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觉得恋爱是非常美好的。现在有些人说,大学生谈恋爱不好,是早恋。大学生都十七八岁了,还说早恋啊?这正是恋爱的季节!大学生谈恋爱,天经地义。我们这一代人已经被压抑了,不应该再压抑新的一代,是吧?我对大学生恋爱是这样看的:第一,我觉得特别正常;第二,我觉得你也不要当作一个任务去完成。我知道有些同学是当作任务完成的,别人有女朋友、男朋友了,别人在谈恋爱了,好像我不谈恋爱就没面子似的,这个就不必要了,应该顺其自然嘛,你的日子长得很,不用勉强去谈,不要攀比,是吧?第三,我希望是这样的,要高质量地谈恋爱。恋爱是有质量的区别的,质量取决于谈恋爱的当事人的质量,境界不同,素质不同,恋爱的质量是有差别的。如果你光是沉溺在卿卿我我这种关系里,别的什么都不要了,我觉得挺可悲的。我刚才强调,快乐应该是可持续的,有生长能力的。你们这个年纪可以说是为一生的幸福打基础的时候,应该是通过恋爱互相促进,互相激励,激励精神的向上、求知的努力和创造的冲动。恋爱是可以有极大的激励作用的。我真正谈恋爱是比较晚的,但我那时候的状态非常好,写了很多诗啊,很多爱情诗、哲理诗,还写了很多哲学的随感。因为当时我的女朋友啊,她是一个爱文学的人,特别看重你的文学才华,我就想表现自己,就使劲写啊,能够博美人一笑就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我当时写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想到要出版,许多年后出版了,现在来看,仍然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之一。我是想说,我是支持大学生谈恋爱的,但是你这个状态应该是一个更好的状态,一个能够开花结果的状态。这是一段时间,就是青春期、谈恋爱,幸福感特别强烈。
旅美印象
肖复兴
折翼之艺
“折翼之艺”,是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今年秋季举办的一个展览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我的翻译,不见得准确,只是为了便于自己好记。它的英文是“Art Interrupted”,直译应该是“被打断的艺术”。
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展览。这个展览的美术作品,最早在美国纽约大都会美术馆展览,是在67年前的1946年。只不过,那次展览短命,仅仅两天,就被撤展。一些67年前展览的作品,67年之后,还有什么样的意义?它们会像梵高或雷诺阿的作品一样具有经典价值吗?
印第安纳大学美术馆前红色的雕塑非常醒目,像路标一样,因此很好找。老远就看见展览的广告牌,在“Art Interrupted”下面有一行小字,原来这个展览和政治有关。二战之后,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之争,各张其帜,1946年,美国方面召集了美国现代派画家的117幅画作,这些画作完全以现代派的手法绘画美国当时的生活,准备到东欧和拉美的共产主义国家展览,旨在宣传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让人们看看美国画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为筹集出国展览的费用,筹办者宣传他们这一颇具意识形态的主旨。当时美国政府一个文化部门一个叫戴维森的人代表其机构,花了5万美金买下了其中79幅画。拿着这5万美金,兵分两路,其中49幅油画到古巴和海地,余下的30幅到了捷克的布拉格,本还想到匈牙利和波兰乃至中国进行巡回展出,无奈钱紧而未能成行。
展览返回美国,在纽约大都会展览,受到美国政府严厉的批评,认为画这些画作的画家全是移民,他们画的都是美国战后经济大萧条时期灰暗的生活和迷茫的精神状态,这样的画作不正是共产主义国家需要的吗?这不等于替共产主义国家进行宣传了吗?当时美国总统杜鲁门说:“如果这也叫艺术,我就是白痴。”国会批评:“拿纳税人的钱花在这些烂画上面根本不值得。”于是,国会不再为展览投资。展览两天之后被迫停止,戴维森被解职。这就是事过67年重新展览的作品,被称之为“折翼之艺”的原因。浓重的意识形态,厚重的历史变迁,让艺术解构并重构。
当时,美国政府为了挽救那五万美金的损失,在纽约惠特尼展览中心展卖这些作品,特别对全国美术馆和教育机构优惠。26个州和夏威夷、哥伦比亚自治区的相关人员参加了拍卖。其中俄亥俄马大学、佐治亚大学和奥本大学买下了百分之八十的作品。今天,这三所大学联手,将自己珍藏了67年的作品拿出,并又征集了当年的一些作品,除了10幅作品未能找到,当年117幅作品中的107幅作品,都在展览之中了。
这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展览,也是难得一见的展览。所谓“折翼之艺”,颇有些“重放的鲜花”的意思。时过境迁之后,我们会发现当年那些国会里的大人物,包括总统大人的可笑。艺术之树,总是能够超越意识形态而长青。而那些掌管着纳税人钱财和国家方向的大人物们,早已经灰飞烟灭,但这些画作却依然保持完好,鲜活如昨,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折翼之艺”,重展双翼,依旧龙飞凤舞,历史像开了一个玩笑,让这些本属于空间的艺术,成为了时间的艺术;让这些本属于描绘的艺术,成为了叙事的艺术。
展览大厅的正面大墙上方,左右分别醒目地书写着当年批评者和支持者的言论。下面的一旁写着杜鲁门那句对展览批评的名言,像舞台后面悬置的背景。历史的风云依稀再现,却已经有些滑稽而显得不那么真实。107幅画作,大部分是油画,画的确实都是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美国。失业的沮丧、无家可归、物质匮乏、市面冷清、夜的空旷、楼的倾斜、精神的迷茫……无论抽象或变形或色彩的夸张,都彰显着当时的现实。那些画家敏锐地触摸到了现实的神经,他们遵循的是艺术的规律和艺术家的良知,而非当时展览主办者意识形态的指挥棒;他们的眼睛不是只盯着展览的名气或拍卖的价格,而是没有回避现实的残酷、冷漠和血色。在看展览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当时这些画家不是遵循自己这样艺术的本色,而是为了我们常见的展览预制的主题,稍稍为权势或资本而屈膝唱一个大喏,还会有今天的这个展览吗?
