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临死前一个月,强调讲学重“行”的主张。这不是很强调知识道德是在“行”中完成的,在习行中学习知识道德的吗?所以,我们认为,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说,并不完全排斥行,它在一定意义上又主张不离行以求知,而反对离行求知。他说:“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食味之美恶,必待入口而后知,岂有不徒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耶?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路歧之险夷,必待亲身履历而后知,岂有不待亲身履历而已先知路歧之险夷者耶?”在不离行以求知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具有唯物主义因素的,是企图解决知与行、理论与实践的矛盾的。
王守仁的“知行合一”说,究竟是重“行”还是重“知”,是合行于知还是合知于行,还是主张“知行并进”,在学术界是有争论的。侯外庐先生认为:“王阳明既然否认客观事物的存在”,就是“用闭门参悟的心理活动来代替实践。”吕振羽先生说:“王阳明的‘致良知’
工夫,主张实践,实践的方法是‘知行合一’,这在一方面是有积极因素的;但他的所谓实践或‘行’,不是对客观世界的实践,而是内心修养方面的实践,是首尾颠倒的。”即以知为行。钱穆先生在《王守仁》一书中说:王守仁“在重行的一点上,不徒其为学精神全注在此即其学术理论上的组织,也集中在这一面”。总之,侯、吕两位认为王守仁是以不行为行,钱氏则主张他的学说重在“行”上,而不在“知”上。我们认为,王守仁的教育思想,从哲理的性质上说,是“以行为知”,但在经验上,他是重“行”的。所以,王守仁的弟子黄绾说:
王氏倡“知行合一”,是“欲人言行相顾,勿事空言以为学也。”清初的大思想家黄宗羲解释说:“王守仁‘致良知于事事物物’,致字即是‘行’字,以救空空穷理,只在知上讨个分晓之非。”王氏倡“知行合一”,所重在“行”,其主观愿望,是为了救“章句训诂之支离”与“空空穷理”、知行脱离的弊病,他主张讲与学都要着重实践。
王守仁认为,在勤学作圣作贤的过程中,要勇于“改过从善”。
一个人有过当要“悔悟”,因为“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如果只悔而不悟,或悔而不改,使之留滞于心中,则还会“因药发病”。要作到使学者顺利的“改过从善”,就必须针对学生的思想情况,解决学生的思想顾虑,树立学生改过从善的信心。然后学生才能觉悟到“攻我之失”的人是“我师”,才会作到“乐受而心感之”。
他在《教条示龙场诸生》的“改过”条中说:“夫过者,自大贤所不免。
然不害卒为大贤者,为其能改也。故不贵于无过,而贵于能改过。”
只要能改过从善,“虽昔为寇盗,今日不害为君子矣”。既往不咎,能改过者仍可取信于人。
(四)论教师
王守仁关于教师的观点,是与他的“致良知”说和教育目的论有密切联系的。他认为教育者有两大任务:一为传道授业以“成德”
二为移风易俗以“复民性”。他所说的“成德”,就是培养学者成为他理想的人格,作“圣人”,作有道德的人。若“性分有蔽悖,是不得为人矣”。所以,教育者必须向学生传“良知”之道,授有助于“致良知”
之业。这些“业”又都不过是“反求诸己”的工具。如学“六经”,他认为“‘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是“吾心之记籍”;“六经”只不过是我致良知、明天理的工具,“万理由来吾具足,‘六经’原只是阶梯”,所以读经的作用即在于印证“吾心之良知”。
教师在成就一个人的“德业”上有极重要的作用。他自己现身说法,来证明这个问题。他说:“吾惟幼而失学无行,无师友之助,迨今中年,未有所成。尔辈当鉴吾既往,及时勉力,毋又自贻他日之悔如吾今日也。”不但德业要有师友之助,就是自己的学习目的和学术的方向,也得有师友帮助。否则若“无师友之助”,则会“未有所成”。王守仁教育弟子时,常常论证教师在成就一个人的事业中的重要作用。但从他学说的总体来看,他是以“己”为中心的,而不是以“人家”为中心的,更不是以外物为中心的。即他所说的,“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这就是说,除己之外的一切人一切物,都不过是帮助自己已有的“良知”而已。他之所以把教师的作用提得那样高是因为若无别人的帮助,自己固有的“良知”不能转化为现实。特别是他所指的“常人”,更是如此。如果去掉他唯心主义的东西,这就是教育的内因和外因的问题,内因同外因的结合统一问题。
教师除了培养学者“成德”之外,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就是“格民心”、“复民性”,以移风易俗。他说:“天下之患,莫大于风俗之颓靡而不觉。”同时,他想利用教育的手段来缓和社会矛盾和阶级矛盾。但教师具体的任务,是在于宣传“致良知”之道以及“三纲”、“五常”之德,即他所说的“务在兴起圣贤之学,一洗习染之陋”。
