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荆公新学”教育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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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王安石教育文论选读(3)

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沉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

非其道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谓也。及其成也。微贱兔置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置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人欢之曰。德窝如毛。惟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悯人士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于是内修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萾覹。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

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

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何谓裁之以法。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

夫群饮变衣服。小罪也。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

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故曰此养之之道也。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

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目之聪明。而听私于一人之口也。

欲审知其德。问以行。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

则试之以事。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虽尧之用舜。

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

又不可以一一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肯者则其罪可以至于着。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息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而顾卖辱在其后。

安敢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一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此而已。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涉幽明。此之谓也。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皋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当知也。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讲说章句。固在古者教人之道也。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

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故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乃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于官府。处农于畎亩。

处商贾于肆。而处士于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今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于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夺其日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事。然后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

亦皆卒伍师旅之帅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苟其才行。足自于乡里者。亦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技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至于射则为男子之事。人之生有疾则已。苟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在庠序之间。固当从事于射也。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尝不在于礼乐祭祀之间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士既朝夕从事于此而能者众。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后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卫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托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

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方今制禄。大抵皆簿。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虽厮养之给。亦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于此。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十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先王以为众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

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者。

往往而是也。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苟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苟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而人以为耻矣。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强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耻之心毁也。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群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众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未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甚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臣于则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略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

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己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息者。殆以理财未得其道。

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

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帅教。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记。又况能一一避之而无犯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