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佐分道扬镳远隔两地,也超过半年,夏日又即将来到,树木枝叶日渐繁茂,让阴惨惨的日光碉堡恢复了那么些颜色。
此次归返日光碉堡,维拉遇上了朝思暮想的那人。
她遇上了夏佐。
长廊底端,休息时间的夏佐站在长窗前,眺望窗外广场景致。
立领黑背心与黑领带,领口散漫微敞,双手伸入口袋,眉眼端正却闲散,行走雪地一般的无意识微微伛偻,眯着眼,像是漫不经心又像孤独。
每个回眸转身,每个细节,维拉都曾经熟悉不已。却再也没有勇气奔上前去扑那少年,连朝那人多走一步,都很迟疑。
维拉是听闻夏佐这个时候也在碉堡,便追赶而来的,但夏佐比她更早知道消息,却一点相见意图也没有。
都要让维拉怀疑,两人久隔近半年未见,是不是一种错觉。
察觉到维拉来到,夏佐转过头来漠然看她。
少年背光站在长窗前,身后一片明亮,面孔却阴暗成一片,无法看清表情,只觉晦暗。
几乎是贪婪的看着夏佐,维拉想着,就是有人可以凛凛漠然有如薄霜,让人第一眼看见就屏息,就想探究。
而此时即使只是这样远远看他,也觉疼痛。
终于,维拉慢慢跺过去站定,却怎么都不敢抬眸对上夏佐目光,但夏佐出乎意料得,先对她打了招呼。
“看来你过的挺好的。”
夏佐噙着凉冷笑意看她,再看看维拉后头的护卫,然后停在一个定点,维拉几乎可以确定他在看狄伦。
她知道自己与狄伦流浪的事迹,大约连报纸都上了,维拉闷闷解释:“狄伦他只是帮我争取自由的时间,好早点把吉儿事情了结,我们才不是私奔。”
抬眸,维拉对上了夏佐凉冷黄眸,但少年那神态却几乎顷刻就把她打入冰窖。
面无表情的相视与沉默。
维拉知道,那是夏佐没有兴趣,想结束对话的神情。
“为、为什么你要亚柏假装是他遇见班杰明!”怕夏佐转身就走,维拉提高声音说道,却忍不住又低下头回避其目光,不安问:“只是一封信,你连这样都不愿意与我有接触了?”
而维拉却等来一阵沉默,与夏佐淡淡的一句:“就是不想。”
她倏然抬头,对上夏佐目光。
“事情有需要做到这样吗?”语调忍不住有了咄咄逼人与怒意,维拉颤声问道:“连陌生人都不如?”
而夏佐依旧漠然看她。
维拉一度爱极的明黄眸子却凉的像是玻璃珠,比这巨石堆砌的庞然冷凉碉堡,都还要森寒。
“想想自己做了什么,再来质问别人。”
语罢,夏佐缓缓转身,就要漠然走开,但那刻维拉却感觉有些什么在胸口迸裂,她一把捉住夏佐转身的衣摆。
“我他妈又不是为了见别人才回来的!”维拉几乎是尖叫:“我明明说过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为什么还要这样!”
她激动的犄角又开始长出,长尾也开始蔓延,可是少年却只回眸斜斜看了她一眼,还是走了。
头也没回。
夏佐走后,埃迪很快过来,拥她入怀,轻声安抚。
“别这么激动,维拉,你们不过小两口吵架,很快就会好的,我和我老婆年轻也是这样,”叹气,埃迪拍拍维拉脑袋与犄角,不忘安抚:“刚刚狄伦一见到夏佐,就离开避嫌了,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话,维拉果然发现狄伦消失了,她窝在埃迪胸口,有些恍惚。
她想着,狄伦还真是够义气,虽然那番着想一点用都没有。夏佐和她已经走到绝境,多一个或少一个谁,都是不相关的。
夏佐终究无法接纳全部的她,那个少年接受的,只有身为残耳那一部份的她。
看见指甲又开始变着尖锐而鲜艶,维拉想起自己袖管里满满的针疤,想着她身心都快要变成怪物了,夏佐却还要远远离开她。
有些茫然,但维拉明白这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往回忆里躲,也不再能自欺欺人。
于学园中构想好的那种明日,终究只是无知幻想。
如今的夏佐,在很远很远的远方。
远到维拉觉得,两人要再度幷肩而立,都是种遥不可及的渺茫。
那日进入梦境,维拉很快发现齿轮门异状。
门扉出现裂缝,齿轮费力嵌合彼此,有几个故障了,还掉了好几个下来,她漠然仰望,不觉讶异,幷且想着,不知道这门还能撑多久。
关于知道门后真相的那天,不知道这守护机关一般的门扉,还能为她拖延多久。
又到了每月一次注射蝴蝶之潮时间。
身穿柔软睡衣,维拉坐在床铺边,乖巧自己卷起袖管,看埃迪弹弹针筒,然后将泛着冷光针头没入她满是针疤的上手臂。
每次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么一点液体,竟就能让她如陷泥沼,有去无回。
维拉转头,看着倚在墙边的狄伦,狄伦也正看着她。
狄伦没有笑意,而是面无表情的漠然,似在看无限循环的既定事实,眼神没有宽慰,倒像哀悼。
把目光挪回自己臂上针管,不再看狄伦,她专注凝视那毒药点点进入身体的时刻。
晶黄液体全数流入血管,埃迪将酒精棉压上针孔,贴了胶布固定,就把维拉的双腿抬起,放到床铺上,同时身后的枕头也被另一个护卫拍松,让她枕上。
维拉躺下了,看见昏暗的天花板,和顶头微微发亮的水晶吊灯。
药效慢慢开始发作,慢慢感觉不到真实世界,彩色碎片迎面涌来。
闭上眼前,她茫然想着,不知今夜会做上怎样疯狂梦境?
