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惠没想到这个多年令自己心惊胆战、夜不能寐的梦魇又发生了,小时候所有的侮辱和悲愤此时从新汇聚,并瞬间喷发,她再也不能苟且在这个家中,哪怕未来付出的代价再多,面临的困苦再甚,她也要离开这个令自己屈辱和惶恐不安的家,逃离魔掌。当小军救了自己,她许久没有从惊恐中恢复过来,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在一阵痛哭之后她意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的命运,痛哭和悲愤起不到任何作用,离开这个家变得义无反顾,不能有一丝的犹豫。
当她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家门时,自己并不知该去往何处,回生父那里的话,父亲给不了自己任何保护,小时候那次遭遇已经完全证明,即使不再返回,青家湾离匈奴村这么近,仍然摆脱不了甑庆寿的控制和骚扰,无心中也给父亲带来了麻烦。但是不管到哪里,老父亲得知自己离家出去的消息定会万分挂念,甚至会一蹶不振,丽惠决心先去看看父亲再走。
她再一次来到那个熟悉的寒窑时,童年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在这个贫寒而温暖的家里,慈祥年迈的奶奶,温良忠厚的父亲,天真无邪的自己,相依为命,那是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世界,也同样是这个寒窑,父亲把自己抱走送到甑家,让她过上锦衣玉食而地狱般的生活。站在窗外,看见已经两鬓斑白的父亲蜷缩在炕角的一床破棉被中午休,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旁边的灶上是几个干瘪的馒头和一碟咸菜。眼泪再次涌满她的双眼,她不想打扰父亲,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讲述和道别,便在窗外的地上写下了:“爸,别为我担心,以后再回来看你。”起身掩泣而去。
她先是坐车到了县城,这里是她上学的地方,也很熟悉,她本想在学校附近的旅馆住下,然后想其它办法,但是当她住了一个晚上之后,便觉得这里并不是自己的终点站,她要去一个离匈奴村更远,而自己又能完全从新生活的地方,便毅然走到火车站,买了张去省城的票,踏上了南下的路。第一次出远门,在拥挤的车厢内,看着窗外迅速变换、奇怪而新鲜的世界,让她更加应接不暇、无所适从,不知在陌生的下站,自己该转换怎样的角色去适应和生存,她显得如此疲惫和惆怅,然而其极为出众的外表却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回顾,或羡慕或赞美,或嫉妒或淫邪,在这么多双火辣辣的的眼睛中丽惠感到的只是恐慌和敌意,因为她还没有从自己不幸的惊恐中走出来,她怀疑世界,尤其是陌生的世界,仿佛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是对她身体的觊觎,然而善良的她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虽然战战兢兢,却又报以轻轻的微笑。
夜幕降临的时候,丽惠到站了,她漫无目的的随着人流前行,在出站口的时候,感觉特别拥挤,几乎是被人们推着涌了出来。环顾四周是密密匝匝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呈现在眼前的是自己脑海里从未有过的繁华。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灯火通明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丽惠却更加感到内心的孤寂与不安,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落寞和孤单。
天已经黑了,丽惠准备先找个旅馆住下,第二天再做打算。从家走的时候,自己身上有几百块钱,她想能对付一阵子了,然后再找一个工作就好说了。当她不经意摸自己的衣兜时,却吓了一跳,衣兜空空如也,连一分钱都没有了,她这才想到刚才出站口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拥挤。身处异地、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想到此处,她不禁一身冷汗,浸满脊背,湿透衣衫。自己第一次出远门,身处的是一个完全孤立无援、陌生纷繁、惶恐不安的世界,却偏偏遇上这样的事,屋漏偏逢连阴雨,此时的她是何等的无奈与失措。
丽惠几乎是麻木的、毫无目的性的向前挪动着脚步,顺着一条大街,也全然不顾东南西北的走下去,大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一声犀利刺耳的急刹车把丽惠惊醒,再看自己已经走进了穿梭的车流中,一辆出租车急停在自己面前,几乎已经撞上了自己的身体,司机探出头骂道:“不要命了,想死也不要坑害别人!”司机突然停止了骂声,因为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的美貌,惊愕了半刻,在后面车大规模、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中他才恋恋不舍的发动车辆离开。
