真过不去呀。这样,一会儿我再给你们想办法,我保证让你们平平安安过去。不过,过了我这一亩三分地剩下的地片就不属于我管了,那时候只能看你们的命了。”

“这个您放心,那会儿即使我们死了也念着您的好处,我们决不怨您。”母亲说。

“这样,你们暂且歇息,我先安排安排。副官。”副官答:“到。”

“你告诉后边,让他们预备一桌饭,甭管好的赖的马上送过来,越快越好。他们再不吃饭就得饿死,更别说过以后的关了,眼前的这道关都不一定过得去。你另外再预备两桌席,等他们吃完了立即送过来。还有一件事,等他们吃完了,你把我的亲家都请到这儿来,我有要事跟他们商量。就这些,快去。”副官接了命令走了。

“好了,一会儿你们先吃饭,吃完了饭我就送你们走。”老者说。

“您把我们送过去就感恩不尽了,哪能吃您的饭。”母亲说。

“不能这样说。只要你们能活着出去,我的心就踏实了。你们都前心贴后心了,要这样下去即使过了关你们也不一定能回去。所以说这顿饭比什么都重要。一顿饭费不了几个钱,您该吃吃,吃饱了是真的。说真的,我打打杀杀一辈子,还是头一回做善事。我不是不想做,是机会难得。今天老天爷赐予我一次机会,所以我得感谢您,这是天意呀。这事要是办成了,我上了黄泉路心里都踏实。”

“是啊,要不是您的小外孙写了纸条,我们也不会来您这儿,这也是缘分。”母亲说。

“鲍将军的大名威震四野,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早先我就想见见您的尊容,可当时没有机会。今天我总算如愿了。刚才一见您真是包公在世,这真是我想都想不到的。要是咱们中国多几个您这样的人,少几个蒋介石那样的人,咱们中国早就好了。”姐姐说。

“哎呀,过奖,过奖了。您不知道,我姓鲍,不姓包,两个字是同音,可不是同字,我也没有包公那套本事,所以您说的‘包公在世’我不敢当。要说办事嘛,我不是吹,起码我不会离谱,不会像老蒋那样搞落井下石,这个国家要是让我管肯定不会搞得这么乱。我也是国民党党员,那会儿我们讲究三民主义,讲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从来不杀老百姓。瞧瞧今天,中国的地面就没有不响枪的地方,再看看这条街,这是北京着名的长安街,街上黑压压一片全是特务,这成什么样了?这还叫人活不叫人活了?这是北平,是京城,京城都这样,别的地方还怎么说?这不跟明朝的东厂一样了?那时候有人说一句‘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就遭满门抄斩,要这样下去我都得小心,我要是不小心脑袋也得掉,这不成人人自危了。我真不明白老蒋是怎么搞的,这不是乱套了吗?国民党奋斗那么多年,到今天总算建国了,可建国得有建国的政策,得让人民有休养生息的时间。谁想到老蒋还是老一套,今天剿共,明天打内战,后天又要搞独裁,他一天都不闲着,您说不乱等什么?他是‘在其位,乱谋其政’,拿你们的事来说,得什么民心?没有民心还建什么国?你打内战,还把帽子扣在人家头上,还得让这位小姐当垫背的,这也太缺德了。我现在才看出来,这一仗不是谁有能无能的问题,搞阴谋半点用都没有。照这样下去中国早晚得归共产党。说真的,我今天才缓过神来。咳,我越想越气,干脆不想了。”

“咳,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想这么多了,别再把身体气坏了。”母亲说。就在这时,只听副官在外边喊:“饭来了,您看是不是抬进来?”

“抬进来。”老者吩咐一声,副官带着人将饭预备好了。

“各位入席吧,今天我预备了一顿便饭。说实话,这是今天晌午剩的,只是随便热了热。菜就这么多,饭不够再热,大家往饱了吃。”老者说。

“这就行了,初次相遇您就这样招待我们,您让我们怎么感谢呢。”

“咳,感谢不感谢甭说,只要你们顺利从我这儿过去我就知足了。大家请便。吃完饭我还有话说,耽误了时间咱们的心血就白费了。”说罢,一家人忙开始吃饭,吃完了才说:“大爷,我们吃完了。”

“吃完了好。副官,把家伙都撤了,上酒席。”老者吩咐一声,不多一会儿酒席摆上了,“有请亲家。”老者吩咐了一声,那一家人带着孩子步入了客厅,那孩子和三哥凑到一起说了起来。

“你真是,让我们来就是了,还摆什么酒席。”来人说。

“是这样,我今天有件事和你们商量。这件事和这几位的到来有关,和我,和你们两家的身家性命都有关系。这事还不容功夫,所以我准备了两桌酒席,一是为这几位接风,二是为你们两家饯行。吃了酒就送你们上路。说真的,我不愿意让你们走,咱们在一起才多会儿,刚拉开话匣子,这一走再见你们就难了,说到这儿我的心里都酸溜溜的。咳,我是没办法呀。我介绍一下吧。大家还记得半年前出的一件事吗?当时,有一位姓刘的小姐在一个剧场里当众揭露了国民党挑动内战,把责任嫁祸给共产党阴谋,想起来了吧。大家说,那位小姐怎么样?”

