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震惨然一笑道:“这一天终于来了,夫人动手罢!”
言词中竟然带着些许解脱的轻松和快意,说罢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哪知向天行走过来,一抱拳道:“拙荆冒犯,还请于兄海涵。”
向夫人疑惑地看看丈夫,向天行一示意,她虽不明就里,还是将剑收起。
于震睁开眼睛,见状一怔,道:“向总镖头这是何意?”
向天行朝地上的黑衣人看了一眼,于震立道:“不需顾忌他们,但说无妨。”
向天行道:“于兄为人,在下略有所闻,今日之事,我相信你定有苦衷。所以愚夫妇岂会留难,于兄尽管请便,只盼日后多以江湖正义为念!”
于震呆了许久,满面惭色的道:“向大侠气度如此恢宏,在下更是无地自容。只是他们绝不会就此罢手,不日定使武功更高之人再来强索叶公子,望二位早做打算。”
向天行道:“多谢提点,于兄日后若有用得着咱们之处,只管开口。”
于震的眼睛湿润了,一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尚有要务在身,承蒙高抬贵手,唯有厚颜领受,只望将来有机会报答。”
向天行道:“于兄言重了。”
于震道:“向大侠,向夫人,在下告辞了,但愿后会有期!”
向天行道:“于兄好走,恕不远送。”
于震发出一声胡哨,那六个青年立刻吃力的爬起。他当先奔出,六人依旧表情木然的紧随而去,一行人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向夫人道:“他的为人很好么,为何放了他?“
向天行道:”我听说他做过许多侠义之事,只是他从不宣扬,是以知者甚少,此消息十分可靠。此外亦未听说过他有何恶行。我想他可能是有亲友或师长落在对方手里,才不得不听命行事。“
向夫人道:”听他口气颇有愧疚之意,的确不似自甘堕落之人,恐怕是有难言之隐。但你为何不问问他,是谁使他们来要天扬的?”
向天行道:“他若想说自会主动开口,既不愿说,问亦无用。但是方才和我交手那六人使的是绝传已久的六合剑阵,于震更是成名已久,对方派来打头阵的人已如此了得,足见实力非凡。他们既不会罢休,咱们不可轻敌。”
向夫人道:“他们再来要人,我倒不惧,就怕对方对付咱们的买卖,便防不胜防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更声,向夫人轻叹一声,道:“三更了。”
向天行知她担忧两位义弟和镖队,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于是二人仍在大厅等着。
过了一会,向天行陡然喝道:“外面何人?”
只听远处有人用微弱的声音道:“大哥。”
向天行夫妇齐道:“是二弟!”
话音刚落,两人已霍的站起,双双奔了出去。一出门口就借着月光望见天井的地上有两个人,一位倚树而坐,生的眉清目秀,一身书生打扮,却满身是血,面色苍白,疲惫的睁着眼睛。另一人则躺在他的怀里,那人身长八尺,鬤长盈尺,面如紫玉,唇若涂脂,可谓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只是双目紧闭,显然是受了伤。两人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侧还放着一口大环刀。这二人正是正通镖局的两位副总镖头,亦是向天行的两位结义兄弟,书生模样的是老二华文渊,他以一手流云剑法饮誉江湖,人送外号'铁剑书生’。另一位是老三关重,他擅长使刀,这口大环刀便是他的兵器,因其长相和三国时期的名将关云长有几分相似,姓也相同,且练有一种十分利害的独门暗器,故而被人称作'妙手关公'。很明显,华文渊是背着关重回来的,到了此处实在走不动了,强提真气撑着才没合上眼。他看到向天行夫妇出来了如释重负,登时晕了过去。
向天行忙将两位义弟背回屋中,为他们一一检查后,表情显的非常严峻。
向夫人道:“他们伤的很重么?”
向天行道:“二弟只是受了几处外伤以致失血过多,加之精疲力竭,才会晕倒,且并未伤筋动骨,故无大碍。真正危险的是三弟,他中了剧毒暗器,虽然闭了穴道,但两日内若无法解毒,毒素还是会蔓延到全身。”
向夫人道:“既然如此,你等什么?家里解毒药物不少,还不速与三弟服药!”
向天行摇摇头道:“三弟所中之毒的毒性十分古怪,假如我没料错,他多半是被天荆刺所伤。”
向夫人惊道:“天荆刺!”
