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欧洲]中世纪教育思潮与教育论著选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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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蒙田教育论着选读(1)

(一)《论儿童的教育》选读——献给富华夫人第亚娜、哥松公爵夫人

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做父亲的会因为他的儿子长得畸形怪状,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三卷,第342页。

而把他抛弃或者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但是,除非他的亲子之情使他迷糊、失明,不能说他没有清楚地看他的缺点,也不能说他没有感到他儿子有缺陷。尽管如此,他知道这是他自己的儿子。我自己也正是这样,我比任何别的人看得还要清楚,我这里所写的,不过是那在青年时代仅只领略了真实学问的表面的人的无用遐想。关于这些东西,他只保存了一个一般的,没有定形的形式,按照法国人的惯例,每种东西都一般地学一点,但是一种也没有学好。总之,我知道有一门医学,有一门法学,知道数学的四个部分,而且我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对象是什么。也许我还大概地知道各门科学的范围和趋势,了解它们都为我们的生活服务。但是,再深入一步,我是否曾经孜孜不倦地苦攻亚里士多德(近代学问的主宰),或者顽强地持续钻研任何一门学科?我从来没有这样做,我也不能够叙述它们的基本特征,以致没有一个在校的低年级学生不比我显得更加聪明,因为在第一堂课上,我没有能力考查他,如果我必须这样做,我就不得不很不恰当地从我凭以考试的的某种普通的讲演吸取材料,并且猜测他的天赋的判断力:这堂课他们是不知道的,正如他们的课我是不知道的一样。

我从来没有象读普卢塔克和西尼卡的学识丰厚的着作那样认真与专心致志。然而读他们的书时,我就象达那伊德一样,一刻一样,一刻不停地“汲水”,却又很快地倒掉,我从他们那里找到一些东西保存在这本书里,但是在我自己身上却什么也没有了。

历史是我主要的阅读材料,此外是诗歌,对于诗歌我尤其喜爱与敬重。它正如克里安西斯所比喻的,是压进狭窄的喇叭管里的声音,以更为动听和尖锐的声音泄出。同样,我以为一个句子巧妙地、紧凑地用诗的韵律表达,射出去就更加猛烈,使我受伤入骨。

至于我的天赋能力,这篇文章就是一个样子,我感到它们在它们自己的重负下失掉力气了;我的理解力和判断力飘忽地前进,每前进一步都是摸索着、摇摆着、摔倒着。当我尽我能力前进到了一个地方,我却丝毫不能使我自己满意:因为,我航行得越远,看到的地方愈多,这些地方就在雾中变得愈加暗淡朦胧,似乎笼罩着乌云,而我的目力又是那么虚弱,使我不能加以辨别。当我要不分皂白地说出我幻想的东西,而且只有我自己的天赋能力可以运用的时候,如果我幸运(通常都是这样)碰到有优秀的作家,会使我对正在准备讲的东西蒙受启发,例如现在我从普卢塔克处得到启发,在读他关于想象的力量的讨论。在那里,和那些贤者比较起来,我承认自己那么虚弱、那么贫乏、那么愚蠢和头脑迟钝,这时我不得不可怜和藐视我自己。但是有一点还可以使我满意的,就是常有我的意见和他们的意见相符合的荣幸。我远远跟在他们后面,因而我至少占有别人所没有的东西,这就是:我懂得他们和我自己之间的最后的差别。虽然我的一些虚构被传播开去(它们和我制造出它们同样软弱无力),但是没有人把从这种比较所发现的我身上的缺陷粗制滥造地加以修补。一个人要和这些人齐步并进,需要有强壮的背脊。我们时代的一些轻率的作家,在他们浅薄的文章中间,掺杂和播进了从古代作家抄袭来的整段的句子,以为用这种偷窃的方法可以获得荣誉和声望,结果恰恰如反。因为这种变形的和假装的光彩使他们的面目变得那么苍白、那么丑陋、那么难看,以致他们的所失远远大于所得。

克里安西斯(Cleanthes),公元前第三世纪希腊斯多噶派哲学家,继齐诺之后,为这一派的首脑。

有两种相反的个性。哲学家克里西普斯,在他的着作里常常不仅整句整句和长篇长篇地偷偷插进其他作家的作品,而且整本整本地偷窃别人的着作(如尤里披提斯的《米德亚》)。亚波罗杜勒斯常常这样说,如果有人从他的着作里抽去他从别人的着作里窃取的东西,他的着作就将成为白纸。埃比科勒斯则和他完全相反,在他遗留下来的三百卷着作中,找不到一段引文。

不久以前,我幸好发现一段这样的摘录。我疲乏无力地浏览了一段法文,文章是那么显露而又浅薄,没有一点思想和内容,最后我发现这不过就是一堆法文单词。经过一番冗长而厌倦的跋涉,我偶然碰到一个美丽、富饶、高出云端的地方,如果从那里下坡比较舒适容易一些,或者容许再往上一些,那也是可以忍耐的。但是这个山坡是那么峻峭,它全是费力从大岩石上开凿出来的;读了开头六个字,我感到我是被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从那里我看到我从那边来的山脚是那么低下和深远,好象我从来不敢走过这个地方。因为,如果我把我的任何一篇文章充塞了那些劫掠来的东西,就会使别人的弱点显露得十分清楚。

