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江门心学”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第三辑·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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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明儒学案·甘泉学案》选读(1)

文简湛甘泉先生若水

湛若水字元明。号甘泉。广东增城人。从学于白沙。

不赴计偕。后以母命入南雍。祭酒章枫山试面盎背论。

奇之。登宏治乙丑进士第。初杨文忠张东白在闱中。得先生卷曰。此非白沙之徒不能为也。拆名果然。选庶吉士。

擢编修。时阳明在吏部讲学。先生与吕仲木和之。久之使南安册封国王。正德丁亥。奉母丧归。庐墓三年。卜西樵为讲舍。士子来学者。先令习礼。然后听讲。兴起者甚众。嘉靖初。入朝升侍读。寻升南京祭酒。礼部侍郎。历南京礼吏兵三部尚书。致仕。平生足迹所至。必建书院以祀白沙。从游者殆遍天下。年登九十。犹为南岳之游。将过江右。邹东廓戒其同志曰。甘泉先生来。吾辈当献老而不乞言。毋轻有所论辨也。庚申四月丁巳卒。年九十五。

先生与阳明分主教事。阳明宗旨致良知。先生宗旨随处体认天理。学者遂以王湛之学。各立门户。其间为之调停者。谓天理即良知也。体认即致也。何异何同。然先生论格物。条阳明之说四不可。阳明亦言随处体认天理为求之于外。是终不可强之使合也。先生大意。谓阳明训格为正。训物为念头。格物是正念头也。苟不加学问思辨行之功。则念头之正否来可据。夫阳明之正念头。致其知也。

非学问思辨行。何以为致。此不足为阳明格物之说病。先生以为心体万物而不遗。阳明但指腔子里以为心。故有是内而非外之诮。然天地万物之理。实不外于腔子里。故见心之广大。若以天地万物之理。即吾心之理。求之天地万物以为广大。则先生仍是旧说所拘也。天理无处而心其处。心无处而寂然未发者其处。寂然不动。感即在寂之中。则体认者亦唯体认之于寂而已。今日随处体认。无乃体认于感。其言终觉有病也。

湛甘泉心性图说

性者。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浑然宇宙。其气同也。心也者。体天地万物而不遗者也。性也者。心之生理也。心性非二也。譬之谷焉。具生意而未发。未发故浑然而不可见。及其发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萌焉。仁义礼智自此焉始分然。姑就汉一代言之。董贾兼文学政事之科。萧曹丙魏。皆有政事之才。远在季路冉有之上。而丙又入德行而不优。至于孔明。则兼四科而有之矣。黄叔度不言而化。

如愚之流辈也。管幼安龙德而隐居于辽东。一年成邑。陈太邱荀令君郭有道徐孺子皆德行科人。冉闵之次也。其诸表表难以悉数。三国人才尤盛。至晋及唐。代不乏人。今一举而空之曰无真儒。呜呼。悠悠千载。向谁晤语。(批林国辅讲余答问。

宋自庆历以前。英贤鑖出。当时治体风俗人才。皆纯庞浑厚。于时程朱未生也。亦曷尝如长夜。直待程朱出而后明哉。

孟子曰。圣人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谓理也义也。是义理皆在于心矣。皆在于心而有二。名体用之谓也。今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则是用由内出。而体全在外具矣。

不知体既在外。用何自出哉。谓之义外之见也亦宜。(二条同上。

天理平铺于人情物理之间。舜之所以为圣。不过明于庶物察于人伦而已。所贵乎学问之功。正要在日用应酬人物处观其会通。动中肯験。如庖丁解牛。洞无凝滞。然后为得。少有格龃龉。即是学力未至。便当反己研求。

务要推勘到底。使在我者无毫发之不尽。而后委外之通塞于所遇焉。(答魏庄渠。

阳明先生致知之说。大略与孟子察识扩充四端之意相似。而实不同。孟子见得道理平实广大。如论爱牛便到制民常产。论好色好勇好货。便到古公公刘文武之事。句句都是事实。所以气象宽裕。意味深长。阳明先生所见固存省之一法。然便欲执此以尽。盖为学工夫大。易所谓学问辨。中庸所谓学问思辨。论语所谓博文约礼好古敏求学诗学礼。一切弃却。而曰为学之道专求之心而已。是几于执一而废百矣。(答朱守中。