这些当年初出茅庐的画家,有的后来成为美国现代派的大师。其中我知道的有霍珀,还有黑人画家雅克布·劳伦斯等。如今,他们一幅画的价格,早已经是当年5万美金的数十倍了。对于艺术的价值而言,金钱只是它的一个曲线流溢的影子而已。投资买下百分之八十作品的那三所大学,真是有眼光。他们看到了生活的历史,也看到了艺术的历史,他们捕捉到了生活和艺术难得的瞬间,并让这一瞬间成为了永恒。设想,无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历史上有多少这样有价值的展览,如果重新钩沉展出,比如我们“文革”中的黑画展、“文革”后的星星画展,该会多么有创意并有意义。
特别是当我看到路易斯·古格利米的《地铁出口》和安东·列夫列季叶尔的《大会结束》,更明显感到这一点。前者,剪纸拼贴风格,那位带着孩子走出地铁口的年轻母亲,她和孩子的目光都是那样的惊慌不安,且目光的焦点散落在不同的两处。后者,夸张变形,灰暗的天空,鲜红的大桥,两个背着一面大会后撤下的美国国旗的年轻男人的背影,显得那样步履艰难。两代人找不到出口的迷茫,美国国旗驮在肩上的沉重,这是那个时代的隐喻。艺术就是这样和时代和生活和心灵握手,即便一时被人为折翼,却依旧可以重新飞翔,翅膀驮起明朗的天空。
集市的守护神
据说,在布鲁明顿一些有身份的人,是不屑去集市上买东西的。他们更喜欢到超市买那些笔管条直、包装统一的菜品和水果,对于集市上那些还沾惹田野的泥土和阳光的农产品,总觉得如电视中的肥皂剧,多少显得有些粗俗。
想起瓦尔特·本雅明笔下的农贸集市,还真有那么一点儿粗俗的味道。尤其是他写集市上那些卖东西的女人:“她们是掌管可以买卖谷物的女祭司,是兜售各种田里长的、树上结的果实,各种可以吃的鸟类、鱼类和哺乳类动物的赶集的女人,是拉皮条的人。”尤其最后一句,皮条客,竟如此将农产品和农家女连接在一起。或许,这只是一个比喻,却是一个粗俗的比喻。
本雅明还有一个更粗俗的比喻,他写那些农产品,那些卖货女一方面把自己献身于它们,一方面又和它们交欢作乐。一个“拉皮条的人”,一个“交欢作乐”。本雅明的比喻,至少有些夸张,我猜想他对于农贸集市的态度,和布鲁明顿那些有身份的人相似。
不过,本雅明的另一个比喻,倒是让我很接受,对于农贸集市,也很受用。他说那些来自田间的农产品,是这个集市的“守护神”。
没错,它们确实是集市上的守护神。没有了它们,也就没有了集市;哪怕是少了它们中的一部分,集市上也会少了不少色彩和分量。它们是集市上的主角,或者说是舞台上至关重要的背景。有卖货人,才有了出场内容和语言的丰富多彩,以及和顾客无语交流中暗含的潜台词的多义和情趣。它们确如平凡却无所不在的神 一样,守护着集市上农家主人的稼穑劳作和他们由此饱满的钱袋,守护着城里人和乡间联系的纽带,以及他们的舌尖与胃。
布鲁明顿是一座小城,这样的小城,在美国不知有多少座。农贸集市便成为了城市一道别样的风景,协调着进程飞速的都市化中日渐远逝的乡间与自然的关系,让都市人的味蕾与胃口,不至于被超市标准化的农产品调教得过于单调,甚至退化。事实上也是如此,从这里买到的菜,尽管大白菜粗粗拉拉的菜帮子乍开着,西红柿的个头儿大小不一,甚至还有的裂开了口,没有超市里用塑料纸包装好的白菜那样整洁,装进纸盒里的西红柿那样漂亮,但是,大白菜的味道浓郁,是只有我小时候才有过的味道;做西红柿汤,一锅的西红柿味道扑鼻,满汤颜色鲜红,像是村姑质朴透亮的本色,断无舞台上化妆后的矫饰。