在别人的身上谴责我自己的错误,我认为和在我自己身上谴责别人的错误(我经常这样做)是同样被许可的。错误应该到处被谴责,使它们无藏身之地。但是我很知道这是一件十分大胆的事,要我总是敢于把自己和被我所偷窃的作家等量齐观,携手并进,而不沉溺于大胆的希望,也许我能蒙蔽法官的眼睛,使偷窃不被察觉。但是,这全是为了我自己应有的好处,也是为了我的发明和力量。我并不激烈地和那些老战士对抗,不和他们进行肉搏的战斗;我只是运用手法、优势和佯攻与他们交锋,如果可以做到,我就使他们吃个败仗。

我并不轻率地全力攻击,我只是和他们接触一下,做做样子,但从不狠狠地打。

如果我能和他们旗鼓相当,那么我就是一个诚实的人了;因为,除了他们最强有力的地方以外,我都不想进攻。别人象我看到的有一些人所做的那样,他们自己隐藏在武器之下,甚至不敢显出他们全然没有武装。他们在所有的作品中粗拙地把古代的发明补补缀缀(因为对一个学者来说,涉及一门普通的科目是一种容易的事),这里塞一些,那里塞一些。那些企图隐藏他们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东西,把它据为己有的人们,首先显得不正派而又怯懦。他们自己毫无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可以夸耀,却竭力把别人的作品冒充为自己的。运用这种可怜的诡计是极度的愚蠢,这是企图垄断普通人的无知的称赞,却丝毫不害怕被聪明人发见他们的无知,(这些聪明人立刻会看出这种“借来”的货物),而只有聪明人的称赞是有价值的。至于我自己,丝毫不愿做得差一些。我从来不这么讲别人,除作为了更好地说明自己。那些各种不同内容的混合,就作为文选(正如希腊人所称的文选)而出版,在我成年时看到几种编得非常精巧的这种文选。

在很多古代文学中,尤以卡毕洛普编的为最好。这些都是非常机敏的作品,从字里行间立刻可以看出这一点,正如我们已故名作家李普西在他的名着《政治学》中所表现的那样。

但是,不管怎样,它们都不过是一些荒诞的事情,找的意图并非要消灭它们。它们不过是我的一幅秃了头发老态龙钟的肖像,因为画家在这里并非画一个完美无缺的面貌,只是画的我自己。无论如何,这些不过是我的爱好和意见,而且我把它们提出来,只为表明我的想法是什么,不表明我应该相信什么。在这里,我的目的只是表白我自己,要是我学一些新的东西,使我有所改变,那么明天可能就是另一个我了。我没有权力购买信任,也并不希望人们都相信我的话,我很明白,要教别人,我自己学得还不够。

有些读过我所写的《论学究气》一文的人,不久以前在我家里告诉我,说我应该把我关于儿童教育的思想多少加以发挥一下。夫人,关于这个问题,要是我有什么见解的话,最好是作为礼物赠送给不久可能从贵体诞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夫人,要是不从孩子开始,那就太慷慨了。我曾经花过很大气力参与办理你成功的婚礼,因而对于你婚后生活的高贵和昌盛具有一定的义务和兴趣;两者,我多年侍奉夫人,现在仍在为你效劳,我应该更加恭敬地祝愿你和你的亲人荣誉、幸福、一切顺利。说真话,我的意思只是表明,似乎就是在这一点上,即关于儿童的教育和教学的问题上,人类的一切知识都存有极大的困难。

在农业方面,播种和种植以前,而且就是种植本身,所必需的劳力是非常确定而又轻易的,但是,当所播的种子和所种的作物已经成活,在它成熟以前,就需要花很多劳力和有各种工序。所以,在人类,生之者易,但是,既生之后,要把它们教育成人,该有多少悉心的养护,多少辛勤的培育和多少疑惧每天在等待着家长和教师呵!

孩子年轻的时候,他们的天性的征兆是那么不固定,他们的性情那么多变,他们的指望那么无定,他们的希望那么虚幻,他们的前途那么可疑,即使最有才智的人,也很难根据它们作出任何确定的判断。

请看赛孟,请看西米斯多克里斯,请看另外的多少人,他们彼此那么不同,却都败于强者之手,使认识他们的人大失所望。小狗和小熊,一看就显出它们的天性;可是人们一会儿接受这种习惯或时尚,一会儿赞成那种性情或意见,忽而承认这种或那种热情,忽而采用那种或这种法律,他们很容易改变,而且很快就改变了。但是要强制心智的自然倾向朝哪儿发展就困难了,有些人由于缺乏先见之明,不善于指引它们的道路,往往花费很多时间和孩子们谈他们天性所不喜爱的东西,而毫无结果。尽管有很多困难,我认为应该教他们学习最好的、最有用的东西,不要相信我们所肤浅猜测的在他们幼年所具有的令人喜爱的前兆和令人淆惑的预测,在我看来,不怕冒昧地说,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实在给他们太大的权力了。