若论道之本礼。天大无外。心大亦无外。天地之用。

皆我之用。浑然一理。何所分别。吾心体会尽天下之理。

亦只是全复吾心之所固有而已。故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则知天矣。知性知天。却只在尽心焉得之。则心体之大可想而知矣。今乃欲以方寸之微念虑之动局而言之。

不几于不知心乎。不知心而能尽心。不尽心而能知性知天。

而曰圣人之学。吾未之信也。(同上。

次阳明咏良知

若把良知当仲尼。太清却被片云迷。良知止是情之动。未动前头尚属疑。

独知还是有知时。莫认独知即正知。寻到无知无物处。本来面目却为谁。

本来面目却为谁。绝四宣尼定自知。学子欲寻绝四处。不先格物更何为。

孟子良知即四端。乃情之发动处。其以孩提言。正赤子之心。而程子以为已发而未远于中者也。阳明指此以为圣人之本体。落第二义矣。

格。格之义。御之于外也。物。物交物之物。凡外物皆是也。格物即孔子所谓克己。孟子所谓寡欲。周子所谓无欲也。格物以致知。犹刮垢以磨光也。物格知至。

则垢尽而明见矣。

矣。故谓之四端。端也者。始也。良心发见之始也。

是故始之敬者。戒惧慎独以养其中也。中立而和发焉。万事万化自此焉。达而位育不外是矣。故位育非有加也。全而归之者耳。终之敬者。即始之敬而不息焉者也。曰。何以小圈。曰。心无所不贯也。何以大圈。曰。心无所不包也。包与贯。实非二也。故心也者。包乎天地万物之外。

而贯夫天地万物之中者也。中外非二也。天地无内外。心亦无内外。极言之耳矣。故谓内为本心。而外天地万事以为心者。小之为心也甚矣。

求放心篇

孟子之言求放心。吾疑之。孰疑之。曰。以吾之心而疑之。孰信哉。信吾心而已耳。吾常观吾心于无物之先矣。洞然而虚。昭然而灵。虚者。心之所以生也。灵者。

心之所以神也。吾常观吾心于有物之后矣。窒然而塞。愦然而昏。塞者。心之所以死也。昏者。心之所以物也。其虚焉灵焉。非由外来也。其本体也。其塞焉昏焉。非由内往也。欲蔽之也。其本体固在也。一朝而觉焉。蔽者彻。

虚而灵者见矣。日月蔽于云。非无日月也。鉴蔽于尘。非无明也。人心蔽于物。非无虚与灵也。心体物而不遗。无内外。无终始。无所放处。亦无所放时。其本体也。信斯言也。当其放于外。何者在内。当其放于前。何者在后。

何者求之。放者一心也。求者又一心也。以心求心。所为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只益乱耳。况能有存耶。夫欲心之勿蔽。莫若寡欲。寡欲莫若主一。

甘泉论学书

格物之义。以物为心意之所着。兄意只恐人舍心求之于外。故有是说。不肖则以为人心与天地万物为体。心体物而不遗。认得心体广大。则物不能外矣。故格物非在外也。格之致之心又非在外也。于物若以为心意之着见。恐不免有外物之病。(与阳明。

学无难易。要在察见天理。知天之所为如是。涵养变化气质。以至光大尔。非杜撰以相罔也。于夫子川上之叹。子思鸢鱼之说。及易大人者天地合德处见之。若非一理同体。何以云然。故见此者谓之见易。知此者谓之知道。是皆发见于日用事物之间。流行不息。百姓日用不知。要在学者察识之耳。涵养此知识。要在主敬。无间动静也。(寄王纯甫。

学者之病。全在三截两截。不成片段。静坐时自静坐。读书时又自读书。酬应时又自酬应。如人身血气不通。安得长进。元来只是敬上理会未透。故未有得力处。

又或以内外为二而离之。吾人切要。只于执事敬用功。自独处以至读书酬应。无非此意。一以贯之。内外上下。莫非此理。更有何事。吾儒开物成务之学。异于佛老者此也。(答徐日仁。

