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欧洲]中世纪教育思潮与教育论著选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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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蒙田教育论着选读(2)

我们看到有些人渴求学问,不求名誉,当他们说这样的人就是一个有学问的人的时候,他们认为他们已经说够了。我们的心灵的确在随别人的意志而行动,被迫着听从别人的幻想,服从别人的权威,被迫着屈从他们空洞说教的引诱。我们不得不重复地弹着老调,我们没有自由走自己的道路:我们的活力和自由全都消失了。“他们总是不能脱离监护”。我在毕萨偶然熟识一位诚实的人,一位亚里士多德派的学者,他坚持这样的主张:和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一致,这是一切可靠想象和完全真理的真正的试金石和基础,无论什么和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不一致的东西,都只是愚蠢空幻的想象和无益的心情,因为亚里士多德已经认识了一切,预见了一切,说明了一切。

他的这个主张,被有些人作了过分广泛而有害的解释,使他以后很长时间在罗马的宗教法庭上遭遇危难。

我希望做教师的使他的学生谨慎地、严密地吸取一切东西,决不要相信只凭权威或未经考察的东西。对他来说,亚里士多德学派的学说并不比斯多噶派或伊壁鸠鲁派的学说更加是一种公理。把各种不同的判断向他提出,如果他有能力,他将区别真理与谬误,不然,他将保持怀疑的态度。

“我爱知识,也爱怀疑”。

因为,如果他按自己的推理接受色诺芬或柏拉图的意见,那么,它们将不再是他们的意见,而成为他的意见了。一个仅仅跟着别人走的人,不会去探索什么东西,也寻找不到什么东西。“我们不受帝王的统治,让每个人照管他自己”。至少要让他觉得自己是理解的。重要的是他既在努力学习他们的箴言,也在竭力用他们的自负态度滋养自己;这些箴言,如果他知道如何应用,让他别忘记他从哪里学到它们。真理和道理是属于一切人的,它们并不专属于至今说出这些真理和道理的人,也不专属于此后说出这些真理和道理的人。

一种意见,既是柏拉图的意见,也是我的意见,因为我们的理解和看法彼此相似。蜜蜂的确这里那里地吸吮这朵花、采摘那朵花,但是,后来它们生产了蜜,这是它们所独有的,因而它就不再是百里香或莱沃刺那了。所以,从别人处借用的文章,他有权加以修改、变形和打乱,重新写出一篇完全是他自己的完美的着作,这总是出于他的判断。他的劳动、学习和教育只服从于一个目的,即培养他完美的判断力。

他不要隐瞒在哪里、或从哪里得到了什么帮助,同时,除了把自己创作的部分公开以外,不要显露任何别的东西。海盗,小偷和剽窃者,他们总是给别人看他们买来的东西和房间,而并不给别人看他们从别人那里偷盗来的东西。你们看不到律师们从诉讼委托人那里得来的秘密的诉讼费或贿赂,但是你们一定会明显地发现他们所订立的同盟,他们为他们的子女所取得的荣誉,以及他们所建筑的漂亮的房屋。没有一个人会向别人公布他的进款,但是每一个人都公布他有多少收入。我们从学习得来(至少应该得来)的好处是要证明我们变得更完好、更聪明、更诚实。

埃毕卡沫斯说过,理解力能看清一切,听到一切;理解给一切带来益处,它安排一切,推动、统帅和管理一切。所有其它的东西都只是盲目的、没有知觉的、没有灵魂的。真的,由于我们剥夺了学生独立工作的自由,从而使他变得更加奴性,更加懦怯。谁曾问过他的学生,他对于修辞学、语法、西塞罗的某一句话有什么看法呢?这些东西装饰着羽毛,好象占卜书那样,被灌进我们的记忆里,字母和音节变成了事物的本质部分。死记硬背,并不是完善的知识,这只是把别人要求记住的东西保持在记忆里罢了。一个人真正如道的东西,他能自由处置,不用去翻阅他的书,也不必考虑他所引用的作者。仅仅进行书本学习是贫乏的。我认为这种学习不过是行动的装饰,而不能成为行动的基础,柏拉图说得好,恒心、信念和诚挚是真正的哲学,至于其它科学,它们指向另外的目的,不过是华丽的油漆而已。

我愿意我们时代的两位优秀的、多才的舞蹈家巴柳厄尔和庞贝伊(Pompey)把她们的高超的技巧和高超的舞蹈教给任何一个男子。但是,只是看着她们跳,而自己并不从位置上跳起来,正如有些书呆子想要训练我们的心智,但是不要我们运用它们一样。

我希望找到一个人,他教我们骑马、打枪、弹琵琶,或者唱歌,而从不要我们练习,正如象要教我们正确地判断,教我们流利地说话,而不给我们一点说话或判断的练习一样。在这种我称之为当学徒的生活中,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无论哪种动作或事物,对我们来说都足以替代书本。一个男孩子的有趣的把戏,一个小侍者的无赖的诡计,一个仆从的愚蠢的行为,在餐桌上或交游中开着玩笑或者当真讲的一番废话,甚至都可成为运用我们心智的新事物。

