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闽学”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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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朱子语录》(下)选读(2)

后生自立最难,一人力抵当流俗不去,须是高着眼看破流俗方可。要之,此岂小廉曲谨所能为哉?必也豪杰之士。

胡丈因举晦翁语云:“豪杰而不圣人者有之,未有圣人而不豪杰者也?先生了:“是”。

问作文法,先生云:“读汉、史、韩、柳、欧、苏、尹师鲁、李淇水文不误。后生惟读书一路,所谓读书,须当明物理,揣事情,论事势。且如读史,须看他所以成,所以败,所以是,所以非处。优游涵泳,久自得力。若如此读得三五卷,胜看三万卷。”

问伯敏云:“作文如何?”伯敏云:“近日读得原道等书,犹未成诵,但茫然无入处。”先生云:“左传深于韩柳,未易入,且读苏文可也。此外别有进否?吾友之志要如何?”伯敏云:“所望成人,目今未尝敢废防闲。”先生云:“如何样防闲。”伯敏云:“为其所当为。”先生云:“虽圣人不过如是。

但吾友近来精神都死,却无向来之意,不是懈怠,便是被异说坏了。夫人学问,当有日新之功,死却便不是。邵尧夫诗云:“当锻炼时分劲挺,到磨砻处发光辉。”磨砻锻炼,方得此理明,如川之增,如木之茂,自然日进无已。今吾友死守定,如何会为所当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博不在先,力行在后。吾友学未博,焉知所行者是当为?是不当为。防闲,古人亦有之,但他底防闲与吾友别。吾友是硬把捉。告子硬把捉,直到不动心处,岂非难事,只是依旧不是。

某平日与兄说话,从天而下,从肝肺中流出,是自家有底物事,何常硬把捉。吾兄中间亦云有快活时,如今何故如此?

伯敏云:“固有适意时,亦知自家固有根本,元不待把捉,只是不能久。防闲稍宽,便为物欲所害。”先生云:“此则罪在不常久上,却如何硬把捉?种种费力,便是有时得意,亦是偶然。”伯敏云:“却常思量不把捉,无下手处。”先生云:“何不早问?只此一事是当为不当为。当为底一件大事不肯做,更说甚底?某平日与老兄说底话,想都忘了。”伯敏云:

“先生常语以求放心、立志,皆历历可记。”先生云:“如今正是放其心而不知求也,若果能立,如何到这般田地。”伯敏云:“如何立?”先生云:“立是你立,却问我如何立?若立得住,何须把捉。吾友分明是先曾知此理来,后更异端坏了。

异端非佛老之谓。异乎此理,如季绎之徒,便是异端。孔门惟颜曾传道,他未有闻。盖颜曾从里面出来,他人外面入去。今所传者,乃子夏子张之徒,外入之学。曾子所传,至孟子不复传矣。吾友却不理会根本,只理会文字。实大声宏,若根本壮,怕不会做文字?今吾友文字自文字,学问自学问,若此不已,岂止两段?将百碎。”问:“近日日用常行觉精健否?胸中快活否?”伯敏云:“近日别事不管,只理会我亦有适意时。”先生云:“此便是学问根源也。若能无懈怠,暗室屋漏亦如此,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何患不成。故云‘君子以自昭明德。’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在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古之学者为己,所以自昭其明德。己之德已明,然后推其明以及天下。鼓钟子宫,声闻于外,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在我者既尽,亦自不能掩。今之学者,只用心于枝叶,不求实处。孟子云:‘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矣。’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心之体其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为学只是理会此‘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何尝腾口说?”伯敏云:“如何是尽心?

性、才、心、情如何分别?”先生云:“如吾友此言,又是枝叶。

虽然,此非吾友之过,盖举世之弊。今之学者读书,只是解字,更不求血脉。且如情、性、心、才,都只是一般物事,言偶不同耳。”伯敏云:“莫是同出而异名否?”先生曰:“不须得说,说着便不是,将来只是腾口说,为人不为己。若理会得自家实处,他日自明。若必欲说时,则在天者为性,在人者为心。此盖随吾友而言,其实不须如此。只是要尽去为心之累者,如吾友适意时,即今便是。‘牛山之木’一段,血脉只在仁义上。‘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此岂人之情也哉?’是偶然说及,初不须分别。所以令吾友读此者,盖欲吾友知斧斤之害其材,有以警戒其心。‘日夜之所息’,息者,歇也,又曰生息。盖人之良心为斧斤所害,夜间方得歇息。若夜间得息时,则平旦好恶与常人甚相远。

