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这应该不是蝴蝶之潮给我的幻觉,对吧?”将双掌置于面上,维拉汲取上头残留余温,不确定问道:“我真的见到了班杰明和珍妮阿姨,是不是?”
正打算将大叔扛起的狄伦,转头看她,然后缓缓站起。
“是真的,拉拉,我可以证明。”
悄然无声走来,狄伦这样轻声说道,并顺手替她拢了拢衣领。
心不在焉点点头,维拉眺望钟楼下这僻远小城。
昨晚还晦暗无边的这小城,她童年最美好的部份从这出现,与她吻别,又消失在这片晦暗之中,她却无法跟上。
“狄伦,你知道吗?”维拉回头看向今夜格外沉默的白发少年:“夏佐跟班杰明说我过的很好,无忧无虑,你觉得那是在安慰班杰明,还是夏佐真的这样觉得?”
狄伦看向她,白发在微风中轻拂,看起来有些不解。
“夏佐现在是梦师护卫?还是一般驻军?”
“梦师护卫。”
“那他应该知道蝴蝶之潮,大约是安慰班杰明吧?”狄伦讥讽笑笑:“怎么,夏佐没担心你,觉得很失落?”
维拉摇头,目光发直。
“我只是……。”她轻声喃喃道:“我只是害怕,夏佐就这样永远不要我了。”
就像班杰明一样,不再需要她,也不再思索必需有她的明日。
正望着开始袅袅冒烟的远方人家长烟囱,维拉眼前忽然一黑,是狄伦单手将她脑袋压到胸口。
“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都别再想了,”刚刚还在戳她痛处的少年,忽然放缓了语气,将额抵上她脑袋,叹气认错道:“你的尾和犄角都生出来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刺激你的。”
呆楞凝神一看,维拉果真看见了自己久违的长尾。
那长长尾巴蜿蜒落于地,鲜艳异常,仿若有微微萤光,在黑夜之中格外刺眼。
还有她的手──维拉举起自己的右手,看呆了眼。
第一次,她生出了与发色同样明媚的锐利指甲。
“如果哪天我真的变成了怪物,迷失自我再也回不来,你们是不是会杀掉我?”维拉抬头去看那个一路伴她的少年军官:“杀掉我,就像我们杀掉那些梦魇一样?”
少年垂眸看她,血红眸子中有些类似怜悯的情感漾开。
“他们的确会拿你做实验,也会杀掉你,”哄孩子般,狄伦抱紧了她,温声道:“所以你才要努力保持自我,不要输给蝴蝶之潮。”
这就是维拉喜欢狄伦的地方,依赖狄伦的地方。
狄伦不会像大部分人那样,以虚伪的谎言哄骗她,会说出狰狞事实,不拐弯抹角,即使是告诉她残酷下场与死法,也不虚掩。
维拉一向憎恶别人怜悯她,可是她却沈溺狄伦这份因怜悯而生的残酷温柔。
“如果哪天我真的成了怪物,你可以帮我说服夏佐杀了我吗?”维拉轻声问。
“我不觉得他会杀你,他会进笼子试图叫醒你吧?”
“那如果夏佐不杀我,你可以吗?”她抬头去看狄伦,仰赖一般,她轻声重复:“等到那天,你可以杀掉我吗?宁愿死在你手里,也胜过被莫名其妙关在笼里解剖肢解、被做各种恐怖实验。”
将自己长出鲜艳指甲的十指放于狄伦眼前,她示范了那双爪子的尖锐,甚至可以在狄伦金属衣扣与勋章划出深深刮痕。
“与其变成用这双手,撕开尸体吞食的怪物,然后被捉去实验百般折磨,不如早早了结,”回忆般,维拉恍惚道:“珍妮阿姨跟我说过人有来世,与其被捉住刑求,不如早早去报到,也不用活的那样不堪。”
狄伦噙着笑意歪头打量她。
“好。”少年温声承诺:“真有那天,我会帮你找来最纯的梦师血液,一刀了结你。”
以没有丁点温度的语言承诺她,狄伦便揽着她,两人一同跳下了钟楼,在煤气灯荡漾的街头顿了顿,便往城市守卫出现的反方向,无声无息隐入晦暗巷弄。
当维拉与扛着大布包的狄伦,出现在城郊昆诺守军面前,两人很离奇的被阻拦了。
“这里禁止进入,没有眼睛吗?”横眉竖目,身穿军绿制服的持枪士兵不耐恫吓:“这里不接受推销与陈情,快给我滚!”
有些被士兵无礼冒犯,维拉皱起眉头,但看向狄伦时,却发现那家伙竟然觉得很有意思。
“那个,他是斗师,然后我是那个被官方大力搜寻的梦师,”维拉无言指指狄伦的斗师制服,与自己的颈上黑环徽章:“可以帮我们通知一下日光碉堡吗?”
“我呸!”
维拉与狄伦马上被拒绝,那几个士兵恶狠狠道:“没人通知有斗师和梦师要来,别以为穿着假冒的衣服饰品就可以进我们军营!”
