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潜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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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我有一支枪(4)

莫教授的后半辈子全靠这个“价值连城”的手提包支撑着了。我敢向天发誓,他对这个提包投入的感情和希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这个包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寸步不离,相当于莫教授的化身。在他眼里,这个手提包就是功劳簿、荣誉证、介绍信和信用卡。在学校里,几乎所有的干部、教师都不止一次地瞻仰过他包里珍藏的宝物。于是,人们亲切地称他为“莫提包”而忘记了他原先的大名了。

这个看似普通的黑皮包,可给莫教授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评职称时,他和手提包长驻师资处,终于荣升教授职务。

涨工资时,他和手提包移居工薪科,结果连涨两级。

分房子时,他又和手提包联手围堵房产办,最终比别人多得了一居室。

离休后“莫提包”越发离不开手提包的支持。他看病、买药、坐车、洗澡、吃饭……处处随身携带着这只神奇的“百宝箱”,让它发挥最大的余热。闲着没事时,他就提着包在学校的办公楼里挨着房门串,不厌其烦地给年轻一代反复展示他包里装满的光荣传统和光辉业绩。有一次,他在女生宿舍门口被保安拦住了,他火冒三丈,冲着小伙子大吼大叫,不承想那年轻人有眼不识泰山,把莫提包视为生命的手提包扔出了七八米远,包里的宝贝撒了一地。莫提包被气成了脑血栓,住了三个月的院,为此学校多花了九万多块钱的医药费。

我最后一次看到莫提包是在他出院之后的第三天。那天我拉肚子,一上午跑了好几趟厕所。就在我蹲着的时候,单间的门开了,我一抬头吓了一跳,莫提包手里拎着提包怔怔地望着我,不顾刺鼻的恶臭,执意从包里掏出张皱巴巴的信纸塞给了我。我虽然带了手纸,但为了不拂他的一片好意,我只好派上了用场。这下可惹出了大麻烦,只见莫提包浑身哆嗦,差点儿倒在厕所里。他指着我的鼻子骂,还说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这可太恶毒了,我明明是在拉屎嘛!后来,他到领导那里告状,说我毁了他最珍贵的历史文物——那张纸是不久前他的一位学生写给他的祝寿信,上面充满了对他的赞美。他还扬言要把我送上法庭、关进监狱。可我的确不是故意的。

前些天,我从同事那里得知,莫提包又住院了,这一次恐怕很难挺过来了,因为他晨练时不小心把包放在树根底下而被小偷盯上了。虽然警察接到报警后表示要尽力破案,想方设法追回那只具有不可估量价值的手提包,但毕竟不敢确保一定能追回。

我真诚地为莫老先生祈祷,我深知那只提包的分量,那可是他的生命所系啊!我相信人民警察会全力以赴的,否则,莫教授这一辈子可就难说了。

打架

吴有多教授在学校和学界的知名度急速攀升,这让他十分恼火。

出名本属好事,也是老吴多年孜孜以求的梦想。他巴不得能像著名歌星、影星、球星那样,整天戴着墨镜出入豪华公共场所,由保镖们架着从闪光灯和求签名者的围堵中挣脱出来,那才叫一个“爽”、一个“酷”。但作为一名自我感觉一流、同行评价三流的经济学教授而言,吴有多所向往的纯属白日做梦。老吴之所以名气大振,并非缘于他的学术成就或在电视媒体上发表了惊人之语,而是在校门口与人打了一架并损失了一颗假牙。

吴有多后来跟哲学系教授莫浮度说,他在打架的头一天夜里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小孩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向他讨几个小钱,他不肯给。那小孩子约有七八岁大小,脏兮兮的,不依不饶地想用手拽他的衣角。他厌恶极了,还推了那孩子一把,差点儿把他推到过街天桥下面。那孩子爬起来,冲他甩了把浓浓的鼻涕,让他感到很恶心,也很愤怒。他抬起脚想狠狠地踢那小乞丐一下,却把新买的意大利皮鞋甩了出去,那孩子拍手大笑,又冲他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没等莫教授替他释梦,吴有多就自己下了结论:“梦见小孩子,就是要遇到小人。该倒这个霉,老莫,你说对不对?”老莫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事情都过去了,何苦自寻烦恼呢?算了,算了。我晚上请你去‘吃冠古今’喝酒!”