惟旦昼所为,梏亡不止,到后来夜间亦不能得息,梦寐颠倒,思虑纷乱,以致沦为禽兽。人见其如此,以为未尝有才焉,此岂人之情也哉?只与理会实处,就心上理会,俗谚云:‘痴人面前不得说梦。’又曰:‘狮子咬人,狂狗逐块。’以土打狮子,便径来咬人,若打狗,狗狂,只去理会土。圣贤急于教人,故以情、以性、以心、以才说与人,如何泥得?若老兄与别人说,定是说如何样是心,如何样是性、情与才。如此分明说得好,刬地不干我事,须是血脉骨髓理会实处始得。凡读书皆如此。”又问养气一段,先生云:“此尤当求血脉,只要理会‘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当吾友适意时,别事不理会时,便是‘浩然’。‘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盖孟子当时与合子说。告子之意:‘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是外面硬把捉的。要之亦是孔门别派,将来也会成,只是终不自然。孟子出于子思,则是涵养成就者,故曰‘是集义所生者’,集义只是积善。‘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若行事不当于心,如何得浩然?此言皆所以辟告子。”又问养勇异同,先生云:“此只是比并。北宫用心在外,正如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施舍用心在内,正如孟子‘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而施舍又似曾子,北宫又似子夏。谓之似者,盖用心内外相似,非真可及也。孟子之言,大抵皆因当时之人处己太卑,而视圣人太高。不惟处己太卑,而亦以此处人,如‘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之语可见。

不知天之予我者,其初未尝不同。如‘未尝有才焉’之类,皆以谓才乃圣贤所有,我之所无,不敢承当着。故孟子说此乃人人都有,自为斧斤所害,所以沦胥为禽兽。若能涵养此心,便是圣贤。读孟子须当理会他所以立言之意,血脉不明,沉溺章句何益?”

伯敏尝有诗云:“纷纷枝叶谩推寻,到底根株只此心。

莫笑无弦陶靖节,个中三叹有遗音。”先生首肯之。呈所编语录,先生云:“编得也是,但言语微有病,不可以示人,自存之可也。兼一时说话有不必录者,盖急于晓人,或未能一一无病。”时朱季绎、杨子直、程敦蒙先在坐,先生问子直学问何所据?云:“信圣人之言。”先生云:“且如一部礼记,凡‘子曰’皆圣人言也。子直将尽信乎?抑其间有拣择。”子直无语。先生云:“若使其都信,如何都信得?若使其拣择,却非信圣人之言也。人谓某不教人读书,如敏救前日来问某下手处,某教他读旅獒、太甲、告子‘牛山之木以下’,何尝不读书来?只是比他人读得别些子。”

(右门人李伯敏敏求所录学者须是弘毅,小家相底得人憎。小者,他起你亦起,他看你亦看,安得宽弘沉静者一切包容。因论争名之流,皆不济事。

因论傅圣谟无志,甘与草木俱腐,曰:他甘得如此,你还能否?”因言居士极不喜狂者,云最败风俗,只喜狷者,故自号又次居士。先生云:“此言亦有味。”

因论子才不才事,曰:“居移气,养移体。今之学者出世俗笼络亦不得,况能居天下之广居?”

寻常懈怠起时,或读书史,或诵诗歌,或理会一事,或整肃几案笔砚,借此以助精彩。然此是凭物,须要识破。因问去懈怠,曰:“要须知道‘不可须臾离’乃可。”

此是大丈夫事,么么小家相者,不足以承当。

问杨云:“多时有退步之说,不知曾果退否?若不退,丝毫许牵得住。前辈大量的人,看有甚大小?大事他见如不见,闻如不闻。今人略有些气焰者,多只是附物,元非自立也。若某则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

诸处论学者次第,只是责人,不能行去。

老人无所能,只是识病。

天民如伊尹之类。

问:“作书攻王顺伯,也不是言释,也不是言儒,惟理是从否?”曰:“然。”