说完,还用冲锋枪对着狄伦与维拉面前泥地一阵扫射。
维拉皱眉神情抑郁,而狄伦嘴角轻勾眉眼带笑,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下瞬布包里大叔便重重落地,两人袭向守门士兵。
不到几分钟,狄伦再度扛几布包,与维拉并肩悠悠进入大门。
“这些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通报一下会死吗?”维拉将雾掉的钢戒往短裙上擦:“里头明明不只无知军人还有正规斗师的,却搞不清状况,根本讨打。”
“据说偏僻小城守军素质普遍不良。”
“逼我揍人,”维拉想起自己刚刚对上的两个斗师,“斗师被梦师打昏,应该很丢脸吧?”她抬头看狄伦:“是吗?狄伦?”
“岂只丢脸,根本可以去死了,”狄伦笑笑,想想又更正道:“但你是个特例,应该还好。”
“我也知道自己当斗师也可以混的风声水起,你别这样夸我。”
“……。”
进到驻点里,两人又揍了几个试图攻来的士兵与斗师,才总算有高阶干部拿着传单出来。
“其实不怎么像,”那个斗师中尉,看看传单图画再看看维拉,尴尬搪塞:“但应该没错,以你的颈圈和这位阁下的家徽来看……抱歉冒犯了。”说着中尉深深敬了个礼。
维拉摆手表示没关系,虽然她真心怀疑那中尉是看见狄伦白发红眼、标志性比安奇家美貌才相信他们的。
“不用抱歉,我们也打的颇尽兴的。”
狄伦勾起嘴角表示认同,但那中尉却笑僵了脸。
几天后,好不容易埃迪他们匆忙赶到此驻军点,出现时一个个面容憔悴,唉声叹气。
“我的宝贝小姐呀,你怎么可以因为解闷而失踪呢!”
另一个也点头接腔:“可以带上我们照顾饮食起居的阿!”
维拉翻白眼,才不相信这些老古板会放任她乱窜,绝对会把她强行带回的。
“怎么样?听说你们杀了很多梦魇,有受伤吗?蝴蝶之潮有准时打……。”碎碎念到一半,埃迪被从后头走来的狄伦吓了好大一跳:“我的老天爷呀,你扛着的是什么鬼东西?是天使吗?”
转头一看,原来狄伦今天没帮天使大叔套布袋,果然吓到别人了。
其他护卫吃惊之余也小心翼翼接过,口中惊叹连连。
“天,也难怪你们自己肯回来,原来是遇到这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点尴尬,维拉出声解释:“呃,那个,我觉得那生物不是天使……。”
可是没人在听她说话,一个个惊奇打量那昏迷青年,热烈讨论,弄的维拉很无言,转头看狄伦,却发现那家伙漫不经心在看天空,一副分心思考等下会下雨、一点都不在乎众人盲目崇拜模样。
也是,狄伦恨不得能将那件行李交给别人,才不会在乎众人受骗呢。
扛着那青年旅行的路上,他们都不知道多少次把人忘在旅店、郊外、水边、厨房里……
而且狄伦也受够照顾那废人了。
“狄伦,”维拉语重心长拍拍狄伦肩膀:“照顾老男人真是辛苦你了。”
狄伦难得没有以笑意敷衍她,倒是扎扎实实瞪了她一眼,那积累的不满瞪得维拉都心虚了,连忙踮脚去与狄伦勾肩搭背。
“别这样嘛,咱好哥们是不?大不了我请你大吃一顿?还是要下次出任务一起去玩踩地雷?”
踏上归程路途前,那青年被护卫们仔仔细细清洗了一次后,维拉发现了先前完全不知的事。
原来那青年与夏佐相似的棕发,是染的!是!染!的!还是一洗就掉的廉价染剂,一下就露出青年真正发色──燃烧火舌一般的鲜红。
维拉被震在原地,顿时有种受骗的感觉。
那她到底为何,还要救这腰间配手榴弹的可疑大叔天使?
沈重凝视那些护卫,看着那些把青年当宝的虔诚护卫教徒们,一想到青年醒来那天,维拉就觉得有些不安。
她会不会救了个神棍?
“神棍也挺不错的,”听完维拉的烦恼,狄伦这样回答:“我还没揍过神棍。”
说得也是,这样一听维拉也稍觉释怀。
腰间配戴手榴弹的鸟男神棍大叔,也不是随处可遇,是不?
护卫们被青年吸引去注意,乘坐火车途中,便没了维拉害怕的问题与碎碎念轰炸,她也得以在火车干净温暖的睡铺大睡特睡。
只是,维拉却梦见了不寻常光景,或者,该说是记忆。
陌生的城市,旅人吟唱陌生歌谣,儿时的她迈着短腿在巷弄奔跑,被谁追逐,又追逐着谁。
梦中影像如此细微真实,让维拉马上察觉,那不是自己堆筑的幻想,而是货真价实记忆。
她与谁在深夜里攀上小城建筑物高处,手牵手坐在围墙上,听宏亮钟声响彻云霄,敲了一下又一下,小小脚丫晃呀晃,对底下高度无畏无惧。
而这次,维拉终于看清那与自己嬉戏的孩子是谁。
是马可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