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闽学”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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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朱子语录》(上)选读(4)

先生云:“今世儒者类指佛老为异端。孔子曰:‘攻乎异端。’孔子时,佛教未入中国,虽有老子,其说未着,却指那个为异端?盖异字与同字为对。虽同师尧舜,而所学异绪,与尧舜不同,此所以为异端也。”先生因儆学者攻异端曰:“天下之理,将从其简且易者而学之乎?将欲其繁且难者而学之乎?若繁且难者果足以为道,劳苦而为之可也,其实本不足以为道,学者何苦于繁难之说。简且易者,又易知易从,又信足以为道,学者何惮而不为简易之从乎?”

先生言:“万物森然于方寸之间,满心而发,充塞宇宙,无非此理。孟子就四端上指示人,岂是人心只有这四端而已?又就乍见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一端指示人,又得此心昭然,但能充此心足矣。”乃诵:“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云云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先生言:胡季随从学晦翁,晦翁使读孟子。他日问季随如何解“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一句,季随以所见解,晦翁以为非,且谓季随读书卤莽不思。后季随思之既苦,因以致疾。晦翁乃言之曰:“然读如‘雍之言然’之然,对上同听、同美、同嗜说。”先生因笑曰:“只是如此,何不早说与他。”

先生言:“吾家治田,每用长大镢头,两次锄至二尺许。

深一尽半许外,方容秧一头。久旱时,田肉深,独得不旱。

以他处禾穗数之,每穗谷多不过八九十粒,少者三五十粒而已。以此中禾穗数之,每穗少者尚百二十粒,多者至二百馀粒。每一亩所收,比他处一亩不啻数倍。盖深耕易耨之法如此,凡事独不然乎?”时因论及士人专事速化不根之文,故及之。

答曾宅之一书甚详。梭山一日对学者言曰:“文所以明道,辞达足矣。”意有所属也。先正色而言曰:“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文不当,故吉凶生焉。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这方是文。文不到这里,说甚文?”

松尝问梭山云:“有问松:‘孟子说诸侯以王道,是行王道以尊周室?行王道以得天位?’当如何对。”梭山云:“得天位”松曰:“却如何解后世疑孟子教诸侯篡夺之罪?”松山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先生再三称叹曰:“家兄平日无此议论。”良久曰:“旷古以来无此议论。”松曰:“伯夷不见此理”,先生亦云。松又云:“武王见得此理。”先生曰:“伏羲以来皆见此理。”

或劝先生之荆门,为委曲行道之计。答云:“仲虺言汤之德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古人通体纯是道义,后世贤者处心处事,亦非尽无礼义,特其心先主乎利害,而以礼义行之。后世所以大异于古人者,正在于此。古人理会利害,便是礼义,后世理会礼义,却只是利害。

先生言:“吴君玉自负明敏,至槐堂处五日,每举书句为问。随其所问。解释其疑,然后从其所晓,敷广其说,每每如此。其人再三称叹云:‘天下皆说先生是禅学,独某见得先生是圣学。’然退省其私,又却都无事了。此人明敏,只是不得久与之切磋。”

先生言:“重华论:‘庄子不及老子者三,孟子不及孔子三,其一,不合以人比禽兽。晦翁亦有此论。”松曰:“孟子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惟恐人之入于禽兽。‘是禽兽也’,为其无君父也。‘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为其夜气不足以存也。晦翁但在气象上理会,此其所以锚铢圣人之言,往往皆不可得而同也。”先生曰:“使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七八圣人,合堂同席而居,其气象岂能尽同?”我这里也说气象,但不是就外面说,乃曰:“阴阳一大气、乾坤一大象。”因说“孟子之言,如‘孟施舍之守气,不如曾子之守约也’,此两句却赘了。”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是为不识良背行庭之旨。

舜“隐恶而扬善”,说者曰:“隐,藏也”,此说非是。隐,伏也,伏绝其恶,而善自扬耳。在己在人一也。“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植,则善者信矣”。故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也。

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汤到这里却生一疑,此是汤之过也。故仲虺作诰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入。呜呼!谨厥终,惟其始,殖有礼,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学者问:“荆门之政何先?”对曰:“必也正人心乎。”