杨敬仲不可说他有禅,只是尚有气习未尽。

因说薛象先,不可令于外面观人,能知其底里了,外面略可观验。

“唐虞之间,不知洙泗”,此语不是。

轮对第一答,读“太宗”起头处,上曰:“君臣之间,须当如此。”答:“陛下云云,天下幸甚。”读“不存形迹”处,上曰:

“赖得有所悔”;连说:“不患无过,贵改过之意甚多。”答:

“此为尧、为舜、为禹汤、为文武血脉骨髓,仰见圣学。”读入本日处,先乞奏云:“臣愚蠢如此”,便读“疆土未复”“生聚教训”处,上曰“此有时”,辞色甚壮。答:“如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此有甚时?今日天下贫甚,州贫、县贫、民贫。”其说甚详,上无说。读第二札论道,上曰:“自秦汉而下,无人主知道”,甚有自负之意,其说甚多说禅。答:“臣不敢奉诏,臣之道不如此,生聚教训处便是道。”读第三答论知人,上曰:

“人才用后见。”答:要见之于前意思。志其辞。上又曰:

“人才用后见。后又说:“此中有人云云。”答:“天下未知云云,天下无人才,执政大臣未称陛下使今。”上默然。读第四札,上赞叹甚多。第五札所陈甚多。下殿五六步,上曰:“朕不在详处做工夫,只在要处秉笏立听。”不容更转对。后王谦仲云,渠每常转对,恐小官不比渠侍从也。

事有难易。定夫初来,恐难说话,后却听得入,觉得显道昆仲说话难,予力辩之。先生曰:“显道隐藏在。”然予于此一路亦时起疑,以为人在一处,理在一处。后又解云:“只是未相合”,然终是疑。才闻先生说,即悟得大意,曰:“道遍满天下,无些小空阙。四端万善,皆天之所予,不劳人妆点。

但是人自有病,与他问隔了。”又云:“只一些子重便是病。”

又云:“只一些轻亦是病。”予于此深有省。

见道后,须见得前时小陋。君子所贵乎道者三,说得道字好,动容貌,出辞气,正颜色。其道如此,须是暴慢自远,鄙倍自远。

人之所以病道者:一资禀,二渐习。

道大,人自小之;道公,人自私之;道广,人自狭之。

予因说道难学,今人才来理会此,便是也不是。何故?

以其便以此在胸中作病了。予却能知得这些子,见识议论作病,亦能自说。先生曰:“又添得一场闲说话。一实了,万虚皆碎。”

尚追惟论量前此所见,便是此见未去。

予举荀子解蔽:“远为蔽,近为蔽,轻为蔽,重为蔽”之类,说好。先生曰:“是好,只是他无主人。有主人时,近亦不蔽,远亦不蔽,轻重皆然。”

其他体尽有形,惟心无形,然何故能摄制人如此之甚?

若是圣人,亦逞一些子精彩不得。

平生所说,未尝有一说。

廓然、照然、坦然、广居、正位、大道、安宅、正路,是甚次第?却反旷而弗居,舍而弗由,哀哉。

旧罪不妨诛责,愈见得不好;新得不妨发扬,愈见得牢固。

因说定夫旧习未易消,若一处消了,百处尽可消。予谓晦庵逐事为他消不得。先生曰:“不可将此相比,他是添。”

大世界不享,却要占个小蹊小径子;大人不做,却要为小儿态,可惜!

小心翼翼,昭事上帝,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战战兢兢,那有闲管时候。

典,常也,宪,法也,皆天也。

要常践道,践道则精明。一不践道,便不精明,便失枝落节。

如何容人力做。乐循理,谓之君子。

小心翼翼,心小而道大。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吾有知乎哉?晦庵言谦辞,又来这里做个道理。

今一切去了许多缨妄劳攘,磨砻去圭角,寝润着光精,与天地合其德云云,岂不乐哉?

