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场叫作时光的旅行
3931500000006

第6章 行吟(3)

另外,我们的传统,不是没有好的,我们的传统也很好嘛。我们的青铜器,在几千年前,商周以前都是很棒的,这一点不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吗?所以我们也不能否定传统,全否定也不行。但是我们全接受也不行,对待外来的,对待中国古代的,应该分别地吸收,这里面很重要的。我们的建筑,我们的陶瓷,包括服饰,包括我们的一些意识形态的东西,包括孝啦、礼啦,我认为这些东西都很有用的。但是也有一些陋习,你能把它保留吗?什么叫传统?传统就是历史上好的东西保留下来,但不是历史上的那些固有的东西,而是创新的东西,它是传统。你看大部分历史留下来的,好的东西,都是那个时候创新的,而不是固有的。就像画画,说你家里挂紫藤,他家里也挂紫藤,都是紫藤,都是牡丹,都是虾米,不行,你得要创新。所以创新跟吸取、排斥,相对的,都应该掌握,该排斥的排斥,该吸取的吸取。

所以美,它是一种综合素质,包括你在文学修养上,包括数、理、化,包括你的哲学、地理常识、历史常识,如果不是这样,我今天就学的数学,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你什么都不管,就不行。你将来接触的不光是英文、开车、电脑。因此,我认为,这个“美”字能指导你一切。

另外一个,俗在哪里?是不是所有的金子就是代表华贵?什么东两都弄成金的,这个就要了命啦。你有本事把你的舌头镶成金的,金子代表贵重吗?我认为这都是错误的,在审美上都是错误的观念。什么东西都弄成金的,要了命了。所以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相声、滑稽它不一定代表娱乐,不一定代表文化娱乐,更不一定代表相声艺术、滑稽。“儿子,哎”,相声里一整就是这一套,一整就是“二大妈”,一整就是不是他叔叔就是他舅舅,骂他自己,真俗气。我以为相声不应该这样。侯宝林当年到我们学校去说相声,大家欢迎他再来,其实他也没有办法,他不能再来,再来还得拿第二场钱。他不说这个俗话,他说,我不来了;郭启儒就拉他,说你再来一段吧,既然学生这么欢迎你。他说,我不来。怎么你不来了?他说,我讲相声,没有人笑。还有人不笑的?说有这么十来个人就是不笑。郭启儒说,没有不笑的,都笑得淌了眼泪了。他说你看看站在这儿的几个石膏人哪有一个笑的?当然不笑了,轰轰,大家又笑了,行了就走了。他当时是即兴创作,这是他的才气,而不是在那儿照搬别人的东西。

咱们现在的文学作品,你不带点儿“黄”,不上床,就不行了,就不能畅销,没有美女,这个封面就不行。刚才还有一个杂志社的朋友对我讲,我们杂志不上美女不行,有一次出了程前的内容,简直卖不出去了。这不代表文化。

还有食文化,吃的文化。一定要吃老虎爪子吗?一定要吃老虎肉吗?一定要吃鲍鱼、鱼翅吗?那个鱼翅真是好听不好吃,像吃粉丝,还是硬粉丝,有什么好吃的。那个鲍鱼咬起来,咯吱、咯吱的,跟那个鸡胃差不多。这个就是一阵风,富人吃的东西,咱们也要吃,这才叫档次。实际上你吃不吃,好不好受,你自己知道,说实在的,真是不好吃,这里面,我感觉就是尽随大溜。反过来一看,我们的环境污染,动物植物灭绝,你到广西、广东看看,哪一家饭馆后面不是一个动物园。我去饭馆后面看一看,那个蓝孔雀,看到人叽叽喳喳叫,猴子都给你剁了脚去,那猴子疼的那个样子,你吃不吃?就让你看疼的样子,你赶快吃个猴子算了。那个梅花鹿,梅花鹿看了人就蹬、踢,为什么呢?上去就是用一大针管子抽鹿血、喝鹿血。这是人吗?这是修养吗?这属于文化吗?食文化吗?我今天讲的,涉及到咱们生活里面的细微之处,同学们,咱们也应该想想,不管是吃也好,抽烟也好,要想着咱们是一个文化人,要有这种意识。你看唐装,一穿唐装,都穿唐装,你看这个恶心劲儿,前面背着个饼,后面背着个饼,真难看,好在哪里?