“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辟,比量也。家中以次之人,以我亲爱、贱恶,而比量之,或效之,或议之,其弊无穷,不可悉究,要其终,实不足以齐其家。

告子与孟子并驾其说于天下。孟子将破其说,不得不就他所见处细与他研磨。一次将杞柳来论,便就他杞柳上破其说;一次将湍水来论,便就他湍水上破其说;一次将生之谓性来论,又就他生之谓性上破其说;一次将仁内义外来论,又就他义外上破其说。穷究异端,要得恁地,使他无语始得。

枚卜功臣之逊,逊出于诚,汉文帝即位之逊,逊出于伪云云。及修代来功诏,称朕狐疑,唯宋昌劝朕,朕已得保宗庙,尊昌为卫将军云云。后世人主不知学,人欲横流,安知天位非人君所可得而私?

夫子没,老氏之说出,至汉而其术益行。曹参相齐,尽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而齐故儒以百数,言人人殊,参未知所定。闻胶西有盖公,善治黄老言,使人厚币请之。既见盖公,公为言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推此类具言之。参于是避正堂舍盖公焉。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此见老氏之脉在此也。萧何薨,参入相,壹遵何为之约束。择郡县吏长,木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声名,辄斥去之。

日夜饮酒不事事。见人有细过,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汉家之治,血脉在此。

邵尧夫诗:“一物其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不如圣人说“乾知太始”。因曰:“尧夫只是个闲道人。圣人之道有用,无用便非圣人之道。”

先生一日自歌,与侄孙浚书云:“道之将废,自孔孟之生,不能回天而易命。”云云又歌柏舟诗,松为之涕泗沾襟。

少间,又歌东皇太一云中君,见松悲泣不堪。又歌曰:“萧萧马鸣,悠悠筛旌。”乃曰:“萧萧马鸣,静中有动矣;悠悠筛族,动中有静也。”

“诚者自诚也,而道自道也。”“君子以自昭明德。”“人之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得,自贼者也。”暴谓“自暴”。弃谓“自弃”。侮谓“自侮”。反谓“自反”。得主“自得”。

“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圣贤道一个“自”字煞好。尝言:

“年十三时,复斋因看论语,命某近前,问云:‘看有子一章如何?某云:“此有子之言,非夫子之言。’先兄云:‘孔门除却曾子,便到有子,未可轻议,更思之如何?’某曰:‘夫子之言简易,有子之言支离。’”

吕伯恭为鹅湖之集,先兄复斋为某曰:“伯恭约元晦为此集,正为学术异同,某兄弟先自不同,何以望鹅湖之同。”

先兄遂与某议论致辩,又令某自说,至晚罢。先兄云:“子静之说是。”次早,某请先兄说,先兄云:“某无说,夜来思之,子静之说极是。方得一诗云:‘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蓁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相切琢,须知至乐在于今。’”某云:“诗甚佳,但第二句微有未安。”先兄云:“说得恁地,又道未安,更要如何?”某云:“不妨一面起行,某沿途却和此诗。”及至鹅湖,伯恭首问先兄别后新功。先兄举诗,才四句,元晦顾伯恭曰:“子寿早已上子静舡了也。”举诗罢,遂致辩于先兄。某云:“途中某和得家兄此诗云:‘墟墓兴衰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涓流滴到沧溪水,拳石崇成泰华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举诗至此,元晦失色。至“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元晦大不择,于是各休息。翌日二公商量数十折议论来,莫不悉破其说。继日凡致辩,其说随屈。伯恭甚有虚心相听之意,竟为元晦所尼。后往南康,元晦延入白鹿讲说,因讲“君子喻于义”一章。元晦再三云:“某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

先兄复齐临终云:“比来见得子静之学甚明,恨不得相与切磋,见此道之大明耳。”

吾家合族而食,每轮差子弟掌库三年。某适当其职,所学大进,这方是“执事敬”。

徐仲诚请教,使思孟子“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一章,仲诚处槐堂一月,一日问之云:“仲诚思得孟子如何?”仲诚答曰:“如镜中观花。”答云:“见得仲诚也是如此。”顾左右曰:“仲诚真善自述者。”因说与云:“此事不在他求,只在仲诚身上。”既又微笑而言曰:“已是分明说了也。”少间,仲诚因问中庸以何为要语。答曰:“我与汝说内,汝只管说外。”良久曰:“句句是要语。”梭山曰:“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辩之,笃行之,此是要语。”答曰:“未知学,博学个甚么?审问个甚么?明辨个甚么?笃行个甚么?”

