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江门心学”思想与教育论著选读(第三辑·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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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陈献章教育文论选读(2)

已上诸役,及买田之费,侯悉以其在官所当得者积岁成之,一不以扰民。教谕李君钦、训导陈君禄具图与事,遣生员锺宏走白沙,属予记之。

古者王畿置小学于辟雍之侧,其在侯服邦国,则列于庠序之右。今之郡县学,古之大学也;今之社学,犹古之小学也。天下风俗美恶存乎人,人之贤否存乎教。观今之风俗,则今之人才可知矣。予尝终夜思之,其不及古者,有司非与庠序之设,六经之训固在也。以小学言之,朱子小学书,教之之具也;社学,教之之地也,其皆不可无也。天下之事,无本不立。小学,学之本也。保自然之和,禁未萌之欲,日就月将,以驯致乎大学,教之序也。然则社学之兴,在今日正淑人心,正风俗、扶世教之第一义也,胡可少哉?胡可少哉!

侯之心犹未但已也,曰:“我有司也,资于何以治,资于何以教?山名水名,我思古人,世岂无庶几者乎?”于是为之意以感之,为之地以处之,十数年间,东西行过程乡者多矣,未闻有吟风弄月而来,足以副侯之心者,侯岂敢必哉?

或谓予曰:侯来程乡居几年,寄怀山水之间,不屑于簿书。侯何心?今且去程乡矣,侯其埃溘斯世,将高栖而远遁乎?以是为知侯,予盖不知也。并记于是。

同上书,卷一。

重修梧州学记(节选)

夫人之去圣人也远矣。其可望以至圣人者,亦在乎修之而已。苟能修之,无远不至。修之云者,治而去之之谓也。去其不如圣人者,求其如圣人者。今日修之,明日修之,修之于身,修之于家国,修之于天下,不可一日而不修焉者也。

明道先生言于朝曰:“治天下以正风俗、得贤才为本。”

彼学政之不修,斯道之难立,后生无所兴起,无以成造就之功。然则风俗何由而正,贤才何自而得耶?因时而立教,即物以显义。意者督抚所望于苍梧之士,宁不有在于斯乎?

有开厥先,有成厥后,喜二美之骈臻,超人荒而独立,然后见夫子之门,廓然洞开,可望而不可即。况于广大尊严,端凝洒落,默契乎人心,正大之所存,与山岳而并峙,显着乎烟霞,岁月之所积,与大化而同流,不可动摇,不可束缚也哉?

同上书,卷一。

龙冈书院记

父兄不以其言为子弟师,业修于身,子弟习而化之。其为教也不一,因其世箕裘异焉耳。农商技艺各有教,岂直士哉。昔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道大行于天下。孔子不得其位,泽不被当世之民,于是进七十子之徒于杏坛而教之,择善力行,以底于成,德其至也,与天地立心,与生民立命,与往圣继绝学,与来世开太平,若是者诚孔子之教也。

大哉教乎!今父兄爱其子弟,教以六经,诵之也,惟恐其言之不熟;讲之也,惟恐其旨之不明,似矣不知其身之所教,与七十子之进于圣人同欤否耶?

江西抚之乐安,有龙江书院。今都御史谢公绶六世祖均福始建,与其弟均寿讲学其中,福后以宏词领信州,寿亦举进士守来阳。岁父栋宇就废,公之父某复即其地而新之,既而诸子皆以文章取科第,为显官。公谓其子琪曰:书院无田奚以守?琪买田百亩,择谨厚者掌之,以供祭祀及束修之费。公巡抚湖、广,两遣使走数千里,至白沙谒文记之,且以教其族之人。

予少无师友,学不得其方,汨没于声利,支离于糠者盖久之。年几三十,始尽弃举子业,从吴聘君游,然后益叹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取向所汨没而支离者,洗之以长风,荡之以大波,惴惴焉惟恐其苗之复长也。坐小庐山十余年间,履迹不逾于户阕,俯焉孳孳以求少进于古人,如七十子之徒于孔子,盖未始须臾忘也。

谢氏之先,以儒起家,传数世至公,父子兄弟皆能以文章取科第,出为当世用,肩摩踵接,盛于一门,其得于龙冈者不亦多乎!虽然,父兄之教,子弟之学,将不但如是而已也,今之学于龙冈者,一短檠课之外,未有闻也。公能亮予言否耶?横渠先生语学者,必期至于圣人而后已,予后谢氏,岂敢谓秦无人。

