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李老板:“这么说,罗尔依死了?”
李老板说:“没死,但醒不过来了。”
“还是你消息灵通啊!”
“这消息有什么用,换不来钱也换不来饭。”李老板叹息一声说,“看吧,这下,要紧张一段时间了,唉,和和顺顺地挣钱多好,偏要斗狠使气。”
现在,拉加泽里就带着这个消息走在从双江口镇到机村那十五里路上。
他很高兴在这杜鹃花开的日子里作一个带着好消息的信使。他真的是想起了这么一个字眼;信使。能想起上学时学过的这样一个新鲜的字眼,让他觉得神清气爽。是的,应该说是信使,而不是送信的人。信使是史诗里的典雅字眼,送信的,是粗鲁时代的大白话。
古老的史诗里说,信使传送好消息时,会采来野花编织一个花环戴在头上,因为这个想法,拉加泽里甚至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树花朵还在缓缓绽放的杜鹃花树前,但他嘴角马上就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妈的,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的时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只是肯定现在不是一个带着好消息的信使会戴上一顶花冠的时代。要是哪个男人敢戴上一个杜鹃花环,肯定就是一副小丑的模样了。甚至连他带回去的消息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机村出现在眼前了,包围着庄稼地的树篱上丝丝缕缕的柳絮飞坠而下,让若有若无的风推动着,四处飘荡。在这宁静的景象下面,村子里却明显有一种不安的气氛在游荡。在这个自小长大的村子,拉加泽里能敏感到每一丝微妙的变化。这证明了自己的猜想,双江口镇上发生的事情果然与机村人相关!
村子中寂然无声,但他知道,好些窗户后面,都有人向着公路上张望。刚走到村口,就有好些人迎了上来。把凑热闹的小孩与半大小子除开,只消看看迎出来主要是哪几家的人,他立马就明白,那件疯狂的,但也让人解气的事情是哪些人干下的了。
他是来送信的,却并不急于开口。他可不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但好心情使他有耐心堆起满脸笑容,和需要打招呼的人打过招呼,却对他们急切投来的询问的眼神视而不见,径自回家去了。在他身后,那些急切中聚集起来的人群又怏怏的散去了。
这两年,曾经对他抱着很多希望的哥哥已经对他深深失望,觉得他跟自己一样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哥哥一声不吭,嫂子给他续上茶,母亲依然一如既往地慈爱有加,问他是不是走得很累了。
他没有说话,拿出一包糖果,放在母亲跟前。
这时,楼梯响起来了。
“来人了。”
哥哥语带讥讽:“难道是来找你的?”
“今天肯定是来找我的。”
果然,来人对家长强巴视而不见,而对拉加泽里露出了笑容,问候他路上走得是否辛苦。
“杜鹃花开了一路,不觉得累就回到村里了。”
“修车店的生意可好?”
“就是给你们的车补胎加气,糊口的生意,能有什么好坏。”
哥哥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能让他听见的气。
来人是更秋家六兄弟中的老三。以前,更秋家如果被村人提起,就是一对夫妻竟然一共生下了六个儿子六个女儿。使村人们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娃娃一直处在半饥半饱的状态,却能一个个长得身强体壮,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人们关注的地方了。如今,改革开放了,六个身强力壮的儿子长大了,而且一个个胆大包天,只要是赚钱的事情,都能抢在全村人前面,短短几年间,已经是机村首富了。
更秋家老大说:“过去,土司是土司,头人是头人,几百年就当定了上等人家。还是共产党政策好,风水轮流转,几年就翻一个底朝天!”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已然是机村的上等人了。因为什么?有钱!怎么来的钱,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盗伐盗卖木材挣的钱。就地卖,一卡车赚两三千,要是能买通检查站,过了关卡,运到外地,一卡车就上万!于是,几兄弟家家盖了新房,还买了六辆卡车,传说银行里的存款还有好几十万。风水一转,只有别人上他们家门,他们早就懒得登别人的家门了。但今天大不相同,不一会儿功夫,这几兄弟除了老四与老六,都到齐了。
拉加泽里笑了,说:“你们几兄弟一来,把我胆小的哥哥吓着了。”
强巴确实害怕了,害怕跟自己一样没出息的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几兄弟,现在是兴师问罪来了。
老三开口了:“你在镇上没有听见什么消息吧?”
拉加泽里说:“人还没有到齐吧?”
话音未落,楼梯又响起来,接连又来了三四个人,都是村里时常跟更秋兄弟混在一起的年轻人。
拉加泽里点点头:“这下到齐了。”
这些平时总端着架子的家伙,都不自然地笑了。急性子的老二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拉加泽里见好就收,开口道:“你们可真是胆大,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老二愤然说:“怪他太狠了,吃我们的,拿我们的,还没有喂饱他,居然要没收老三的卡车,加上一车木头,十万出头了!”他这话出口时,老大老三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可也不能往死里弄啊!”
“死了?”
“早上说死了,中午又就没死。不一定,我来时,又说是深度昏迷。反正镇上来了两车警察。”
“就想警告他一下,想不到这家伙这么不经撞。”
拉加泽里哈哈大笑,说:“不打自招啊,这可是你们自己说出来的啊。”
几兄弟脸立时就白了,口气却冰冷而坚硬:“怎么,想告发我们?”
拉加泽里也眼露凶光:“别那么看我,我没有盗伐盗卖木材,也没有大钱落在口袋里,也没有干什么坏事,我不害怕,再说了,就算做了什么事,我也不会这么害怕。”
大家想想,这家伙真没为什么事情害怕过,但是,既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在双江口镇上开个破修车店,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老二挪动屁股坐到他跟前:“你也是我们的兄弟嘛。”
拉加泽里笑笑,未置可否,说:“你们不就是想让那家伙知道,要是下手太重,就会跟他拼命吗?但你们也用不着下手那么重,要是人缓不过来,真就要找到你们头上了。”
老五冷笑:“老子什么都不认,他口说无凭,没有证据。”
“我也可以是证据,不是吗?这屋子里并不都是你们更秋家的亲兄弟,说出这事还可以立功受奖。”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更秋几兄弟也该后悔自己平常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你们放心吧,要是有那个心,我还会回来把这些话说给你们听吗?听说那家伙可能醒不过来,脑子撞坏了,要成植物人了。”
“植物人?”
“植物,就是跟树啊,草啊一样,活着,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的?”
“真的!”
老三上来揽住他肩膀,说:“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兄弟了。”
拉加泽里没有答话,他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对了,有什么新消息,我会让你们知道的。”他走到楼梯口,又回来,说,“我不能这么空手走,我对警察说,我是回来拿吃的东西。不拿点东西,要说我是专门来通风报信了。”
这才回头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