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北平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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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考验(3)

“好好好,我就放你们一回,让你们进公园里去玩玩,在公园里你们爱在哪儿尿就在哪儿尿,没人管你。不过一样,七点之前你们必须到这儿集合,要是不到或是迟到了误了事可别说我不客气。你们别忘了来时咱们营长说的话,这一次是全城统一的行动,现在不管是东城西城南城和北城都一样,要是咱们这儿耽误了还好说,要是都耽误了那麻烦就大了。”

“是,我们明白。不过,我们没钱怎么办?”一个士兵说。

“没事,你们往里走就是了,没人拦你。”人们听了,各自散了。

什刹海离老姨家很近,所以我早就知道什刹海,只是我没进去过。姐姐指着一个拱形牌楼上“什刹海公园”五个字告诉我,我才知道这是公园的门口。这个门口正对着一条大道,大道的左边是一片高低不平的土丘,土丘上全是绿地,那里树荫浓密,成了炎热世界里独有的凉爽之地。土丘上有一些弯弯曲曲的甬道,道旁还建了一些亭子和石碑,也安放了一些座椅供游人闲坐。树林里鸟儿喳喳不停地叫着,盖过了远处警车的呼啸声,使人几乎忘了这个危险的世界。在大道的右侧有一座小楼,外边搭着脚手架似乎正在翻修,一些泥瓦匠正在脚手架上干着活。再过去不远就是什刹海了,那里船儿静静地飘荡着,船上的人轻轻地划着桨,真像一幅美丽的画,身在这左山右水如诗如画的景色里怎么能不陶醉。可事实明摆着,我们是刑侦处押来接受考验的,前边生死未卜,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掉性命,这时谁还有心思欣赏那美丽的景色。

进了大门母亲忙开了一个小会,为了避免特务混进人群,我们决定和外人总是分开走,走的时候彼此之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便联络。一行人顺着甬道向绿地走去,母亲实在累了,决定到座椅上歇一会儿,可座在椅子上却捏着鼻子走开了。这时候人们才明白那个连长说的话“在公园里爱在哪儿尿就在哪儿尿,没人管。”于是有人在这儿也放了水,然后匆匆离开了。正在向前走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旁边树林里钻出来挡住去路:“三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嗬,一家子都来了,那还不上我们家?我们家就离这儿不远,几步就到了。”母亲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姨站在前边,忙低声说:“别喊。我告诉你,我们是有事,今天我们这几条命活得成活不成还不一定呢。我不骗你,是这么回事……”母亲将国民党下传票的事,直到来这儿的事简简单单说了一遍。

“啊!有这么严重?要这样你们就跟我走,先到我那避一避,过后咱们再说。”

“不成,今天我说什么也不能去,你不知道,他们就是朝着她来的。半年前她在一个剧院里揭露了国民党,如今他们还是接着那个茬来的。今天我要是跑了就正好中了他们的计了。”

“哦?是这样。要这样我就帮不了你们了。这样吧,哪天刘安来我把你们的事告诉他,也让咱们娘家知道知道这件事,让他们也照应一下。即使你们不在了,也能让家里知道你们上哪儿去了。算了,今天你们既然来到这儿了就跟着我走一走,看看这个什刹海。说实在的,这个公园确实是美。你们不知道,这是外国人最爱来的地方,这儿一是景色美,二是离故宫近,离他们的使馆也不远,所以外国人最爱来这儿。不过这两年来这儿的人也少了。今天这儿还算是比较热闹的,不过,你们来得正巧,正是荷花开的时候,所以说你们是来着了。这样吧,我就带你们去荷花池那儿走走,等看完了荷花再回去也晚不了。”说罢,老姨在前边走,一家人在后边跟着,她边走边小声说。

姐姐问,“老姨,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咳,这还用说,我的家就离这儿不远,你说我能不来吗。这儿我一天来八遍是夸大了点。可说实在的这儿我还真是常来,我一天要是不来一趟我就别扭。你们记得吧,西海打仗那会儿西海公园我就是一天得走八遍,那会儿我是在公园里捡破烂,就因为我捡破烂时我把公园院墙掏了个洞,后来你们就是从那个洞里跑出来的,要不是那个洞你们甭说上这儿来了,你们早去了东北让人家宰了烧成了灰了。后来西海公园让鬼子一把火烧了,如今只剩了点园林,成了没人去的地方,我还能去哪儿?我只能来这儿了。破烂我也捡点。上次我去你们家那会儿我就不做纸活了,我又把捡破烂这一招捡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得想办法活呀。在这儿我是常客,所以看门的也不管我,我想进就进,想出去就出去,也不用打票,没人管我。”