夫人,科学和真知结合起来,对于象你那样高贵的人们来说,是一种特殊和华丽的装饰品和非常有用的有成效的工具。说实话,如果科学落在下贱和卑鄙的人们之手,她便不会有她自己真正的体态,也不能显出她美丽的相貌。因为,有名的塔索说得好:“哲学是一位高贵的皇后,她懂得自己价值,如果王子贵人向她求爱,她就会庄重地向他们微笑,钟情地拥抱他们,认他们作她的宠臣,听她所能,和蔼地给他们恩宠。相反地,如果村夫俗子和这一类下贱的人们向她求爱,她就会感觉受到轻视和耻辱,觉得和他们不相称。所以,经验告诉我们,如果一个正人君子或者贵人郑重地追求她,再三再四地向她求爱,虽然他不是那么关注,在一年之内也会比一个粗野下贱的人在七年内对她所了解的还要深刻,而且是足以证明他是一位比较好的学者。”科学对于促进和指挥作战、尝试光荣的行动、统治一国人民以及和异国的王子订立和约来说,比提出一个逻辑学上的论断、计划一个三段论式、讨论一个司法的案子或者开一个药方要容易和有力得多了。所以,尊贵的夫人,我不能使自己相信,你会在儿童教育塔索(TorquatoTasso,1544-1595),意大利诗人。着有“耶路撒冷的解放”等诗。

问题上忘却或忽视这一点,特别是你尝着过科学的甜头,又来自高贵的、有学识的种族。因为,我们保存着古富华伯爵们的着作,你的丈夫和你自己,都来自他们的名门。你的尊敬的伯父康德尔伯爵现在每天写出新的着作,你们家庭的优秀作品,将传衍许多世代。所以,我愿意告诉你与通常看法相反的一些奇想,这就是关于这个问题我所能向你提供的东西。

你要为你的儿子委派一位导师。你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完全在于导师的选择。关于导师的职责,牵涉到很多方面,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增加的,所以我不来讨论这些方面的问题。我对导师工作所提的建议,导师可以根据自己的看法作出相应的评价。教育一个名门望族的后裔,他志在真实的学问,使自己得到训练,目的不在获利与获物(因为这样卑下的目的和诗神的尊严和爱好是远远不相称的,同时,这样的目的还要去逢迎或依赖别人),也不在外表的炫耀和装饰,而在于修饰和丰富他的内心,希望塑造和教育出一个有才能的、有本事的人,而不是一个空虚的学者。所以,我希望这个孩子的父亲或监护人,在为孩子选择导师时要非常小心谨慎,我宁愿推荐一位心神镇静、稳健的导师,而不愿推荐一位头脑塞得满满的人,而这两种人同样可以当导师,我还是喜欢有智慧、有判断能力、习惯文雅和举止谦逊的人,而不喜欢空空洞洞、只有书本知识的人。要要求他在履行职责时,能采用新的方法。

有些人在他们学生的耳边喋喋不休,学生好象向漏斗里灌东西似地听他们讲课,而且,学生的任务仅仅在于复述他所学过的东西。

我希望一个导师改变这种做法,一开始就应该按照他所教育的孩子的能力施教,使他的能力表现出来,让他对许多东西都学一点,然后独立地作出选择和区别,有些时候给他开条路,有些时候要让他自己去开路。我不希望导师独自去发明,只是他一个人讲话,而应该容许学生有讲话的机会。苏格拉底和亚塞西雷厄斯就是要求他们的学生先讲话,然后他们自己再讲。教者的权威常常阻碍着要学的人。

所以,他最好先让孩子在他面前走几步,以便更好地判断他的速度,从而推测他能坚持多久,然后方能适应他的能力。如果我们不顾分寸,就常会坏事。要懂得如何选择,做到什么地步而又善于掌握分寸,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困难的任务之一。要懂得如何支持儿童的行动,在多大程度上屈从他们的行动,又该如何指导他们的行动,这是一种高贵的精神的标识,也是一种坚毅的精神的结果。至于我自己,上山总比下山稳健而有力。

如果有人按照我们通常的作法,采取同样的讲课方法和教育方式来指导很多体质和性情都不相同的儿童,要是其中只有二三人由于受到他们的训练而获得良好的结果或到达完善的境地,那是不足为怪的。

教师不仅应该要求学生说出他讲课中的话,而且还要懂得它的意义和实质,在判断学生的收获时,不是用他的记忆来证明,而是用他的生活来证明。他应要求学生把他新近所学的东西用很多不同的形式表达出来,并且在很多不同的学科中去应用它,从而了解他是否懂得所学的东西,并使其成为自己所有,在适当的时机,则遵循柏拉图的教导去做。如果有人吞了一块肉,还是把肉吐了出来,这表明食物生硬和消化不良,除非肉已经变了样,给他吃的东西已经变了样,那么胃就没有完成它的全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