堂堂的大学教授竟然于光天化日之下,在宏伟气派的学校正门广场上与一青年人大打出手,还满地找牙,这的确有些斯文扫地,虽然那颗牙是假的,打架绝非吴有多的强项,跟他的嘴皮子相比,动手肯定不是他的理性选择。经济学家常把“成本”挂在嘴边,老吴更是如此。这一次,因为打架,他付出的直接成本和间接成本都不少。

打架是由“打的”引起的。那天早晨,吴有多睡过了头,闹钟响了几遍也没把他从梦里唤醒。他说:“全赖那个小乞丐,死死地用那只小狗爪子扯住我的衣角。我要是早一点儿狠狠地踢他一脚就好了,省得惹出这么多麻烦。”他首先把责任推给了梦里向他要钱的小脏孩儿。当然,派出所里的警察并没赞同他的说法。

吴有多睁开眼时,一看手表顿时急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一下就拎起外套和提包直奔校门口。他要赶的那班飞机一个小时后起飞,从学校到机场如果不堵车的话也得半个小时左右,再加上从家里跑到校门口这段距离差不多需要十分钟,这不能不让老吴急得火烧火燎。若错过了这个航班,损失可就大了。他要去深圳的一家大公司为管理层做一次讲座,时间是他自己定的,下午两点准时开始,讲课费两万块钱。他本应头天晚上赶到,这样更保险一些。但山东的一个干部培训班的课程安排在昨天下午,讲课费也不低——半天八千元。上完课,老吴又被听课的几位学员拉去蒸桑拿、搞按摩,舒服完了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加上梦里出现了“小人”,生生地把时间给耽误了。

吴有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校门口,满头大汗、嗓子眼发干,正好有辆出租车往这边开,他一边招手一边冲了过去,脚跟还没站稳,顺手就拉开了车门,正要往车里钻,一只手拦住了他的脑袋。

“对不起,这车是我先招手叫的,您等等吧!”一个小伙子不由分说地把老吴往边上推。

“哎、哎,你、你怎么这样啊!我、我、急事儿……”吴有多急促地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完整了。

“我怎么啦?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小伙子边说边往车里挤。

“急事儿,我有点儿急事儿。”老吴拽住小青年的胳膊不撒手。

“把手放开!你急,我还急呢!少废话!”小伙子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行!这车我得坐,我要赶飞机,”吴有多用力往外拉他。

“我还看急诊呢!快放手,我要关车门了。”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了。

“你什么态度啊!尊老爱幼你知道不!我都年过半百了,你怎么不能照顾照顾我?”老吴嘴唇直哆嗦。

“你才刚过半百呀,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省省力气吧,想被照顾去养老院去,到处跑干什么呀!哼!”小青年不屑地挖苦道。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是哪个单位的?”吴有多来气了,要揪对方脖领子。

“我怎么说话,你管得着吗?你再动手动脚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小伙子一歪脑袋躲过了老吴伸过来的手。

“我还不信了,没你这样的。不客气了怎么着,你还想打我呀?”吴有多气哼哼地再一次想拽住小伙子的衣领,结果对方一侧脸,他的手划到了小伙子的脸上,把人家的眼镜给碰掉了。

“好啊,我看你是个老无赖,想找茬儿怎么着?把我眼镜捡起来!”小伙子火了,从车上下来,一只手掐在了老吴的脖子上。

“不、不、不捡。”吴教授还嘴硬。

“我让你‘不捡’。”小伙子一拳下去,老吴“啊”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周刚刚镶上的一颗假牙和着血水从嘴里吐了出来。

校门口值班的保安人员赶忙上前制止,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两人又相互撕扯了几下,被学校派出所的警察拉开后,带到了办公室,分别作了笔录。

当核实了双方的身份后,派出所里的警察们差点儿笑翻了天。原来跟吴有多教授动粗打架的那位青年,正是他自己新招收的研究生。自入学以来的半年里,两人从未见过面。师生之间以这种方式相识,着实让人哭笑不得。那位研究生姓胡,先是向导师道歉认错,见吴教授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又向他鞠躬谢罪,差点儿跪了下来。老吴还是不肯谅解,胡研究生只好表示要向系里提出申请,要求更换导师。

校门口打架,算不上什么大新闻,只是司空见惯的街头纠纷而已。问题就出在这当事人双方关系的巧合上了,这就有了极高的新闻价值,相当于“人咬狗”。不知是哪位好事者,为了换取100块钱的新闻报料奖把“事”报给了一家影响颇大的都市晚报,第二天要闻版便有了通栏标题——《导师弟子大打出手,彼此竟然不认识》。报道称:由于近年来一些大学盲目升格和扩招,学生人数剧增,有的教授要带60多个硕士研究生,外加20多位博士生。导师们又心浮气躁,忙于赚钱,在教学科研上精力投放严重不足,很多研究生两三年下来,根本就没跟自己的导师见过几面,这种极端事件的出现,看似好笑,实则可悲等等。随后几天,也有百十家报纸、杂志、网络记者一拥而上,纷纷与校方和吴有多、胡某某联系,要对事件进行深入报道和跟踪采访。

吴有多教授迅速出了名,成为媒体特别是网络关注的焦点人物。他关了手机,躲在家里还戴着墨镜,咬牙切齿地发誓要打官司。他老婆二十多年不讲理,这次倒说了句公道话:“你还嫌丢人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