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熟悉她的亚柏或夏佐,大约会面无表情表示:“我可以不要配合吗?”如果是泰比莎,可能会歇斯底里尖叫着退后:“我警告你不准乱来!”
但眼前的是马可仕,自然以沉默的困惑来回应。
维拉喀喳喀喳动了几次剪刀,笑了:“我要帮你剪头发!”
说着,少女就兴奋推着少年到椅子上坐下,要他坐端正。
“其实你这家伙长得不错,只是太像流浪汉了,等我帮你把头发打理好,那些人就不会再看不起你了……。”说着,维拉忽然发现自己左手不便:“可以借只手吗?”
马可仕乖巧举手,一副任凭宰割模样。
就这样,马可仕听从维拉指定抓住自己一绺又一绺的发,让维拉方便修剪。而维拉,一下动剪刀修剪,一下拿小刀削发的,完全专业模样。
“我以前也常替伙伴打理头发,算是一种兴趣吧,你可以信任我,哈哈。”
马可仕及胸黑发实在太多,维拉一刀一绺,很快的,地上就满地漆黑蜷曲海草了。
每剪一刀、每削一绺,都多露出一分马可仕平时盖在发丝下得脸孔,那种感觉很怪,好像替马可仕剪发是在发掘什么一样。
滑落的发丝掠过维拉皮肤,然后才掉落,羽毛一般的搔痒感。
而等维拉剪完时,马可仕已经像是另一个人了。
从前掩盖面容和颈子的大量发丝都被除去,露出不曾见过的少年脖颈线条与脸庞。
连最常与马可仕混在一起的维拉,都只看过他不经意从发丝下露出的部份脸孔,马可仕这样“恢复成正常人”还是第一次。
马可仕真的生的很好,一种带着阴森凉意的好看。
只是没了发丝遮掩后的眉目,情感空洞的让人心惊。
还有那半脸刺青。
那半脸暗灰色刺青,像已经刺上了许久,有了些微褪色的迹象,怪诞而不祥的笼罩少年脸孔。
少年是真的好看,但那脸刺青,还是让人有种无端背脊发寒的感觉。维拉替少年拍掉身上发丝,拂去少年脸上碎发,拉着他到了镜子面前,让他观看。
马可仕望进镜子里,却出乎维拉意料之外的,没有多大反应。
少年淡然看着镜中自己,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下意识去遮掩不再有发丝遮盖的刺青,就只是静静看着镜中自己。
没看多久,马可仕又回过头来,看着她。
好像什么目光常驻主人身上的大型宠物般。
看着眼前崭新而带着森冷凉意的寒凉少年,维拉忽然感觉到一股从前不曾感受到的距离感。
“咳,”她清清喉咙:“你喜欢这个新发型吗?”
少年点头,两次。
“还是要我重新再拿块布替你遮上?”
少年摇头,也是两次。
好吧,维拉理解马可仕意思了。
然后,维拉相信,马可仕的这个新造型所引起的骚动,绝对会大于当初染发的夏佐的。
大家说不定根本看不出这个飒飒少年是马可仕吧?
马可仕的变身让她感到骄傲,却又无端不安。
不管是原本的马可仕,还是现在的马可仕,她都喜欢,可是替马可仕改变形象这件事,会不会是多此一举呢?
那些只看外表的家伙,会不会一改态度,一个个来粘马可仕?
属于她与马可仕两人的平静日子,会因此结束吗?
维拉忽然觉得,非常后悔。
隔天,马可仕的新造型,果然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轩然大波。
大家都用见鬼了的神情盯着马可仕,交头接耳:“那谁呀?”甚至惊动了随行领队确认马可仕身份。
好在马可仕脸上的刺青有如最佳身份证明,领队摸了摸那刺青,就放马可仕走了。
然后,整个早餐时间,学级都陷入了“只是剪个头发而已,也差太多了吧!”的惊愕讨论。
马可仕完全成了中心话题,还有几个平民来央求维拉也替他们弄头发。
但本该得意的维拉,状况却很不好。
她发烧了。
前一阵子硬靠身体底子压下来的病痛,今天突然都暴发出来了,几乎让维拉早上起床时下不了床,天旋地转,又热又冷。
还好今天就要搭火车回去了,不然一旦倒下被检查身体,还真不知到该怎么办。
不然,私闯梦魇地下研究室,又被梦魇咬伤,这是何等大的罪状?
用完早餐也拿好行李,维拉头重脚轻的随队伍前往火车站,一路上马可仕都垂眸死盯着她,好像笃定她会突然昏厥、要在第一时间扶住她一样。
“别一直盯着我!”维拉低声狠狠警告:“你想引起别人注意害死我吗?”