与从前那数月一样的漫长黑夜,呼吸急促,头痛欲裂,世界明明灭灭。
这晚她反复梦见凯里,还有珍妮阿姨,这两个在她生命中站着重要地位的长辈,梦见他们冲着她笑,揉搓她脑袋。
朦胧间,维拉依稀觉得自己漏了一个谁。
那么一个谁,也曾比任何人都爱她都护她,为她在床边说晚安故事,还牵着她,在广阔无编的田野上,蹒跚的走……
那个人影让维拉恍惚想着,也许亚柏与夏佐是对的。
也许自己之所以对凯里如此偏执,真的是因为她需要在凯里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残影。
眼前场景开始颠狂跳跃,刚开始如毛毛细雨的蝴蝶之潮药效,开始进入骤雨阶段──记忆被重新上色,鲜艶到近让人睁不开眼。
红便妖冶如罂粟,绿便绿如盛夏青草,白,便刺眼如雪原日光。
如狂如幻的一夜,药效让维拉有如在暴雨的大海中浮沈,而待她再度睁眼,所看见的人,却让她大大的吃了一惊。
那人既不是晚间梦见的凯里与珍妮阿姨,也非自己的常驻护卫。
竟是彼得。
彼得麦肯,夏佐曾经的班上同学,那个在皇家晚宴上,第一个来邀舞的红发少年。她多年前就因内乱辍学归乡的飒爽好友。
那一瞬,维拉直觉自己还在做梦,时空回溯,归返那个阳光烂漫温暖校园。
“好久不见,维拉,”彼得侧坐在她床边,带着雪白手套的双手,温温包覆住维拉冰凉手掌:“你也来到学校外头的世界了,是不是?”
呆楞看着彼得,维拉坐起身来,试图使用梦师能力改变梦境,要扭曲周遭,而很快,她发现自己无法做到。
因为这是真实世界。
“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可怕,”
“我在外面的世界等你,维拉。”
看着眼前改变许多的彼得,维拉一句句想起两人分别时所说话语,竟有了事隔多年的陌生。
几年不见,彼得剪去当年校园中那温柔及颈发丝,取而代之的是阳刚的军人短发,飒爽的,甚至是带着侵略性的。
分别两年的好友长高了,眉宇间有了些阴郁味道,甚至神态都变得肃穆严谨,好似开上那么个学生时代的小玩笑,都会被其以目光责备。
不过是两年多不见,她却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
“彼得……。”维拉勾起带上病色的笑,双目惊喜熠熠,伸手去摸少年胸前徽章:“也不过是两年吧?你就是中士了。”
“斗师军阶都升的快。”彼得温声答道。
想想,维拉才忽然发现彼得出现在此处的诡异。
“彼得,你怎么到这来了?”
红发少年笑笑,举起手上追踪梦师颈圈讯号的黑腕轮:“我来代替埃迪位置。”
短短一句,就瞬间让维拉所有笑意、窝心暖意,都被彻底浇灭。
彼得来取代埃迪护卫头子位置,自然是派克派来的,因为埃迪没看好她、让她在外逍遥了多月,所以派克派来了新头子。
无须怀疑,彼得是派克派来监视她的。
感觉就像被泼了冰水,维拉倏然转头,果然发现旁边待命护卫中,没了狄伦踪影。
“狄伦比安奇一样是我的护卫,”缓缓竖起了眉,维拉平声提醒:“你不能把他调走。”
“这是当然。”彼得笑着回应道。
那笑不及眼底,维拉看得出,那笑跟狄伦敷衍的笑意一般。
然而维拉所知不只这些,从彼得语调中,维拉也听出来了。
彼得根本没打算让狄伦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