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存养是主人,检敛是奴仆。家兄所闻:考索是奴仆。

如今人只是去些子凡情不得,相识还如不相识云云,始是道人心。

详道书好,文字亦好。纯人专,不中不远。

汲黯秉彝厚,黄老学不能汩。

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间。须是做得人,方不枉。

道大岂是浅丈夫能有胜任,敏道言资禀,因举“君子不谓命也”一段。

今且未须去理会其他,且分别小大轻重。

行状贬剥赞叹人,须要有道,班固不如马迁。

人为学甚难,天覆地载,春生夏长,秋敛冬肃,俱此理。

人居其间要灵,识此理如何解得。

人不辨个小大轻重,无鉴识,些小事便引得动心,至于天来大事却放下着。

不爱教小人以艺,常教君子以艺。盖君子得之,不以为骄,不得不以为歉。小人得以为吝,败常乱教。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今千百年无一人有志也。是怪他不得,志个甚底?须是有智识,然后有志愿。

人要有大志。常人汩没于声色富贵间,良心善性都蒙蔽了。今人如何便解有志,须先有智识始得。

有一段血气,便有一段精神。有些精神,却不能用,反以害之。非是精神能害之,但以此精神,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

见一文字,未可轻易问是如何,何患不晓。

守规矩,孜孜持守,规行矩步,不妄言语。

铁剑利,则倡优拙。

有理会不得处,沉思痛省。一时间如此,后来思得明时,便有亨泰处。

今人欠个精专不得。

人精神千种万般,夫道一而已矣。

有懒病,也是其道有以致之。我治其大而不治其小,一正则百正。恰如坐得不是,我不责他坐得不是,便是心不在道,苦心在道时,颠沛必于是,造次必于是,岂解坐得不是,只在勤与惰、为与不为之间。

人之资质不同,有沉滞者,有轻扬者。古人有韦、弦之义,固当自觉,不待人言。但有恣纵而不能自克者,有能自克而用功不深者。

人当先理会所以为人,深思痛省,枉自汩没虚过日月。

朋友讲学,未说到这里。若不知人之所以为人,而与之讲学,遗其大而言其细,便是放饭流而问无齿决。若能知其大,虽轻,自然反轻归厚。因举一人恣情纵欲,一知尊德乐道,便明洁白直。

商君所说帝王,皆是破说。

因循亦好,因其事,循其理。

见理未明,宁是放过去,不要起炉作灶。

正言正论,要使长明于天下。

古之君子,知固贵于博。然知尽天下事,只是此理。所以博览者,但是贵精熟。知与不知,元无加损于此理。若以不知为慊,便是鄙陋。以不知为歉,则以知为泰,今日之歉,乃他日之泰。

君子虽多闻博识,不以此自负。

要当轩昂奋发,莫恁民沉埋在卑陋凡下处。

此理在宇宙间,何尝有所碍?是你自沉埋,自蒙蔽,阴阴地在个陷阱中,更不知所谓高远底。要决裂破陷阱,窥测破个罗网。

诛锄荡涤,慨然兴发。

激励奋迅,决破罗网,焚烧荆棘,荡夷污泽。

世不辨个小大轻重,既是埋没在小处,于大处如何理会得?

志于声色利达者,固是小;剿摸人言语的,与他一般是小。

若能自立后,论汲黯便是如此论,论董仲舒便是如此论。

自得,自成,自道,不倚师友载籍。

理只在眼前,只是被人自蔽了。因一向误证他,日逐只是教他做工夫,云不得只如此。见在无事,须是事事物物不放过,磨考其理。且天下事事物物只有一理,无有二理,须要到其至一处。

傅圣谟说:“一人启事有云:‘见室而高下异,共天而寒暑殊。’”先生称意思好。圣谟言:“文字体面大,不小家。”

先生云:“某只是见此好,圣谟有许多说话。”

问:“子路死之非,只合责当时不合事辄。”曰:“此是去册子上看得来底。乱道之书成屋,今都滞在其间。”后云:

“子路死是甚次第。”

你既乱道了,如何更为你解说。泥里洗土块,须是江汉以濯之。

居移气,养移体,今其气一切不好云云。

这里是刀锯鼎镬底学问。

人须是力量宽洪,作主宰。

习气识见凡下奔名逐利造次尽欢乐在其中咏归履冰问:“颜鲁公又不曾学,如何死节如此好?”曰:“便是今人将学,将道,看得太过了,人皆有秉彝。”

包牺氏至黄帝,方有人文,以至尧舜三代,今自秦一切坏了,至今吾辈,盍当整理。

先生与李尉曼卿言:“今人多被科举之习坏”,又举与汤监言:“风俗成败,系君子小人穷达,亦系幸不幸,皆天也。

然亦由在上之人。”

人无不知爱亲敬兄,及为利欲所昏便不然。欲发明其事,止就彼利欲错处指出,便爱敬自在。此是唐虞三代实学,与后世异处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