所以,咱们靠什么?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咱们要自己塑造自己。靠什么塑?靠文化,不是光有历史常识、数学常识,我认为不光是这样。学画的还应该懂点儿其他的知识。譬如说,用数学的道理,我反驳我们艺术教条主义。绘画里面经常讲三面五调、三维空间,天天是这样的,一整就是体量,一整就是这个不够三维。老百姓不懂三维,以为是臀围、腰围和胸围呢。什么三维?搞什么东西。艺术可以说是最自由的一个行当了,它跟数学比起来,数学一加一就是等于二,这个艺术可不是,一加一说不定等于一个西红柿,一加一说不定等于一碗馄饨,这个很难讲的。因为艺术可以自由,它的面宽,它可以想象;数学可不能想象,一加一等于八,要了命了,准是道错题。但是高等数学不是这样的,高等数学到了微积分的情况下,圆就是方,方就是圆;A的根就是A的幂,A的幂就是A的根;常数就是变数,变数就是常数。那我们的艺术怎么就不能改呢?连数学都可以互相转化,我们艺术就不能转化?为什么?我们大家可以看看,我们的所有的雕塑不是这样的,要了命了,它不是这么扭就是那么缠,没有新鲜的东西。为什么没有新鲜的东西,就是艺术教条主义限制了它,出不了美,它捆着、绑着它。所以说,要到下面去,到老百姓那儿去。我认为无论干什么,都要到外国去看看去,长见识,叫“造眼”,眼高手低,眼不高你手怎么高呢?应该眼高手低。手高眼低的话,那是匠人,雕刻的匠人,他一辈子都是这样,他不动脑子。我认为搞艺术的,就要眼高手低,眼睛要看得多,到外面去看,回来以后,不是让你搞替代;借鉴可以,替代不行,艺术是不能替代的。艺术跟别的不一样,法律、宗教、财贸这些都可以和世界接轨,包括电脑、电信等科学都可以和世界接轨,唯独艺术绝对不能接轨。艺术强调个性,强调独立性,说借鉴可以,取代不行。世界上,假如艺术到了大同之日,也就是世界艺术到了末日之时,因为没有它的特点,就谈不上艺术。你的跟我的都是一样,那有什么意思;你的跟我的就不一样,我们中国的跟印度的就不一样,印度的跟埃及的就是不能一样,这样的话,世界才美好。假如不是这样,都一样的话,这世界美好什么呀?难说。所以,从这些地方来说,悟性很重要。

比如说有一个小孩也跟我学画,那个时候六七岁。我出差,他等我,心想韩老师怎么还不来;我也想念他,等我回来了以后,他说:“我画了一张画给你。”我一看,你说怎么的,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接吻,男人张一个大嘴,数一数,有九个舌头,跟小蛇一样。我说你怎么画九根舌头,他说你可不知道,想念时间长了以后,九个舌头都不够了。这里面就是悟性,他绝对是搞艺术的料,他可以从这儿跳过去,总比你那一加一等于二,比你那三维好多了,他可以跳出来。他说得挺有意思,讲得很有道理。所以,无论大人小孩,悟性很重要。光看这些东西不行,我觉得要多看、多见识,这对塑造我们一个人的性格,塑造我们的品德、品位,都是有好处的。譬如说,到了三门峡,我上世纪50年代去的,那真气派,黄河水也挺多的,尤其是到傍晚,简直就是几十立方米的一块土往下滚。下雨天,雷一打,满天的彩虹,那真棒,真气派。那时候你不会唱《黄河大合唱》你也想唱《黄河大合唱》,黄河能感动你,它那种气势,后悔咱们怎么没学《黄河大合唱》?这个时候就感觉《黄河大合唱》真有气势。譬如到了傣族生活区,你就感觉生活真美好,男男女女在那儿洗澡,逗,乐,男孩、女孩。到内蒙古看骑马的,那汉子一拉缰,马叫起来了,驯马。那个烈马,特别的烈,一打马耳朵马就叫起来了,就是套马,你就感觉那是真正的汉子。从这里,你能感悟出好多好多情感的东西,这就增加你的素质。我认为看这些东西,尤其是对搞艺术的,怎么没有启发?你到了江南看,江南的风景,就是秀;你到了海洋,就感觉到气势磅礴。你什么都有感觉,你到了高山,感觉到一种伟岸。有一次我在人民大会堂画画,画那个马,一匹马这么大,画国画,那个马头这么大,国画很难画的,一笔不能描的;运好了气以后,自己啊啊地叫,气足地叫,不自觉地叫。当时“新闻30分”的主持人胥午梅说,韩老师你这么一叫,我感觉出这是男人。

