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听不见!”
老二挥挥手,差一人跑上山坡关掉水闸,让这些轰轰然的声音停下来,正色说道:“老魏亲自主持的,这回你听清楚了!你来就是问我这个?”
“你要管管你的兄弟!”
老二用米尺敲打着降雨人的肩膀,“他们就想打打炮,这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
拉加泽里挡开他手里的尺子:“欺负一个外地人算什么本事,人家有规章……”
老二已经变脸了:“规章?那我倒要请你这个有学问的人讲讲什么是规章。”
老大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才笑着走上来,把他弟弟推到一边:“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对降雨人,降雨人。你真的不用害怕跟我们交朋友,我们拿你的雨水没有用处,雨水换不来钱,你不用像我们这位乡亲,离我们远远的,那是因为钱。我们交你这个朋友,你也不用害怕,我们不要雨水。雨水是什么?到时候,自己就从天上落下来了。放心,没有人再要打你的炮了。”
拉加泽里松开口气,对降雨人说:“老大一说话,几兄弟都不会乱来了。”
“说得对!钢牙是聪明人。聪明人是来告诉我们,为了不挣钱的事情去坏规矩不值得。不过,要是能挣来钱,那就要另说了。”
降雨人惊魂未定,也知道顺坡下驴,马上邀请大家一起吃饭。
老二哈哈大笑,一行人也就去了饭店。
从酒桌子上下来,拉加泽里上路,脑袋晕晕乎乎的。席间,老二学说着企业局领导转达的县委书记老魏的话:“机村的事情嘛,我知道。更秋兄弟,五个?六个。对六个。这家人娃娃多,都小,吃不饱,看见吃的东西眼睛就像狼一样放光。想挣钱,贪心,我相信,穷怕了嘛。但有些反映把他们说得那么坏,那么无法无天,我不相信。我从基层上来的,我了解这些人。现在的干部,脱离群众,不了解群众的心思了。这是问题啊!”
拉加泽里冷笑:“老魏再下基层,再在机村多呆一阵,就知道你几兄弟是什么货色了!”
“也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老大老二一起大笑。“你也去反映试试,看老魏相不相信!”
听了林业局和公安局的汇报,老魏说:“这样的问题,即便是真的,那首先也是管理部门有问题,同志们,老百姓要富起来,过程中有问题当然应该管,主要的手段还是教育与疏导嘛!”
老大还揽住了拉加泽里的肩膀:“钢牙,我们的锯木厂生意这么红火,你也入一股,我把副总经理的位子让给人,不要你入股的钱,我们也想跟林业局搞好关系!”
拉加泽里无话可挡,只好岔开话题:“李老板要我回去上学。”
“上学?”老二听了哈哈大笑。“老子小学二年级都没上完,不一样发财当老板,你不是不上学了才发的财吗?还要去上学?”
老大不笑,脸上的表情慢慢冷下来:“看来,我们是没有缘份了,钢牙。”
话到这个份上,拉加泽里也不肯示弱:“我回来差不多三年,真有缘份早就有了。”
出了门,降雨人十分不安,说:“我给你惹下麻烦了。”
拉加泽里咬牙说:“那也是早早晚晚的事。”
降雨人又问:“老魏是谁?”
“我们的县委书记。”
“他怎么不认真调查调查?”
拉加泽里摇摇说:“疯了。”
直到回到村里,上了山,在半坡上跟铁手汇合了,去挑选漂亮的落叶松时,他还对铁手说:“疯了。”
“什么?”
“疯了。”说这话时,他心里有着强烈的不安。
这个时节,挺拔的落叶松枝条上又长满了新鲜嫩绿的针叶。旁边,从河谷里一路开上来的杜鹃在这高处也开始凋零了。一朵朵开败的花落在地上,使四周的空气带着浓烈的的甘甜。可这些树真是漂亮,鱼鳞状的树皮闪着暗红的光泽,笔直匀称的树干引领着人的目光一直往上,一直往上,直到看见树顶上面的幽深的蓝色天空,看见天空上丝丝缕缕的洁净云朵随风飘荡。
铁手说:“这么漂亮,真舍不得砍它。”
拉加泽里何尝没有同感,但他说:“这话听起来像是我哥哥说的。崔巴噶瓦也会说这种话。”
“他们是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这种话,是像我哥哥一样胆小,还是像崔巴噶瓦一样高尚?”
“除了崔巴噶瓦自己,机村没有人能做崔巴噶瓦。”
拉加泽里紧逼一步:“想清楚,砍这树跟砍别的树不一样,这是珍稀植物……”
“凭你的关系,我怕什么!你就说什么时候要吧。”
“马上。”
“我没带家伙!”
“那就明天。我不在这里收货,你把材料送到锯木厂,他们知道加工成什么尺寸。记住不是更秋兄弟那家。”
下山后,他先回家了一趟,家里没有人,哥哥,嫂子和外村请的几个帮工还在外面忙活,为新房子准备石材和木料。拉加泽里喝了母亲端上来的茶,坐一会儿,也没有什么话说,就出了门在村子里四处看看。村子里也没什么人,都到什么地方干自己的事情去了。他就信步往村外走。走到河边,又沿着河边慢慢往上游走。经过被去年夏天洪水冲坍的河岸。经过水电站和檐口长满厚厚苔藓的磨坊。然后,就来到了那座木桥跟前。过了这座桥,抬眼就看见掩映在一片苍翠林子后面那座安详的房子。那是过去恋人的家。不久以前,他还在那座房子里安睡过一个夜晚,那个夜晚多么安详,崔巴噶瓦给他捣药疗伤。那个早晨多么清新,崔巴噶瓦带他去看那些仍然整齐生长的青杠树。他站在桥栏上,清澈河水中浪花起处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在他和那座房子之间的山坡上,杜鹃已经凋谢。但那些野樱桃却开出了如轻雾一般的白色繁花,而再过些日子,就是香气浓烈的丁香的花期了。一个人影出现了,他走到房子前面的篱墙前,手搭在额头上向这里张望。拉加泽里知道,他就是崔巴噶瓦。
很快,他就推开篱墙中央那柳条编成的栅门,走进了那个安静的院子。
“年轻人,你是坐下呢,还是就这么一直站着?”崔巴噶瓦的口气不如以前那么和善。
“阿姨不在家?”
“她去摘些野菜,腌了,女儿想念家乡味道了。”
“做好了,下次我进城可以捎给她。”
老头没有答话,把手中那些红红绿绿的经幡编结成串。
拉加泽里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出口来:“我想进城时去看看她。”
“不,发了财的年轻人,我的女儿不要糟蹋了家乡森林的人去看她。”崔巴噶瓦坚定地摇头,“孩子,你也一样。你跟她完全是两样的人了。”
拉加泽里心中响起一阵悲切的声音,恍然就是李老板对着晚风拉起的二胡声了。
崔巴噶瓦摇着头深深叹息:“我们老两口一死,我们家在机村就没有人了。可是,你们可是还要在机村祖祖辈辈生活下去了。”
“我有钱了!叔叔,有了钱就可以在城里买房子和户口,不一定再回机村来了!”
“你走了,你哥哥一家呢?你家祖先的魂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