“还用说,那是英雄。可惜我跟人家无缘见面,要是能见一面我这辈子都知足了。”

“你们说着了,这位小姐就在这儿,你们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就是。”姐姐忙站了起来。

“啊!原来是她。”人们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姐姐。有的人喊:“刘小姐,你是好样的!几年来我们受他们的气多了,我们有话都没处说去。哪想到你——一个弱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们想说的话都说了。我当时听了别提多痛快了。我看,咱们请刘小姐说几句话好不好。”

老者说:“算了,算了,今天的事是大事,刘小姐说话就免了吧。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他们家接到了一张传票,传票说让他们一家去刑侦处报到,他们到刑侦处之后,又让他们去什刹海集合,今天下午五点之前务必到达目的地。可是,他们把所有的路口都堵死了,这就是说,集合的目的就是要要他们的命。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位公子记起我外孙写的纸条,就这样他们投奔我来了。当时我把他们往门外推也容易,我关上门该吃吃,该喝喝,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过,他们出去必死无疑。您想,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能见死不救嘛。这样做,我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良心。再说了,我戎马一生,什么时候缩过头,所以这事我得管。可这件事不光关系到他们家,也关系到在座的每位。事处理得好就什么事没有,处理不好谁也逃不出干系。所以我准备了两桌酒席,一是为大家送行,二是跟大家讨个对策。看看怎么把他们送走,再把你们也送出去,还得不露破绽。送你们也好说,我这儿有金牌,关键是这儿有亲戚又有外人,出一点错都不行。”

“我说。我想您得让您的兵在您的庭院里整个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人埋伏着,要是没有最好,要是有的话您就得狠一点,一个不留,全给崩了。”

“我同意他说的,我想您应当在后门侦察一下,看看外边有没有人注意您这儿,您根据外边的情况准备两手,第一手是在没有情况的条件下,您直接把他们送出去。不过,这一手悬了点。第二是您让他们从后门一个一个地走,或两个两个地出去,他们在指定地点集合。我看这样最稳当,这样我们就可以大胆地撤退,还不会引起怀疑。”人们踊跃发言,老者最后总结说:“太好了,咱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可一见面就像多少年没见面一样,说得这样热烈,这真是我没有预料的。既然大家都发了言,我就按大家说的去做,散会之后咱们按第二套方案做。一会儿你们先在客厅里等着,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再送你们,这里我得嘱咐一句,不论是谁,也不论走到哪儿,打死了都不许提这事一个字,明白吗?”

“您放心吧,这些我们都懂。”众人说。

“要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实话,我就怕露馅,只要有一个人说漏了,我的脑袋也不能要了。我的一家人和我养的兵一个都别想活了。我戎马一生落得这个结果,您说我何苦来呢。”

“咳,就是我们不好,是我们害了您。”母亲说。

“不,您说的不对,不是你们害了我,您是提醒了我。您想啊,这儿是中南海边上,是天子脚下,过去是皇家必争之地。如今皇上虽然没有了,可照样是争权夺利的地方,您说我能待得安稳吗?过几天我赶紧走,这些房产能卖多少就卖多少,然后在偏远地方再买处房,离开这是非之地。我要是不离开这儿迟早一天脑袋就得掉。说真的,我得感谢我的外孙,要不是他约了朋友,我还真想不起这些事。好了,时间到了。大家都举起酒杯,喝完了酒,我该送各位出发了。来,干杯。”饮完了杯中酒,老者又问:“副官,外边的情况怎么样?”

“没事,我亲自到外边打听了,您的亲家来的时候有人见过,他们来的事谁都不知道。我派的人侦察到了,除去长安街口特别紧之外,北边的街道跟平常一样,根本没人管。”

“既然这样大家就上路吧。”老者说完,将我们一家送了出来。

“鲍将军,您就别亲自送了。”母亲说。

“您就别客气了,我这儿谁都知道来了亲戚。我送您的目的是掩外人耳目,免得生疑。所以我怎么都得送。”老者边走边聊,直至最后告别。

下午四点半了,刑侦处长站在什刹海公园前面。“大沿帽”挨个点了名,没到的划了记号。

“怎么回事呢?都这时间了,才到了十八个人。要这样看五点钟集合悬。”一个兵说。

“我看您弄得太狠了,您把道口都堵死了,人家还怎么过来?”

“这样吧,咱们延长到七点,七点钟再不到就活该了。听见了吗?”

“行了。可有一样,我们都打了半天扑克了,您知道我们多难受啊。您再让我们蹲两钟头,这儿连个厕所都没有,您还不得把我们憋坏了。营长,您是不是让我们活动活动?”

“是啊长官,我们走了大半天了,也得找个厕所放放水呀。”被押送的人也附合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