另外一个,大家都希望能够有一个创造机会,或者给自己创造这么一个环境,但咱们大家不能光学法律就是法律,学历史的就是历史。你想想那个美和丑,人生美好,丑也是美。从艺术的角度来讲,美不一定就美,丑不一定就是丑,它两个可以互相转化。所以我可以下一个结论,就是世界观是正确的,艺术观说不定是落后的,甚至是反动的,这无妨。比如说我做了一个太极,立体的太极,很漂亮的,我们用的是什么东两,用的就是几何,就是数学。这个太极立体可不大容易。

有阴有阳,这是黑的,这是白的,有黑有白,有阴有阳,有乾有坤。这是乾,这个圆圈是坤,有日有月,有水有火,乾是男,坤是女,这里边多了。这个东西,我自我推荐,是我们中国最好的标志。太极是最富学问、最富智慧的这么一个标志,但是把它变成立体的可不是那么容易,中间这个是易,互相转化,这也是我们哲学里面最最核心的一个定律,事物矛盾的两方面,在一定条件下它会互相转化的。从这一点来讲,我在做的时候就用了数学的知识,做得很好,很漂亮的一个,做出来以后,前就是后,后就是前;上就是下,下就是上;虚的就是实的,实的就是虚的。我想铸几个大的,送给朋友,结果铸造厂说,铸不出来。为什么?这边就是那边,那边就是这边,拔不出模子来。行了,我说这就做对了,这边就是那边,那边就是这边,我们就是用数学几何的方法。开始有一个易学家就说,你必须做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〇才行。什么一元了,两极了,三界了,什么四方了,五行了什么的,一定要做到这个。我说这个完全可以做到。我们做出的雕塑很受大家欢迎,可惜铸不出模子来。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借助一点儿守恒定律来做我们雕塑?这样的话,互相学习非常重要。

但是,艺术里面有很多不合理的东两,有一些很不讲理的东西,只要目的达到,可以不择手段。这在生活里是绝对卑鄙的,生活里面不行,但艺术上行,艺术上这是一条规律,只要目的达到,可以不择手段。大家知道小泽征尔,他指挥第九交响乐的时候,他就唱出来。他为什么唱?就是因为他那个声音不好听,他不是美声,他是个噪音,他知道拿噪音来刺激美声,一刺激,一下子高潮推上去了,就这一点来讲,他是艺术家。大家都知道,俄罗斯有一个大画家,叫希施金,专门画风景的,画风景画得像照片一样。后来到了北京来参加俄罗斯200年绘画展,我们看了他的原作,我们承认他真是个艺术家。他画了泥泞的一个马车道,真是泥泞得不得了,草棒子都支出来了。怎么画的?我们朝近处一看,原来他把油画的颜色都挤到地上,有青苔,有沙子,也有泥巴,挤在一起,一搅和,用草棒子一起抹,当然是带草棒子的了。他不择手段,但是他目的达到了。所以,我认为,生活里不用的,我们就在艺术创造里用,其实这就是一种辩证的嘛,丑的就是美的,美的就是丑的。还有一个,艺术创造讲究抓住一点不及其余。你说这个人太赖了,太无赖了,抓住人家一点不及其余,就批评人家,你怎么怎么腐败?你怎么抓住那一点……这在生活上绝对是很可恶的一个无赖。但是在艺术上他绝对不是一个无赖,我们大家看,牛角往里面弯,羊角往外翻,一看就是牛的特点和羊的特点。你只要抓住它这个特点就行,在艺术里面就讲抓住它的特征,这就是我们艺术里面经常用的方法。

所以,美就是丑,丑就是美,在艺术家来讲,都是一样的。再通俗的话,等于炒菜的时候,油、盐、酱、醋一样,都是作料,不过哪个少放一点儿,哪个多放一点儿,有学问。因此我认为,不管是一个点也好,一个面也好,一根线也好,让艺术家用上以后,就产生了很大,甚至是转折性的变化,一个飞跃,质变。所以,不论是一根线也好,一个圆也好,在我们来讲,都很可贵的。讲这些例子,是为了启发大家,实际上归根结底就一个“美”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