布鲁明顿所在的印第安纳州,是美国的农业大州,相比较其他地方,这里集市上的农产品更丰富,价钱也稍微便宜一些。卖货的人,都来自附近的乡间。由于城乡之间的差别不是很大,卖货的人和买货的人,没有我们国内农贸集市上常见的穿着或谈吐的差异,更没有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以及相互的隔膜。有时候,集市充当了小城客厅的作用,忙碌一周的人们,常常在这里碰面,站在摊子前就聊起来,卖货的也不着急,听凭他们尽情地聊完。买卖之间那种和谐以及因为熟悉而显得的亲密,似乎混淆乃至消失了纯粹物与钱交换的本意。
倒是有一点,和我们的集市颇为一样,便是卖货的常为一家子,父女卖菜、祖孙卖桃、夫妻卖花、兄弟卖绿植、母子卖蜂蜜、老夫妇卖爆米花……让人感到农业时代的一些人伦关系的温暖信息和气息。这种在都市一般超市和MALL难得见到的温馨情景,是我特别爱去这里集市的一个重要原因。我爱看这样的情景,那些孩子,不是出于无奈;那些大人,不是出于强迫;那些年轻的情侣,则是出于感情,卖菜或卖花,成为了他们耳鬓厮磨的上好机会,他们可以将田头的缠绵缱绻,旁若无人地续演到这里。
有一对小兄弟俩卖桃,特别有意思,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八九岁,每次去他们那里买桃,都看见他们穿戴整齐,西装吊带裤,粉色的衬衣塞在裤子里。好像他们不是来卖菜,而是正装出席一场舞会,或者作为小伴郎出席一场婚礼。在这个集市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摊位有这样正式穿着的卖货人,而且,那粉色的衬衣总是那样干净,一丝不苟,衬托着他们身边的桃子和他们的脸庞一样的绯红。
有一对老夫妇卖花和绿植,个子都很高,长得都瘦削挺拔。他们是开着一辆厢式汽车来的。他们更有意思,除了顾客前来买他们的花和绿植,他们会弯下腰来说话,他们永远都只是一个姿势,亭亭玉立地站在花丛和绿植的后面,女的双手抱肩,男的双手插进裤兜里,彼此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像两尊雕塑。我猜不透那时候他们在想些什么,逝水年华?梦里关山?如花一样的情爱?还是雨打芭蕉争争吵吵的大半生?或是儿女如意的花好月圆或不如意的磕磕绊绊?或者,他们根本什么也没想,超尘拔俗一般参禅入定?
有一家人卖菜,一对夫妇,一对正是豆蔻年华的儿女。他们把坐在集市最边的一角。光顾那里的客人相对少一点儿,他们似乎乐得清闲,弟弟常和姐姐说笑,爸爸妈妈坐在一旁,也不看他们,任凭他们闹成一团。菜里坐消无事福,所谓天伦之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有几次去他们那里买菜,发现妈妈没有来,爸爸单调地坐在一旁,姐弟俩也不那么热闹了,仿佛天缺一角,全家福的天伦之乐居然乐不起来了。
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或者是情人,我说不大准,但一直很吸引我。他们卖花,无论买与不买,只有到集市,我总要到他们的摊前看一眼,他们比他们摊子上的鲜花还要养眼:女的总是穿一袭连衣裙,勾勒出曲线流溢;男的总是套一件背心,露出肩头健壮的肌肉。在这个集市上,如果要评选,这一对夫妇或情侣,长得确实出类拔萃,能够拔得头筹。即使美国大片里的男女主角,有的也赶不上他们。他们不必演乡村爱情片,就是演007和邦德女郎也绰绰有余,是绝配的一对。
我在布鲁明顿住了四个多月,从春末到初秋,每个周末都去集市,都去看他们一眼。在我快要离开布鲁明顿的一连几个周末,去集市上都没有看到那位邦德女郎。有人悄悄告诉我,不知什么原因,女郎离开了那男的。仅仅过去了四个月,世事难料,爱情比他们卖的鲜花还容易凋谢。望着独自一人卖花的男人,满摊的鲜花也有些黯然失色。
秋风起时,发现男人身上已经穿上了夹克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