向天行沉声道:“天荆刺不同于人造的暗器,它是一种稀有的山生毒刺,据传只生长在苦寒之地的高山绝顶,其毒性极为强烈和怪异,而且没有解药,亦从未听说有谁能解此毒。”
向夫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过了少刻,道:“不如先将它取出,再设法解毒。”
向天行道:“此物细如牛毛,深入肉里难以找到。须解了毒,三弟醒转,告知它在何处,方能取出。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解毒。”
沉寂片刻,向夫人突然叫道:“有了,家里不是有件可解百毒的宝贝么?”
向天行只觉眼前一亮,急道:“快将那瓶天山雪莲丹取来!”
向夫人取来天山雪莲丹,看着他喂关重服下。接着又去打来清水,由向天行为华文渊清创,包扎好了伤口,这时两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向夫人道:“你瞧他们多久能够痊愈?”
向天行道:“二弟多处受伤,虽都不重,完全康复也需一个月以上。倒是三弟,毒一解,便好了大半了。”
向夫人道:“这趟镖咱们去了这么多人,只有二弟和三弟重伤而回,余人必定都死了。想来他们遇到的对手十分强大,且对方还有天荆刺这等暗器,可见绝非山贼,此事会不会也是派于震来的人主使的。”
向天行道:“这两件事同时而来绝非巧合,多半是同一伙人所为。对方这是双管齐下,一面派人强讨天扬,一面对咱们的镖队下手,而后者的目的还是逼咱们交出天扬。”
向夫人道:”这趟镖虽然损兵折将,但二弟,三弟此时回来,定是返程途中遇袭的,这表明镖是保到地头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对方以后必定还会袭击咱们的镖队,这才是最可虑的。”
向天行道:“是啊,所以我想咱们近期别接小买卖了,一旦接了重镖,便多派高手押镖罢!”
向夫人道:“但二弟,三弟这一伤,咱们局子里可堪一战的人已是屈指可数,那里还能派出高手呢?”
向天行道:“我打算从两家分号调些高手过来,先度过这个难关,再作计较。”
向夫人道:“嗯,目下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对方为何急于把天扬带走?难道是为了斩草除根?”
向天行道:“以他们的实力,如何会怕天扬日后报仇?“
向夫人道:”不然就是天扬身上有何物事惹其觊觎。”
向天行道:“他离家时连换洗的衣裳都没带,那会带着什么宝贝!”
向夫人道:“说的也是。但无论如何其中定有原因,这伙来历不明之人是缠上咱们了,而根源就在于天扬或是叶家,终须尽快向他了解清楚。”
向天行道:“小蝶不是叫咱们先不要问他叶家之事么?”
向夫人道:“这是前日说的,明日我再去看看天扬的情绪如何,再作计较。“
顿了顿,又道:“当日小蝶还告诉我,天扬居然完全不会武功。”
向天行一怔,道:“叶宗德没传他武功?”
向夫人道:“小蝶说,叶宗德命他努力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却不愿他也做武人。”
向天行道:“叶宗德身为一代武学大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不可思议了。说来不知不觉天扬已经来了这么多天,我还未去探望过呢,也该去看看这孩子了,明日我和你同去罢。”
这日阳光明媚,向海蝶与叶天扬在院子里画画,巧儿则侍立在旁。向天行夫妇行至栖蝶院的门口,对巧儿打个手势让其噤声,而叶天扬与向海蝶异常专注都未发觉二人到来。向天行夫妇轻轻走到叶天扬身后,只见他画了一座很大的花园,园中长满了五颜六色的奇花异草,一位老者正蹲着摆弄花草,虽然从侧面无法看清面孔,但是可以看到他的右手赫然长着七指。向天行的笑容一下僵住了,露出了无比惊奇的表情。
这时叶天扬搁下画笔,抬起头对向海蝶道:“我画完了,你呢?”
说完突然看到地上向天行夫妇的影子,一回头,看到二人站在后面,连忙起身,怯生生的道:“伯伯,伯母。”
向天行笑笑,道:“天扬,近来伯伯太忙了,因此直到如今方来看你。”
叶天扬道:“多谢伯伯挂念,天扬很好。”
向天行拿起他的画,端详了一番,道:“这个花园甚美,这是哪里?”