“那您的筐呢?”姐姐问。

“筐还在前边,我这是探道来了,我得看看这边有没有废纸。谁知道我这一探道倒跟你们碰上了。这真是太巧了,这是咱们娘几个的缘份。你们看,这前边就是荷花池,那里边的荷花什么样的都有,别提多美了。以前一到这个月份来的人可多了,今年倒好,稀稀拉拉没几个人,这全是这个世道闹的。你们看,那儿有一些人,那都是看花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们,那里边有特务,特务还不少呢。在那儿谁要是问你什么事,你们千万别理他,你们只要和他说上一句话马上就会有人把你抓起来,当场就毙了,这可不是吓唬你们。这样,我就在前边引路,你们娘几个拉开距离在后边跟着,到那边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出去办点事,我回来之后你们再顺原道回去。这样行吧。要这样我就在前面带路了。”老姨说罢就向前走去。不一时我们娘几个到了荷花池,就在这时真的有人找我们说话,我们没理他便过去了。正在看花的时候忽然旁边吵嚷起来,有两个人被抓了,不一会儿又有人被抓了起来。

走到没人的地方老姨出了大门,不一会儿抱着一袋烧饼又走了进来。

“你买这些烧饼干什么?”母亲说。

“咳,你就别说这个了,谁让你妹妹穷呢,我也没什么表示的,但愿你们能活着出去,咱娘几个还能再见面。得了,你们走吧。我也走,这儿确实是是非之地。”老姨说完之后走了,我们母子几人顺原道又回到了大门口。

不一会儿营长又点名了。“好了,看来就这几个人了,一共是四十三个人,三分之一,看来那些人都不来了。算了,那些人我就不管了,他们再来就让他们上地府报到去吧。

各位,我向你们道喜了。今天我给你们安排的这个阵叫无极阵,你们要是不知道底细,你们就休想出了我的这座阵,既然你们出得来也就证明你们都知道底细。要这样,我就请你们将底细给我说出来,你们要是说出来便罢,要是说不出来嘛,你们就自己想想吧。”

“你这叫无赖、流氓。”

“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我们过得来,你就放了我们。’如今我们到达目的地了,为什么你又说话不算话了?你刚才说的话是放屁呀。”一时间人们吵嚷起来。

“不错,我刚才确实是那样说的,不过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们要不把底给我交出来我还饶不过你们。你们看见这个门口了吧,刚才你们中就有人进过这个大门,还从大门里出来过。现在我再让你们进去一次,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再看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你混蛋!流氓,你这样折腾我们,你有不了好下场。”

“这个我不管,我就知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如今我有权,我就得用。这样吧,你们谁要不想进去你就说句话,我可以对你特别优待。有不想进的没有?看来还都想进,那就别说了。这样,我给你们半小时,在这段时间内让你们进这个大门,进去之后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我都不管。在半小时之内只要你们能从里边出来,咱们什么事都没有,要是出不来我一律按军法处治。听明白了吗?要是听明白了现在就出发吧。”匪营长这样一说,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又进了大门。我们母子刚才进过这个大门,了解这里边的情况,所以谁也不问就径直往里走。谁知道后边有人喊了一嗓子:“别进里边,那里边设了埋伏,快进楼道里来!”这时候后边的人全跑进了楼道里。

“你们还等什么?他们在楼的后边设了埋伏,你们过去保证得让他们打死,快进来。”我们母子几个听了将信将疑,但也只能先进楼道了。

“好悬呐,我要是不拦着你们,这会儿你们全完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说。

“那是怎么回事?”有人问。

“是这样,我是这儿的看门的,刚才我听见后边有动静,还以为是有小偷,于是我就顺着楼道到后边看了看。这一看非同小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看见后边黑压压趴了一大片,都是国民党的兵,还都支着枪,当时我就明白肯定是有事,所以我就忙着叫你们,我要是不及时叫住你们,你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男子说。

“我谢谢您了,可我们进到这里还往哪儿跑?这不成绝路了?”

“咳呀,别说那个了,现在走一步是一步,不管怎么说,你们进到这里能容个功夫,总比在外边让他们打死强。你们赶紧上楼,楼上比在这儿安全。”众人听了都上了楼,到楼上才发现这个人没有到楼上来,这时才感到不对劲。人们正议论的时候前边又有人喊:“你们怎么跑到楼上来了?楼上是死路。你们上当了,现在你们没地方跑了。”喊的人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头,他手里拿着一把瓦刀,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是这样,刚才有一个人说,让我们进楼道,您怎么又说这里不安全,这不是反着吗?到底我们听谁的?”有人说。

“那人长的什么样?”老者问。

“那人有四五十岁,长得和穿着都一般,他说他是这儿看楼道的。”

“咳呀,你们中计了,那人是特务,我们这儿谁都认识他,他是最滑的滑头。我说你们怎么会往楼里跑呢,原来你们是让特务骗进来的,这倒好,前边是死路了,你们进来就等着挨抓吧。”“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到绝路了?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啊。”有的人急得叫了起来。

“人家让我们在半小时之内出去报到,如果半小时内不到就立即处死。”

