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各种人物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先是玉皇大帝,或者是阎王爷,之后是观音菩萨,不,那分明是自己的母亲,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笑着向自己走来,她依然是那么年轻和慈美,可是越走近越开始迅速变老,瞬间皱纹出现,遍布,牙齿脱落,头发稀疏,之后连眼睛都消失,皮肉开始脱落,走到近前的时候分明已经成为白骨,后来看见血肉模糊的骨架被铁索穿系,成排的从自己面前痛哭而过,自己也仿佛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长生每次退烧清醒后就让丽惠扶他坐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一刻都不愿意移开,有时候即使是半夜醒来也是如此,哪怕外面一片漆黑,一直到高烧再次袭来,他挺不住的时候才在丽惠的劝导下躺下,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从那望穿秋水般焦急的神态中,丽惠知道他是在等塔娜。两天后,塔娜终于来了,她买了很多东西,说自己昨天才得到消息,然后又不知道医院在哪里,今天才赶来,长生非常高兴,即使她姗姗来迟,但是烧的随时有生命危险,被病痛折磨的已经接近崩溃的他见到塔娜就像是一个垂死的人等来了自己的亲人。可是塔娜却站在离长生很远的地方问这问那,长生虚弱的无力提高声音说话,由于病的厉害,而塔娜的声音自己又听得不是很清,他不断地示意,让塔娜到自己的床边来,此时他多想抓住她的手,好让自己烧的仿佛空洞了的躯体能得到一些充实和依靠。但塔娜怎么都不肯靠近,最后竟然冒出了一句:“同学们都说你这是传染病,很厉害的,不让我来,我硬是没听他们劝,过来了,要是离的近……”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怕被传染上,丽惠听到这里,拿起床头文正喝水的杯子猛灌了几口。屋里陷入了尴尬,半天没有人言语,此时的塔娜更显得手足无措,坐了几分钟说:“长生,我先回去了,抽时间再来看你,我这儿有点钱,你先拿上看病。”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塞给丽惠,扭头匆匆离开。长生眼睛闭着,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同时一串热泪顺着眼角扑簌而下。
丽惠把钱塞给长生时,长生摆摆手说:“我不会花她的钱的,这点钱够它半年的生活费,我怎么能用呢?”
塔娜走出医院的时候,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眼前浮现出去年回家阿妈对他说的话,而且不断的回旋,“塔娜,你是我们萨仁塔拉草原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是草原上展翅腾空的雄鹰,我不希望你再回到牧区来,只有在大城市你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才能让你这个少数民族更能融入这个社会,你要想办法留在那里……长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她毕业后肯定是要被分配到矿区去教书的,你呢,要么跟他去矿区,要么被分配到牧区,你只有找一个市里的对象才能留在那里,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和长生把关系断了,如果没这点勇气,你就不配作我和你阿爸的孩子,更不配作草原上的雄鹰……”是的,这个道理塔娜明白得很,但是她实在割舍不下这段感情,总体来说,长生各方面都很优秀,对自己也很好,但是他是农民,准确说是生活在矿区的无地农民。
在家里每天父母都是这些话,然后又动员所有的亲朋好友来劝说她,几乎每顿饭塔娜都是流着泪吃进去的,母亲也哭哭啼啼地说:“塔娜,我们这样劝你并不是图你什么利益,家里的财产以后都是你的,我只是怕你走错路耽误了你的前途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最后还得回到矿区和牧区来受罪,一生活的窝窝囊囊……”
最后塔娜答应了家里人,去了学校就马上和长生分手,可是当他看见长生热情和满含爱意的笑容时,自己犹豫了、妥协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但是母亲的话几乎每时每刻在她耳边回荡,她难受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的精神也恍恍惚惚的。随着毕业的临近,她知道和长生在一起是时间越来越少了,而自己准备托付终身、改变命运的市里的对象还没有寻摸到,已经做好了和长生一定分手准备的她少了往日的从容和微笑,满腹都是心思,虽然长生问过她,但是自己不知如何对答,她怕伤害这个善良的、深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的人,可是这句话迟早是要说的。
在舞厅里她认识了学校的人事处长,看着他那色眯眯的眼睛,塔娜知道这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浑身臃肿的老男人,分明是来这里猎艳的,虽然勉强答应他的邀请,和他跳了一曲,但内心里的厌恶是不言而喻的,她恶心他的猥亵,但这个情场老手马上就拿出了杀手锏,用恶臭的嘴对塔娜说:“你这么漂亮,又是学生干部,毕业后有没有打算过留校啊?”
这句话深深地吸引了塔娜,她几乎兴奋的为之一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我真能留校吗?”塔娜激动的问道。
“按规定是不允许,但是事在人为,学校每年的招聘都是我说了算,不过就看你的付出程度了……”说着嘴角露出邪淫的笑意,眼睛紧紧盯着塔娜……。塔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自己内心剧烈的矛盾,她很犹豫,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这么做,虽然之后他们有过很多接触,但塔娜一直没有答应处长的要求。
这个假期,家里面又加强了攻势,为了讨好塔娜,母亲把祖传的玛瑙镯子、珊瑚项链、绿松石耳环都拿了出来,可以说是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心思。塔娜也终于下定决心,开学一见长生就分手,可是一来就听说长生住院了,她想去看看,可同学都说长生和文正得了非常可怕的传染病,自己在宿舍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去看长生,但是既然决定要分手,就不能再去陪床了,看看为止,她拿出了几乎这个学期的饭钱,准备带给长生,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补偿自己的良心!
当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时,楼门口竟然站了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塔娜,你去医院看长生了?”说话的正是秦一燕。
“是啊!”
“听说他和文正是得了传染病,所以你还是赶快去好好洗洗吧,否则看把大家也传染上的,这可不是小事。”说着把塔娜的洗澡用品递给了塔娜,看来她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等了许久。
丽惠白天抽时间去上课,剩下的时间就在医院里陪伺文正和长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衣睡过觉了,上课的时候也几乎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文正看到这些,也十分的心疼,但自己仍然虚弱的不能自理,没有其他办法,而长生此时更是过意不去,同时内心十分的难过,几乎和以前一样,长生一清醒的时候就向窗外目不转睛的瞭望,稍有精神的时候自己就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外的石阶上,等待塔娜从远处的大门口翩翩而来,甚至是在半夜醒来他也是如此,有时候一等便是好几个小时,直到高烧再次袭来他也不肯回去,每次都是丽惠好说歹说才劝回来。最后丽惠打电话给塔娜,希望她能过来安慰安慰长生,这样对长生的恢复有好处。塔娜的理由是自己的母亲来了,她要先陪母亲在市里逛一逛。
塔娜没有说谎,当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也惊呆了,母亲并没有通知她。其实也并不蹊跷,塔娜的母亲怕塔娜还是下不了决心和长生分手,亲自过来监督来了,甚至她还要自己出面来告诉长生,让他尽快离开自己的女儿。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时长生病的很厉害,甚至生死未卜。当得知女儿刚去看望过长生后,马上勒令塔娜不许再去看他,立刻提出分手。
塔娜十分为难地对母亲说:“长生现在病的很厉害,生死未卜,现在不能打击他,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我不忍心。”说完后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泣不成声。看到塔娜如此的不舍,知道女儿对长生的感情很深,她乘机说:“孩子,那我也不勉强你,如果他有个不测,也不用再说了,如果他能挺过这关,病好了,你更要和他分手,如果你摊上一个病丈夫,那你日后生活的苦将无边无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