为此,和人们交谈来往,到国外去旅行,以及观察奇异的式样,都是非常需要的,这样可以象我们年轻的法兰西风流绅士那样,报告圣玛丽亚·罗顿达大教堂的长度或宽度有多少步子,李维亚夫人穿的是多么华丽的外衣,她的裙子值多少钱,或者象有些人那样,细致地争论他们在意大利有些废墟上发现的尼罗的面孔比在另外一些地方的纪念物上的尼罗的面孔长了多少,或者宽了多少。但是他们主要地应该观察和能够谈谈他们在那些国家所看到的人们的性情,举止和习俗,能够更加知道怎样和别人的机智摩擦一番而使自己的机智犀利起来。所以,我希望他在婴儿期就开始出国旅行,一开始就要一箭双雕,使他到语言和我们很不相同的国家去旅行,因为,除非在他年轻的时候就学会他们的语言,到他成长以后,就很难学会了。

此外,有一种普遍的看法,这种看法不同意把一个孩子挨紧抚抱、娇养溺爱,使其在父母的膝上长大,这种看法不无道理。因为,父母天生的慈爱或柔情,甚至对最聪明的人,也往往觉得是那么懒散和过于啰嗦,因为父母们不能、也不想制止、纠正或惩罚他们孩子的过错,他们也不忍心看到他们的孩子被教育得那么吝啬,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而且很多时候必然会碰到一些危险。当父母们看到他们的孩子参加一个绅士所必需熟悉的体育锻炼回来,有时衬衫湿透,满身泥浆,有时汗流浃背,浑身尘埃,他们喝的水不是太热,就是太冷,他们就感到心疼;当他们看到他们的孩子骑一匹不驯服的马,或者和一个技术高明的剑术家激烈会战,或者背起和发射一支步枪,就使他们忧虑。但是,如果要孩子长成一个有能力的、老练的或者诚实的人,上述情况是无法避免的,在他年轻的时候不能有所姑息;而且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将会经常违反医学上的规则。

“让他在露天,在充满失望的事情中生活。”

只使他的心智健全是不够的,还必须增强他的体力,如果心智得不到体力的支持,就要受到过分的压力;要心智一身而二任,未免太难了。我从亲身体验中感觉到,我的气喘病加之体质柔弱、易感,对于心智活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在我讲课中,我往往发现很多作家在他们的作品中时有称赞的豪爽和精力充沛的事例,实际上是由于肌肤粗厚、骨格坚硬。我见过很多男人、妇女和儿童,他们生来体质健壮,经得住用棍子打,而我却连手指戳一下都经受不住。他们意志镇静坚强,无论怎样打他们,从不叫喊、霎眼。当剑术师尽力模仿哲学家的耐心时,他们所表现的,不是他们心智的高强,而是他们体质的健壮。因为,习于忍耐劳动,就会习于忍耐忧伤。“劳动使我们坚强,抵制住忧伤”。一个孩子必须忍受身体锻炼的痛楚和艰难,以便能忍受腹痛、烧灼、跌倒和扭伤的疼痛以及人体偶然发生的疾病,而且,如有必要,也应耐心地忍受囚禁和其它折磨。为了更大的荣誉和利益,他将会遭到这种苦难,因为,无论好人或坏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都可能遭受这些病苦,我们从经验中看到了这些情况。谁要是想违抗法律,就是以灾祸和敲诈威胁着善良的人们。再者,教师对于他所教的孩子本应有最高的威信,但是由于父母的溺爱和他们的经常出现,教师的威信受到了阻挠和挫顿。此外,整个家庭对孩子所表示的宠畏,以及孩子对家庭的财产、希望和权势的了解,在我看来,都是对年轻绅士进行正确教育的不小的障碍。

在我们从事交往的这所学校里,我常常发现这样的缺点:我们不去熟悉别人,而只是努力使他们了解我们自己;我们比较容易摆出我们已有的货色,而不去增加和添置新的货色。沉默和谦虚,是与人往来时极其有利的品质。也必须教育年轻人谨慎节俭,花钱时手紧一些,不要挥霍浪费。对于他即将占有的财富,要节约俭用。对于在他面前所讲的荒诞故事,不要予以尖刻批评,因为对于任何与我们脾气不合的东西都加以反对,是无礼的,应该让他满足于自己纠正错误。

同时,也不要让他以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去责备别人,或者去反对共同的习惯。“一个人可以聪明而没有一点浮夸和妒忌”。要让他避离世界上的那些专横的形象,那些粗野的行为和幼稚的野心,上帝知道,太多的人们具有那些东西,即:夸耀他实际上没有的东西,竭力为他没有的东西树立声誉;同时好像没有人对此责难,也没有什么新方法出来,而他可能由此而获得具有特殊美德的名声。因为只有伟大的诗人得以运用艺术的自由,所以,只容许高贵、伟大的人们有权力超出通常的习俗之上。“如果苏格拉底和亚里斯底普斯违背了习俗或善良行为的规则,不要有人认为他自己也可以这样:因为他们具有伟大和卓越的才能,他们才获得这种自由。”应该教育他不要轻率地去和人谈论或争辩,除非是遇到一个值得和他较量的优胜者;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希望他也不要用尽全付手法,而只运用对他最有用的那些手法。应该教育他仔细选择论据,论点适当,结果简单扼要。