上下四方之宇。古往今来之宙。宇宙间只是一气充塞流行。与道为体。何莫非有。何空之云。虽天地弊坏。

人物消尽。而此气此道。亦未尝亡。则未尝空也。(寄阳明。

古之论学。未有以静为言者。以静为言者皆禅也。

故孔门之教。皆欲事上求仁。动静着力。何者静不可以致力。才致力。即已非静矣。故论语曰。执事敬。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中庸戒慎恐惧慎独。皆动以致其力之方也。何者静不可见。苛求之静焉。乎入于荒忽寂灭之中矣。故善学者。必令动静一于敬。敬立而动静浑矣。

此合内外之道也。(答余督学。

从事学问。则心不外驰。即所以求放心。如子夏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仁在其中者。非谓学问之外。而别求心于虚无也。(答仲。

心存则有主。有主则物不入。不入则血气矜忿窒碍之病。皆不为之害矣。大抵至紧要处。在执事敬一句。若能于此得力。如树根着土。则风雨雷霆。莫非发生。此心有主。则书册山水酬应。皆吾致力涵养之地。而血气矜忿窒碍。久将自消融矣。(答陈惟浚。

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如车两轮。夫车两轮同一车也。行则俱行。岂容有二。而谓有二者。非知程学者也。鄙见以为如人行路。足目一时俱到,涵养进学。岂容有二。自一念之微。以至于事为讲习之际。涵养致知。一时并在。乃为善学也。故程子曰。学在知所有养所有。

朱元晦初见延平。甚爱程子浑然同体之说。延平语云。要见理一处却不难。只分殊处却难。又是一场锻炼也。愚以为未知分殊。则亦未知理一也。未知理一。亦未必知分殊也。二者同体故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所以体夫此也。敬义无内外也。皆心也。而云内外者。为直方言之耳。(皆同上。

执事敬。最是切要。彻上彻下。一了百了。致知涵养。此其地也。所谓致知涵养者。察见天理而存之也。非二事也。(答邓瞻兄弟。

明道所言存久自明何待穷索。须知所存者何事。乃有实地。首言识得此意。以诚敬存之。知而存也。又言存久自明。存而知也。知行交进。所知所存。皆是一物。其终又云。体之而乐。亦不患不能守。大段要见得这头脑。

亲切存之。自不费。力耳。(答方酉樵。

夫学不过知行。知行不可离。又不可混。说命曰。

学于古训而后有获。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中庸必先学问思辨而后笃行。论语先博文而后约礼。孟子知性而后养性。始条理者知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程子知所有而养所有。先识仁而以诚敬存之。若仆之愚见。则于圣贤常格内寻下手。庶有自得处。故随处体认天理而涵养之。则知行并进矣。(答顾箬溪。

道无内外。内外一道也。心无动静。动静一心也。

故知动静之皆心。则内外一。内外一。又何往而非道。合内外。混动静。则澄然无事。而后能止。故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止之道也。夫不获其身。必有获也。不见其人。必有见也。言有主也。夫然后能止。(复王宜学。

夫所谓支离者。二之之谓也。非徒逐外而忘内谓之支离。是内而非外者。亦谓之支离。过犹不及耳。必体用一原。头微无间。一以贯之。乃可免此。(答阳明。

夫学以立志为先。以知本为要。不知本而能立志者。未之有也。立志而不知本者有之矣。非真志也。志立而知本焉。其于圣学。思过半矣。夫学问思辨。所以知本也。知本则志立。志立则心不放。心不放。则性可复。性复则分定。分定则于忧怒之来。无所累于心性。无累斯无事矣。苟无其本。乃憧憧乎放心之求。是放者一心。求之者又一心也。则情炽而益凿其性。性凿则忧怒之累无穷矣。(答郑启范。

格者至也。即格于文祖有苗之格。物者天理也。即言有物。舜明于庶物之物。即道也。格即造诣之义。格物者即造道也。知行并进。学问思辨行。皆所以造道也。故读书亲师友酬应。随时随处。皆求体认天理而涵养之。无非造道之功。诚正修工夫。皆于格物上用。家国天下皆即此扩充。无两段工夫。此即所谓止至善。尝谓止至善。则明德亲民皆了者。此也。如是方可讲知至。孟子深造以道。即格物之谓也。自得之。即知至之谓也。居安资深逢原。即修齐治平之谓也。(答阳明。