马可仕这才缓慢收回目光,木然直视前方。
维拉再次后悔替马可仕剪发,要是那一大片海草还在,有谁看得见马可仕正在看她?
唉多此一举,自作孽不可活。
好不容易上了那舒适火车,也在空无一人的车厢落脚,维拉立刻抽光力气一般倒在座椅上。再也没有力气像来途一样看风景了。
此时就非常庆幸自己和马可仕的坏风评,才能人人回避,让她拥有一个好的昏迷空间。
马可仕过来了,温驯坐到了维拉身边。
“肩膀借一下,”维拉喃喃将自己的额角靠上马可仕,疲倦道:“有领队来巡,说我睡死了就好。”
这是维拉回到学园前,所记得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而马可仕怀中醉人气息,也是她最后一丁点记忆。
因为几分钟后,她的世界就陷入了全然漆黑。
“有领队来巡,说我睡死了就好。”
维拉是这样对他说的。
转头看自己肩上已阖上双眸的维拉,马可仕低低嗯了一声。
少女靠在他身上,几乎可透过制服布料感觉到她身上发烧热意,及其充满信任靠过来重量,戒心全无。而不到几分钟,少女就完全昏迷了。
是他让她完全失去意识的。
此刻的维拉,几乎是任人宰割。
发着高烧的少女,额角本来抵着他的肩,开始一吋吋下滑,歪斜,然后失去知觉的倾倒。
马可仕不意外的接住了维拉,把她轻放到自己腿上。
火车还在行进,轰隆隆微微晃动,偶尔因路面不停而弹跳,风声呼呼,把前面几节车厢的喧哗模糊不清的传了过来。
少女仰面枕在他腿上,细碎偏橙暖棕色长发散落于他漆黑衣裤,显得鲜艳刺目,马可仕拾起其中一绺,闭眼亲吻。
这个时刻,就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那个属于少女、他,还有梦魔,三人的曾经。
好像一切不曾更改一般。
马可仕微乎其微的低下头,吻自少女的额一路逡巡,到眼,到鼻。
然后落到那双湿润的唇上。
他阖眼,悄悄在少女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拉拉……。”
马可仕低低的呼唤她,拾起她受伤的左手,碎吻轻轻。他亲吻她的手心,俯身看她。
少年垂着眸子,脸孔依旧感情空洞,垂眸细看,像在细细端详属于他的人偶,指腹滑过少女鼻尖,停留在嘴角。
“妳再不醒,我恐怕就忍不住要杀死你了,拉拉。”他轻声说道。
维拉做了个梦,梦到她仰躺在地,动弹不得,周遭一片模糊,有只野兽悄悄来到她身边。
那只野兽叼着东西,且长得奇怪,是她不曾见过的模样,明明有着貂一般的口吻与尖牙,却长着羚羊一般的直立犄角,甚至有一条尖锐的长尾,与丰厚羽翼。
这到底是什么动物?
维拉不解看着,野兽那身漆黑毛皮,却又不像颜色鲜艳的梦魇。
还在兀自晃神,野兽却低下头来,将嘴里东西吐哺到她嘴里,以舌将那温热物体推进她的喉间,维拉反射性吞下。
惊恐于自己吞下了软摊摊怪东西,却见那野兽微微咧嘴龇牙,用牙尖拆起了她左手绷带。
绷带一层层被拆开了,野兽嗅了嗅,用鼻子拱了拱她的左手呜咽,就伸舌舔了起来,一处不漏,没多久维拉左手心就都是野兽唾液。
野兽的舌有点像猫,虽不至于有倒勾之类,但那浅浅的突起也足够让她痛的死去活来,维拉痛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沉沉醒来时,她就那样汗津津睚眦欲裂的瞪着天花板,恨不得把那野兽给拆了。
转脸一看,却看见了脸色不善的夏佐与亚柏。
这是怎么一回事?
“醒了?”亚柏没好气道,一边继续拿棉花清理她左手伤口。
维拉看的目瞪口呆,难道刚刚梦里那只怪物啃舔造成的见鬼痛意,就是亚柏这家伙弄出来的?
不会轻一点吗!怒!
故意般,亚柏又用力擦拭了两下维拉伤口,然后抬眸:“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伤口怎么回事?”
这一问,让维拉的怒气泄气皮球一样的扁了下去。
她有些心虚的端详亚柏眉宇间累积的怒意,然后再悄悄往旁边看去。
果然,维拉看见了抱胸站在床边的夏佐。那一身凝滞寒意大约不是用“火大”两字,就能轻松解释的了。
“你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吗?”夏佐黄眸瞪着她,冷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