有学者终日听话,忽请问曰:“如何是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答曰:“吾友是泛然问,老夫却不是泛然答。老夫凡今所与吾友说,皆是理也。穷理是穷这个理,尽性是尽这个性,至命是至这个命。”

称叹赵子新美质,谓:“人莫不有夸示己能之心,子新为人称扬,反生羞愧;人莫不有好进之心,子新恬淡,虽推之不前;人皆恶人言己之短,子新惟恐人不以其失为告。群居终日,默然端坐,阴有以律夫气习之浇薄者多矣,可谓人中之一瑞,但不能进学可忧耳!”或云:“年亦未壮。”答云:“莫道未也,二十岁来。”一日,子新至,语之曰:“莫堆堆地,须发扬。车前不能令人轩,车后不能令人轾,何不发扬?”

广中一学者陈去华,省发伟特。某因问:“吾与点也一段,寻常如何理会?”屡问之,去华终以为理会不得。一日,又问之,去华又谓理会未得。某云:“且以去华所见言之,莫也未至全然晓不得。”去华遂谓据某所见,三子只是事上着到,曾点却在这里着到。某诘之曰:“向道理会不得,今又却理会得。”去华顿有省,自叙听话一月,前十日听得所言皆同,后十日所言大异,又后十日与前所言皆同,因有十诗。

别后谓人曰:“某方是一学者在。待归后,率南方之士,师北方之学。”盖广中蒙钦夫之教,故以此为北方耳。

临川一学者初见,问曰:“每日如何观书?”学者曰:“守规矩。”欢然问曰:“如何守规矩?”学者曰:“伊川易传,胡氏春秋,上蔡论语,范氏唐鉴。”忽呵之曰:“陋说!”良久复问曰:“何者为规?”又顷问曰:“何者为矩?学者但唯唯。次日复来,方对学者诵“乾知太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一章,毕,乃言曰:“乾文言云:‘大哉乾元’,坤文言云:‘至哉坤元。’圣人赞易,却只是个‘简易’字道了。”遍目学者曰:“又却不是道难知也。”又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顾学者曰:“这方唤作规矩,公昨日来道甚规矩。”

一学者听言后,更七夜不寝。或问曰:“如此莫是助长否?”答曰:“非也。彼盖乍有所闻,一旦悼平昔之非,正与血气争寨作主。”又顾谓学得:“天下之理但患不知其非,既知其非:便即不为君子以向晦入宴息也。”

或问:“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既有所立矣,缘何未到四十尚有惑在?”曰:“志于学矣,不为富贵贫贱患难动心,不为异端邪说摇夺,是下工夫;至三十,然后能立。既立矣,然天下学术之异同,人心趋向之差别,其声讹相似,似是而非之处,到这里多少疑在?是又下工夫十年,然后能不惑矣。又下工夫十年,方浑然一片,故曰五十而知天命。”

说君子之道孰先传一段,子游子夏皆非。

先生感叹时俗汩没,未有能自拔者,因歌学者刘定夫象山诗云:“三日观山山愈妍,锦囊收拾不胜编。万山扰扰何为者?惟有云台山岿然。”又诵少时自作大人诗云:“从来胆大胸膈宽,虎豹亿万虬龙千,从头收拾一口吞。有时此辈未妥帖,哮吼大嚼无毫全。朝饮渤澥水,幕宿昆仑巅,连山以为琴,长河为之弦,万古不传音,吾当为君宣。”又举欧阳公赠梅圣俞诗云:“黄鹄刷金衣,自言能远飞,择侣异栖息,终年修羽仪,朝下玉池饮,暮宿霜桐枝,徘徊且垂翼,会有秋风时。”

有学子阅乱先生几案间文字。先生曰:“有先生长者在,却不肃容正坐,收敛精神,谓不敬之甚。”

光武谓吴汉“差强人意”,“强”训“起”。

右门人严松松年所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