夫至虚者心也。非心之体也。性无虚实。说甚灵耀。心具生理。故谓之性。性触物而发。故谓之情。发而中正。故谓之真情。否则伪矣。道也者。中正之理也。其情发于人伦日用间矣。其中正焉则道矣。勿忘勿助。其间则中正处也。此正情复性之道也。(复郑启范。

谨独格物。其实一也。格物者至其理也。学问思辨行。所以至之也。是谓以身至之也。所谓穷理者如是也。

近而心身。远而天下。暂而一日。久而一世。只是格物一事而已。格物云者。体认天理而存之也。(答陈宗亨。

所云主一是主一个中。与主一是主天理之说相类。

然主一便是无一物。若主中天理。则又多了中与天理。即是二矣。但主一则中与天理自在其中矣。(答邓恪昭。

明德新民。全在止至善上用功。知止能得。即是知行合一。乃止至善之功。古之欲明明德二节。反复推到格物上。意心身都来格物上用功。上文知止定安即其功也。

家国天下皆在内。元是一段工夫。合外内之道。更无七段八段。格物者。即至其理也。意心身于家国天下。随处体认天理也。所谓致者。意心身至之也。世以想像记诵为穷理者远矣。(寄陈惟浚。

集者如虚集之集。能主敬则众善归焉。忽忘勿助。

敬之谓也。故曰敬者德之聚也。此即精一工夫。若寻常所谓集者。乃于事事上集。无乃义袭耳。此内外之辨也。然能主敬。则事事无不在矣。今更无别法。只于勿忘勿助之间调停为紧要耳。(答闻集义。

本末只是一气。扩充此生意。在心为明德。在事为亲民。非谓静坐而明德。及长然后应事以亲民也。一日之间。开眼便是。应事即亲民。自宋来儒者多分两段。以此多陷支离。自少而长。岂有不应事者。应事而为枝叶。皆是一气扩充。(答陈康涯。

天地至虚而已。虚则动静皆虚。故能合一。恐未可以至静言。

虚实同体也。佛氏歧而二之。巳不识性。且求去根尘。非得真虚也。世儒以佛氏为虚无。乌足以及此。

格物即止至善也。圣贤非有二事。自意心身至家国天下。无非随处体认天理。体认天理。即格物也。盖自一念之微。以至事为之着。无非用力处也。阳明格物之说。

以为正念头既于后面正心之说为赘。又况如佛老之学。皆自以为正念头矣。因无学问思辨行之功随处体认之实。遂并与其所谓正者。一齐错了。(以上答王宜学。

阳明谓随处体认天理。是求于外。若然。则告子义外之说为是。而孟子长之者义乎之说为非。孔子执事敬之教为欺我矣。程子所谓体用一原。显微无间。格物是也。

更无内外。盖阳明与吾看心不同。吾之所谓心者。体万物而不遗者也。故无内外。阳明之所谓心者。指腔子里而为言者也。故以吾之说为外。(答杨少默。

以随处体认为求之于外者。非也。心与事应。然后天理见焉。天理非在外也。特因事之来。随感而应耳。故事物之来。体之者心也。心得中正。则天理矣。人与天地万物一体。宇宙内即与人不是二物。故宇宙内无一事一物合。是人少得底。

云敬者。心在于是而不放之谓。此恐未尽程子云主一之谓敬。主一者。心中无有一物也。故云一。若有一物则二矣。勿忘勿助之间。乃是一。今云心在于是而不放。

谓之勿忘则可矣。恐不能不滞于此事。则不能不助也。可谓之敬乎。

程子曰。格者至也。物者理也。至于理乃格物也。

故古本以修身说格物。今云格物者。事当于理之谓也。不若云随处体认天理之尽也。体认兼知行也。当于理。是格物后事。故曰物格而后知至。云敬而后当于理。敬是格物工夫也。

圣贤之学。元无静存动察相对。只是一段工夫。凡所用功。皆是动处。盖动以养其静。静处不可着力。才着力便是动矣。至伊川乃有静坐之说。又别开一个门面。故仆志先师云。孔孟之后。若更一门。盖见此也。

勿忘勿助。只是说一个敬字。忘助皆非心之本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