同上书,卷一。

梦记

庚寅秋月,距予自京师归适逾一载,是夕天气稍凉,予读易白沙之东房,既倦而卧,梦与应魁、殿元、克恭、黄门同行,一童子前导,不识者一人次之,次克恭,次余。应魁途遇泥潦,予呼童子取行具,童子不应,余因曰越人歌之,楚人应之。应魁屡叹不置,克恭顾余作愁状,其不识一人者,漠然若无所闻焉。

既寤,测其意曰:越与楚风气不同,人声随而异,必不能相通而相好,使越人歌之,楚人听之,亦犹使楚人歌之,越人听之也,孰若使越人歌之,越人自听之;楚人歌之,楚人自听之,其音习于其耳,其言感于其心,奚不相说之有?是故越不可为楚,楚亦不可为越,越与楚不相能,非有生之初习使然耳,习之久殆与性成,夫苟欲变之,非百倍其功,持之以久,不可使化而入。今若以为越者一人骤而号于楚地,曰:

去而为楚者以从我,楚得不群怒而逐之乎?然则如何?曰:

守其为越者,无遽责楚以必同,庶乎其免矣。

同上书,卷一。

复张东白内翰(节选)

承谕:义理须到融液处,操存须到洒落处。仆僻处海隅,相与丽泽者,某辈数人耳。抱愚守迷,无足以副内翰期待之重。然尝一思之:夫学有由积累而至者,有不由积累而至者;有可以言传者,有不可以言传者。夫道至无而动,至近而神,故藏而后发,形而斯存。大抵由积累而至者,可以言传也,不由积累而至者,不可以言传也。知者能知至无于至近,则无动而非神。藏而后发、明其几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是故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者求之难。义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洒落,未易言也;夫动,已形者也,形斯实矣。其未形者虚而已,虚其本也,致虚之所以立本也。戒慎恐惧所以闲之,而非以为害也。然而世之学者,不得其说而以用心,失之者多矣。斯理也,宋儒言之备矣,吾尝恶其太严也。使着于见闻者不睹其真,而徒与我哓哓也。

是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辞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乱人也,君子奚取焉。

同上书,卷二。

复江右藩宪诸公

七月二十四日,仆方困暑、闭斋独卧,而李、刘二生适至。书、币交陈,辉映茅宇。仆再拜读书,识其所以来之意。

不敢当,不敢当!

匡庐、五老,名山也;白鹿,名书院也,诸公,皆世伟人也。修名山,复名书院之旧,希世伟事也。仆生于海滨,今五十有四年矣,未始闻天下有如是之事,悠然得趣于山水之中,超然用意于簿书之外,旁求儒师,俾式多士,将以培植化原,辅相皇极,以无负于斯世斯民也。于乎盛哉!昔朱文公之留意于斯也,一赋一诗足以见之。其与诸公之心,盖异世同符也。诸公读文公之书,慕文公之道,亦罔不惟文公是师也。自文公殁,至今垂四百载,仕于江右者多矣。其间有能一动其心于白鹿之兴废者,谁欤?文公固有待于诸公也。

诸公诚念之,不宜谋及鄙人。鄙人非不欲斯道之明也,学焉而不得其术,其识昏以谬,其志弱以小,其气之馁,其行怠肆,其文落莫而不章。岁月侵寻,老将至矣,其于圣贤之道,非直不能至而已,其所求于其心,措于其躬者,亦若存而若丛,虽欲自信自止而不可得,况以导人哉?百钧之任,以与鸟获而不与童子,虑弗称乎力也。

故夫天下之事,虑而作者患恒少,不虑而作者患恒多。

千里之足,不蹶于远途;万斛之舟,不如于大水。其才足以胜之,非不虑而作者也。使之不以其诚,任之而过其分,与自欺而误人者其失均耳。诸公独不虑至此乎?天下有任大责重而禄位不与者,苟能胜之,则至大至通,无方无体,故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极,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所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此其分内也。宇宙无穷,谁当负荷。伏惟诸公念之虑之,勿迁惑于众口,期匹休于先贤,收回束币,更聘真儒,俾诸士子有所效法,以无负于今日之意也。幸甚,幸甚。

同上书,卷二。

与张廷实主事(节选)

半江改稿,翻出窠臼,可喜!学诗至此,又长一格矣。

前辈谓学贵知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章初学时,亦是如此,更无别法也。凡学皆然,不止学诗即此,便是科级,学者须循次而进,渐到至处耳。