丽惠在惴惴不安的剧烈心跳中继续前行,不知走过了多久,眼前的车流变得稀疏,而灯火不再是那样通明,估计夜已深了,一阵阵凉意让她的身体不住的打冷颤,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噜直叫,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的她真可以说饥寒交迫,身心俱疲。她实在走不动了,就在街角的一处垃圾箱边停了下来,双手抱着胳膊蜷缩在那里,风吹动着树叶,挲挲直响,高楼的灯光一间间先后灭掉,身边的世界开始变得黑暗和孤寂,远处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两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正向她这里走过来,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慌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把抓住一个硬梆梆又湿漉漉的东西,做好拼命的架势,然而两个醉汉却在她面前径直走了过去,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估计是自己所在的角落太黑,别人根本看不到她。此时她反而有一种庆幸,觉得自己无心中找到了一个安全之所,突然一只大狗从对面的黑巷中蹿了出来,停在她面前呼呼的发着威怒,一副随时要攻击她的姿态,丽惠这时更加恐惧,她根本对付不了这个大家伙,暗自叫苦,狗也不嫌自己可怜,与她作对,情急之下,她拿起手里的武器准备一搏,当她定睛细看自己的武器时,一下子简直没笑出声来,原来是一块棒骨,难怪大狗这样唬着她呢?估计是自己把人家藏起来的骨头拿了出来,她顺势把骨头扔了过去,那狗含起骨头,摇着尾巴瞬间离开了。
虽然紧张和不安不住侵袭着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她,但疲惫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最后她还是睡着了,睡梦里自己置身于一个冰雪的世界,白雪皑皑,冰峰林立,荒无人烟,她浑身哆嗦,寒冷之极,突然远处飘过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笑意盈盈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陌生而亲切,仿佛就是自己连容颜都早已忘记的母亲,丽惠拼命呼喊,而那女人的身影愈加远去,任凭自己喊破喉咙,那身影还是义无返顾的消失在茫茫雪原。
“呀!”一声尖叫惊醒了睡梦中的丽惠,借着天际蒙蒙的亮光,一个手握扫帚的清洁工奶奶立在面前,“姑娘,吓死我了,怎么睡在垃圾筒边,地上怪凉的!”老人不到六十岁的模样,头发银灰,面容很慈祥。“我扫到这里,以为扫到啥了软乎乎的,才看见地上躺了一个人。”丽惠站了起来,抱歉地说:“奶奶,不好意思,没吓着您吧?”
“没有,姑娘,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嗯,我是楼兰矿区的,来这里找工作,刚下火车钱就被掏了,就……”丽惠说不下去,有些哽咽。
“你这年龄应该在学校啊,你们家里怎么放心让你出这么远来打工?”
“没有家了……”丽惠一阵伤心,眼泪夺眶而出,
“哎,可怜的娃娃!”老人脱下外面的工作服大褂给丽惠披在了身上,“姑娘,你等我一会儿,我把这片扫完,给你想想办法。”
老人又挥起扫帚顺着街道扫了下去,丽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温热。当老人返回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街上渐渐多了上学上班的行人,她把清扫工具存放好后,便笑着说:“姑娘,走,先吃点饭去。”一个刀削面馆,吃早饭的人熙熙攘攘,老人给丽惠要了一大碗刀削面,丽惠谦让,老人说自己在家里已经吃过了。丽惠确实饿坏了,一天多水米没粘,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这碗面,在日后很多年都被丽惠反复的提起,那是她吃过的最香的饭。一会儿老人又给她买了个锅盔,看她吃饭的样子,怕她没吃饱。“吃完饭奶奶带你到附近几个大饭店看看,他们好像贴出来要招人。”丽惠使劲点点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两人来到一家十分富丽堂皇的大饭店门口,门上确实贴着招工广告。两个穿着西洋军式大衣的礼仪立在门口,当丽惠她们要走进的时候,态度十分蛮横地将她们拦住,语言行为远没有他们的衣着那样讲究。当她们说明来意时,才神态不屑地把她们放了进去,大堂经理对丽惠的容貌、仪表十分满意,当场就拍板录取了,当丽惠满怀高兴的时候,他又告诉下个月集中培训,然后再上班。丽惠现在的情况,她等不了下个月,丽惠再三恳求,希望马上上班,经理态度十分的坚决,说这是酒店的规定,如同宪法一样实难更改,丽惠和老人只能离开,继续寻找。
穿过几道街口,在一个服装公司的大楼前停下,这里也贴出了招工广告,报名费一百,押金五百,面试后通过后先培训后上岗,两人连门也没敢进,直接离开。不远处一个用烫金大字写着“三温暖会馆”的地方也贴出了招工广告,18——25岁是年轻貌美的女青年,高薪,具体条件没写,丽惠也不清楚这会馆到底是个什么单位?只见门面十分华丽,便走了进去。里面长排沙发坐了一排浓妆艳抹、衣着暴露的女子,听说丽惠要应聘,一个个浑身上下打量着丽惠,挤眉弄眼的笑着,一个看似管事稍微年长一点的女人站起来和丽惠搭话,看见丽惠这样的年纪和样貌,高兴的嘴都合不起来,不住发出啧啧的称赞声,估计她从未见过像丽惠这样模样和气质都如此出众的女子,马上答应:“要人,要人,今晚就能上班。”在什么条件都没问的情况下,丽惠没想到答应的如此爽快,便有些纳闷地问:“那工资是多少?”
“一天五百,要么提成,一次五十。”清洁工奶奶一把拉着丽惠就往出走,那女人竟然尾随跟了出来,“妹子,可以再商量嘛,提成可以高一点,六十你看怎么样?”二人小跑似的迅速离开那里,一直穿了好几条街道,看后面没有跟来才停下脚步,不住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