他要教师不仅“尽心训导”学生,而且还要“复化喻其父兄”,“务使礼让日新,风俗日美”。
因此,王守仁认为,教师应当具备多方面的条件,才能完成“成德”、“善俗”的任务。
首先,教师要居道有德古语云:“得经师易,得人师难。”师生之所以建立起一定的关系,就是因为教育者有“道存之”,即韩愈之谓“道之所存,师之所存”,而学者有求道之心,这才发生了师生关系。若彼无求道之心则不可“抗颜以师道自居”。因此,“师法者,非可自处得也”。反之若师无道无德,则不能称师。可见师的决定条件是“道德”二字了。
他说:“若其德器之风成,识见之超诣者,虽生于吾后数十年,其大者吾师,次者吾友也。将以齿序论之哉!”教育的先决条件之所以为道德,是因为王守仁认为,教育任务主要不在于积累经验、知识,而是在于培养高尚的人格,培养学生作人,作“圣人”、“贤人”。他说:“今之习技艺者,则有师;习举业求声利者,则有师。彼诚知技艺之可以得衣食,举业之可以得声利,而希美官爵也。夫技艺之不习,不过乏衣食;举业之不习,不过无官爵。已之性分有所蔽悖,是不得为人矣。人愿明彼而暗此也,可不大哀哉!”只知贪衣食、求声利的人,不得为人师。
其次,根据他的“知行合一”原则,教师必须言行一致,以身作则;不可言不由衷,或有知无行。
这才是严师的真意。而施教之道,就在于“洁源胜私”,而“毋忽其细”。这才可以为人师,才可能教育好学生。他有一首关于教师修养的《箴言》,这里抄录几句,以见他对教师的要求。“师严道尊教乃可施”;“庄敬自持,内外若一”;“施教之道,在胜己私”;“毋事于言,以身先之”。
第三,教师要有“师法”
他对教师还有教学法上的要求,也是很可贵的。首先是教学态度,他要求教师,教学态度要“诚”,“教不由诚,曰惟自欺”。这就是我们所常说的忠诚于教育事业,尽心尽力于教育工作。对学生的态度,当与学生相处或讲说时,“须做愚夫愚妇,方可与人讲学。”对学生不仅要以诚相待,而且要以平等的身份相待。
其次,他认为要教育好学生,使学生有不断的长进,获得良好的教育效果,就必须“各随人分限所及”而进行教育。
他说:“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与人论学,亦须随人分限所及。如树有些萌芽,只把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长,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随其分限所及。”王守仁“随其分限所及”的教学思想,包含有丰富的内容。
1.“随人分限”,含有量力性的教学原理
教育学生,要根据他们的不同程度和接受能力进行施教。他说:
“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这即是根据学生现有的程度和能力进行教学,不能给学生超分量的负担,否则学生只会对学习“厌苦”,而无“自得之美”。学习如人之饮食一样不能过量,否则会影响消化。他说:“凡饮食只是要养我身,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里,便成痞了,如何长得肌肤。后世学者,博学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教学内容过多,要求过量,超出学生接受能力,就会食而不化,欲速不达。
2.“随人分限”,含有施教有序、循序渐进的原理
他说:“学起立移步,便是学步趋庭除之始;学步趋庭除,便是学奔走往来于数千里之基。”教学要循序施教,犹如襁褓之孩学步,开始不免扶墙傍壁,既而步趋庭除之间,进而才能往来于数千里。但对年力壮健者,已能奔数千里,当然不必再庭除之间学步趋,更不必扶墙傍壁学起立移步,但后者却是前者的开始和基础。由此可知,“人品力量自有阶级,不可躐等而能也。”
3.“随人分限所及”,还包含使学生长进的一个教学原理,即因材施教
因为学生不但各有所长,而且才能也有所差别,要使每人都得到长进,就必须因材施教。他说:譬如有三个人习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之日处。”因此,我们的教育、教学,应当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来进行。所以,教人的工作,犹如良医之治病,既应对症下药,又要“随机引导”。他说:“夫良医之治病随其病之虚实强弱,寒热内外,而斟酌加减,调理补泄之,要在去病而已。”而“君子养心之学”,培养人们的德行、知识,亦不异于此,要善于因人随机引导。他说:当今之时,“学绝道丧,俗之陷溺”,尤如人在海波浪涛中,急须援救登岸,而不是先授之衣食,“若以衣食投之波涛中,是适重其溺,彼将不以为德,而反以为尤矣。”对学生的教育也需要如此,故曰:“凡今之时,且须随机引导,因事启沃,使其感发兴起,而后开之以其说,则为力易而收效溥。”可知,王守仁要求教师教人要考虑学生个性差异,而“因人施教”。
王守仁要求教师的教育工作要“随人分限所及”而“因人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