“要这样我倒有一个办法,我是个孤老头子,我老了,活不活一个样。要这样我就豁出这条老命,救你们一回。现在你们就顺着楼道往前走,到楼道的尽头,那儿有一个砍开的墙豁子,那豁子直通外边的脚手架,你们顺着脚手架跑过去,再从脚手架上爬下来。现在外边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在楼下,你们只要出了大门保证没事。这些遭殃军,惹不起共产党,就拿老百姓撒耙子,这叫什么事啊。这样,你们跟我来。”老头带着人们走到楼道尽头,果真,那里有一个砍开的缺口,直通外边的脚手架。“各位,你们从脚手架上过去,我保证你们什么事没有。快走吧。”人们听了,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有的人竟怀疑这个老头会不会也是特务,一时间有说这个的,有说那个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们还等什么,他们一会儿就上来了,只要他们一上二楼你们就来不及了,快跑吧。”人们还是不敢出去。就在这时只见楼梯处一群人爬了上来,他们一边喊着:“我叫你们跑,这回我抓个老实的。我把你们一个个跟抓小鸡一样抓回去,看你们还敢摆蛋。”

“还不跑?还等什么呢!”老头急得大喊一声,人们这才醒过味来,一时间一个个急忙上了脚手架,向脚手架的另一端跑去。

“大爷,他们快过来了,您怎么办?”母亲问。

“你别管我,他们要是出来,我就把木板一撤,我保证他们过不来。一个孤老头子能救这些人,我值了。快走!”母亲听了领着一家人跑了过去。就在这时特务们从墙豁子里钻了出来,两个特务刚登上脚手架,只见老头将木板一撤喊了一声:“兔崽子,你下去呗!”两个特务当即被掀了下去,特务们气得干跺脚。老特务一气抽出手枪就将老头打死了。

队伍集合了,刑侦处长笑着说:“你们的运气不错,进去四十三个,又出来四十三个,还一个都没伤着,真行。不过,这不是你们的能耐,如果不是那老东西多事,你们想出来,门都没有。不说了,收兵回营。”这时,人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剧场里。

集合号声又响起来,熟睡的人们赶忙出去站队。报完了数刑侦处长才说:“怎么就这点人?昨天剧场里还挤得满满登登的,现在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了?是不是有没来的?”

“报告,剧场里一个人都没有了。都来了。”卫兵答。

“这么说那些人都死了?真是,太惨了。可也是,这一折腾够呛。算了,死的就死了,那些人不值一提。今天的人是少点,可麻烦也少点。”他最后才说正文:“大家听着,刚才我得到一个情报,情报上说,今天晚上共军要偷袭咱们这儿,让我尽早做好战斗准备。鉴于情报来得太急,我只能采取应急措施。这会儿是夜里十点,我只能带着你们把我的人撤出去,撤到安全地方再说。话是好说,可要带着这么多人转移是真难。我的兵好说,命令一下拔腿就走。你们不行,你们是老百姓,没受过训练,而且是男女老少都有,你们走不动关系倒不大,我最怕的是一开火你们吓得乱跑。再说了,这次是秘密行动,只能夜行军,黑咕隆咚的我们都看不清道,就更甭说你们了。所以说我宁愿带兵,也不愿带你们。话再说回来,既然你们到我这儿来了,我就得为你们的生命负责。所以,我只能带着你们。不过,我需要大家与我们合作,咱们共同完成任务,否则,咱们这些人谁也别想活着回去。另外,大家要遵守纪律,要跟上队伍。该冲就得冲,谁要是掉了队或是临阵脱逃,别说我不留情面。投降的就更甭说了,不用我下命令,谁都可以枪毙他。我明说了吧,我现在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而且现在战况不明,今天真得很麻烦。怎么办?麻烦也得撤。大家听好了,到用人的时候,你们也得拿起枪跟他们拼,这样行不行?(答:“行。”)好了,郭营长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在场的各位都得听他的命令。现在请郭营长出来讲话。郭营长,您说两句吧。”

“好,我就说两句,秦处长的话我就不重复了。可我得强调一下,前面就是敌人的封锁区,过了封锁区才是咱们的驻地,咱们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完成任务。今天是夜间行动,我希望大家跟上队伍。你们看,我的兵胳膊上都系着一条白毛巾,你跟上他们就掉不了队。只是大家动作要轻,一定不要惊醒敌人。另外,哪位要有意见或有什么办法,你可以让我的兵告诉我,我一定虚心接受。具体行动是这样,一会儿我一喊‘解散’,我的兵以班为单位站成一排,大家就站在他们的后边。你跟在哪班后头就是哪班的人,串班就是违犯纪律。那时候我二话不说,当时就毙,到时候谁求情都不行。我的话说完了,好了,解散。”郭营长一声命令,队伍行动了起来。

前边传来了命令:“往后传,前边就是封锁线,大家一定要跟上队伍,别乱跑。”人们听了以后轻手轻脚地继续向前运动。队伍刚过封锁线一半,突然四面的探照灯都亮了起来,子弹像雨点一样向队伍泼来,走在前边的人都倒下了。“冲啊,冲过去就是胜利。”督阵兵还逼着人往前冲,冲的结果和刚才一样,又死了不少人,这时队伍才停了下来。营长说:“看来硬拼不行,咱们得想办法。张连长,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我看,咱们得先打这些灯,灯不灭咱们的能耐再大也冲不过去。”

“我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