同上书,卷二。

新迁电白县儒学记(节选)

推古学校之意而言曰,学校一也,所以有古今之异者,存乎人。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程子曰: “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夫学以求仕之所施,仕以明学之所蕴,如表里形影然。蒊、夔、稷、契、伊、傅、周、召,其载于典谟训诰,仕者之所施也,有为己之心乎。颜、曾、思、孟、周、程、张、朱,其传于着述文字,学者之所蕴也,有为人之心乎。诸君子显晦不同,易地而处之,有不相能者乎。

自古有国家者,未始不以兴学育才为务,然自汉而下,求诸学校之所得名世者,几人有不由庠序而兴者乎。是故学校之设,其重在于得人,学之道其要在于为己。古之名世者,舍是无以成德,甚矣斯学之不讲于世也久矣。公所閝于学校,意者其在此乎?

同上书,卷三。

诫子弟

人家成立则难,倾覆则易。孟子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人家子弟才不才,父兄教之可固必耶!虽然,有不可委之命,在人宜自尽。里中有以弹丝为业者,琴瑟雅乐也,彼以之教人而获利,既可鄙矣,传于其子,阂琴而衣食,由是琴益微,而家益困,展转岁月,几不能生。里人贱之,耻与为伍,遂丛士夫之名。此岂尝为元恶大憝而丧其家乎?才不足也。既无高爵厚业以取重于时,其所挟者率时所不售者也,而又自贱焉,奈之何其能立也。大抵能立于一世,必有取重于一世之术。彼之所取者,在我咸无之,及不能立,诿曰命也,果不在我乎?人家子弟不才者多,才者少,此昔人所以叹成立之难也。汝曹勉之。

同上书,卷四。

示学者帖

诸君或闻外人执异论非毁之言,请勿相闻。若事不得已,言之亦须隐其姓名可也。人气禀习尚不同,好恶亦随而异,是其是,非其非,使其见得是处,决不至以是为非,而毁他人。此得失恒在毁人者之身,而不在所毁之人,言之何益?且安知己之所执以为是者,非出于气禀习尚之偏,亦如彼之所执以议我者乎?苟未能如颜子之无我,未免是己而非人,则其失均矣。况自古不能无毁,盛德者犹不免焉。今区区以不完之行,而冒过情之誉,毁固其所也。此宜笃于自修,以求无毁之实,不必以为异而欲闻之也。昔吕蒙正拜副相,一朝士指之曰:“此子亦参政乎?”同列欲询其名,遽止之曰:“知当终身不忘,不如勿闻。”贤者所存固异于人也。诸君亦宜念之。

同上书,卷四。

漫笔示李世卿湛民泽

昨夕楼上闻雨声澎湃,睡不能着枕,因检会乡里平时还往人,十丛七八。中间年及七十者,才一二,余皆六十而下,四十蚤晚,死者恒多。呜呼!人所得光阴能几?生不知爱惜,漫浪虚掷,卒之与物无异。造物所赋于人,岂徒具形骇,喘息天地间,与虫蚁并活而已耶?浮屠氏虽异学,亦必以到彼岸为标准。学者以圣人为师,其道何如,彼文章功业气节,世未尝乏人,在人立志大小,岁月固不待人也。

同上书,卷四。

书法

予书每于动上求静。放而不放,留而不留,此吾所以妙乎动也,得忠弗惊,厄而不忧,此吾所以保平静也。法而不囿,肆而不流,拙而愈巧,刚而能柔。形立而势奔焉,意足而奇溢焉,以正吾心,以陶吾情,以调吾性,吾所以游于艺也。

同上书,卷四。

复赵提学佥宪(节选)

仆才不逮人,年二十七,始发愤从吴聘君学,其于古圣贤垂训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比归白沙,杜门不出,专求所以用力之方,既无师友指引,惟日靠书册寻之,忘寝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谓未得,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于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间种种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勒也。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如水之有源委也。于是涣然自信曰:“作圣之功,其在兹乎?”有学于仆者,辄教之静坐。盖以吾所经历,粗有实效者告之非,务为高虚以误人也。

四库全书(一二四六),陈白沙集,卷二。

赠陈秉常(节选)

我否子亦否,我然子亦然,然否苟由我,于子何有焉?

人生寄一世,落叶风中旋,胡为不自返,浊水迷清渊。

选自四库全书(一二四六)。陈白沙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