叶天扬蓦的眼圈一红,道:“这是从前我家的后花园。画得不好,教伯伯,伯母见笑了。”
向天行道:“不,你画得很好,只是为何要在花工的右手多画两个指头呢?”
叶天扬道:“这位老人家并非我家的花工,当时他在我家养伤,他很喜欢我家花园里的那些异种花木,所以常常亲自照料它们。而他右手是真的生有七指,并非我多画的。”
向天行眼中精光连闪,道:“他是如何受伤的?”
叶天扬道:“有一天我和吴伯从外面回来,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看到他被几个强盗打伤了,还抢走了他的钱袋,恰好那几年爹不在家,我便带他回家治伤了。说来也怪,我试遍了家中所有药物都收效甚微,哪知两个月后他竟不药而愈了。他也许是见我孤单,伤愈后又在我家住了一年,他每天都带我去四处顽耍,且玩的花样层出不穷,只可惜他无法长留。”
向天行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天扬道:“大约七年前。”
向天行道:“这位老丈多大年纪?如何称呼?”
叶天扬道:“我没问过他的年纪,当时他看起来大约六十岁出头。而且他也没告诉我他的名字,只是叫我称他何伯伯。”
向天行想了想,道:“听小蝶说,令尊未曾传你武功?”
叶天扬苦笑着“嗯”了一声。
向天行道:“他亦未传令兄武功么?”
叶天扬道:“大哥七八岁时,爹就传他武功了,且督促甚严。大哥长大后,爹不论去那里都带着他。爹说,既然大哥习武了,便命我全力读书,力争考取状元,入朝为仕,他认为当官比做武人更能光大门楣。”
向天行又道:“那位何伯伯在你家时,也没传你武功么?”
叶天扬虽不明白他为何一直追问何伯伯之事,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他既被强盗打伤,纵然有些武功,也不会很高,或因如此,他从未提过此事。”
向天行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向夫人知他问完了,便道:“天扬,你在这里住得习惯么?”
叶天扬道:“多谢伯母关怀,我住得恨好。”
向海蝶娇声道:“天扬哥是我的邻居,我自会照顾,你们无须担忧。”
原来向天行夫妇认为虽说江湖儿女不必太拘小节,但在家里,男女礼防仍不可废。不想向海蝶非要叶天扬住得离自己近些,他们拗不过女儿,只得同意叶天扬住进栖蝶院,和她比邻而居。
向天行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好,以后天扬就交与你了。”
叶天扬道:“伯伯,伯母,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只是与你们添乱了。”
向海蝶道:“天扬哥,你如此见外作甚!”
叶天扬道:“伯伯,伯母,我知道拿我的人已经来了,我非常感激你们全力保护我,但是如果对方实力太强,你们把我交出去便是,千万不要为我连累了府上和镖局!”
他说时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向天行一家不禁泪流满面,一旁的巧儿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向夫人一把将他抱住,道:“好孩子,只要伯伯,伯母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任他们把你抓走!”
叶天扬道:”但是......“
向海蝶道:“天扬哥,你已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还分什么彼此?难道你不愿和我们做一家人?”
向天行突生一念,道:“天扬,你愿不愿意做伯伯和伯母的义子?”
叶天扬一愣,没有出声。
向天行道:“你不愿意?”
向夫人道:“是啊,你不喜欢和咱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么?”
叶天扬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伯伯,伯母,我知道你们很疼我,小蝶也对我极好,只是……”
向夫人道:“只是什么?”
叶天扬哽咽着道:“我不会武功,你们对我这么好,我不能成为你们永远的负累!”
众人听了更是泪如雨下。
向天行道:“不,天扬,你绝不是负累,有你这样的义子是咱们的骄傲。咱们定会传你习武,望你学成后造福江湖,成为一位大侠!”
叶天扬忙道:“你们真会传我武功?”
向天行道:“当然!我向家是开镖局的,我的义子怎能不会武功?过了这阵,咱们这点顽意都传与你!”
向海蝶笑道:“天扬哥你瞧,我还没提,事就成了。”
叶天扬喜出望外,道:“多谢伯伯,伯母!”
向夫人故意板起面孔道:“还叫伯伯,伯母?”
叶天扬陡然省起,立道:“孩儿多谢义父,义母!”
四人顿时紧紧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