总而言之,应该教育他,当发现真理时,不管真理在对方,还是由于考虑周到,真理在于他自己,都要立刻服从真理,在真理面前解除戎装。

因为,他不应该喜欢地位高出别人,而只是反反复复讲些同样的话;他也不应该去辩护他所不能同意的论据;更不应该做一种交易,使一个人悔悟和改正的自由为现金所出卖。“没有任何必要强迫他去保卫和恢复一切指派和命令给他的东西。”

如果孩子的导师的性格和我相同,他将陶冶孩子的情感,使他在一切关系到君主的荣誉和国家的幸福的事情上,成为国王最忠诚的臣民,最热情和勇敢的绅士。同时,他将努力抑制欲望,使他不去从事任何于公共福利不利的行动,除了大大地损害我们自由的许多不方便的事情以外,一个人由于一些特殊的义务,他所赢得的和贿赂得来的判断,或者失于不够自由和真诚,或者失于不小心和不知感激。

一个人如果仅仅是朝臣,他无权不称誉他的主子,在成千上万的百姓中,亲手挑选了他这一个人,并给他以培养和教育。这些恩惠加上宠臣所得的货财,不是没有理由会腐蚀他的自由、炫惑他的判断的。所以,一般可以看到,在同一个国家里,朝臣的语言和其他人的语言不同,而朝臣所讲的东西也很少可以相信。

所以,要让良心和德行闪耀在他的语言里,让理性成为他的主要向导。要教育他承认他在自己的论断中发现的错误,虽然除他以外没有别人看到这些错误。因为,这显然是判断的作用和真诚的影响,而它们都是他追求的主要品质。固执顽强地作文字上的争辩,这是卑鄙的人的最显着的一般品质;改正自己的错误,在热烈争论时抛弃不正确的论点,这是罕见的、伟大的、哲学家的品质。应该劝告他,在人面前,要环顾四方;因为,我注意到,最高荣誉的地位通常是被最不相称和能力不强的人得到的,而最大的幸福难得为最有才能的人所享受。我曾经看到,在餐桌的上端,他们正忙于应酬,谈论着餐厅里花帷的美丽,或者某杯美酒的滋味,而在餐桌下端的许多出色的谈话全被忽略了。他应该考察一下每一种职业的人(一个农民、一个泥工、一个异乡人或者一个旅行者)的才能,所有这些人都必须利用,各取其所长,因为,他们是全部有用的;即使是另一些人的愚直朴素,也将有益于他的教育。通过观察别人的仪态举止,他将学会嫉恶和向善。

让他培养起探索一切事物的性质和原因的真诚的好奇心;让他调查他周围任何罕见的独特的东西:一座房子,一个喷泉,一个人,一处战场,甚或凯撒或夏理曼(Charlemagne)的语录:

“什么地方气候炎热,什么地方遍地冰雪,什么风吹拂着意大利的海岸。”

他应努力研究国家风俗、财产、政权和所有国王的属地和联盟,这些东西学起来使人很快产生兴趣,了解它们也是非常有用的。

在和人们交往方面,我的意思是,他主要地应了解那些只是在书籍的记忆里生活着的人。借助于历史,他将熟悉历史许多全盛时代的最可尊敬的人。如果一个人随随便便学习,那就徒然浪费时间,但是,对于能学习历史的人,那就有不可估量的价值了。柏拉图说过,历史是斯巴达人保留给他们自己的唯一的学习。一个人阅读普卢塔克的传记,有什么好处不能得到呢?但是导师总要仔细想一想,他给孩子的教育指向什么目的?他不要使学生去强记迦太基灭亡的日子,汉尼拔尔和西毕沃的性格,也不要强记马西勒斯死在哪里;不要教他很多历史的事实,而要教他做历史的裁判者。在我看来,我们对待读史的态度很不相同。我读列维的历史,有很多东西别人恐怕从来没有读到,而普卢塔克在列维的历史中比我所读到的还要多出许多,而且有一些甚至是作者本人所从来无意写的。在有些人看来,它只是语法的研究,但是,在另一些人看来,它乃是完善的哲学解剖;通过这种解剖,深入到我们天性的最秘密的部分。普卢塔克的着作,有很多值得我们仔细阅读,因为,我认为他是一位最伟大的传记作家,但是,还有无数事情他只稍稍窥探一下,用手指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我们应走的道路,有些时候则只提一下文章的要点,然后让我们通过勤奋学习去发现其余的东西。例如,他曾说过:亚洲的居民只服役于一人,因为他们不能发“non”这一个音节。这句话使我的朋友拉波厄西有题材和机会写《自愿的奴役》一书。我们看到普卢塔克在人的生活中抓住一个微小的动作,或者只是找一句还没有这般重要的话,就足够成为一篇论文。遗憾的是聪明人那么喜爱简洁,他们的名誉无疑因此更加好些,但是于我们就变得更加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