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从医院带回一包泻盐,一瓶漱口水,可是自从昨天被那医生用手按了一下我的口腔之后。一直到今天下午我不大好过,总觉得他那摸了脓血的手,会给我传染上恶毒的病症。一早,我听说学校里也有一个校医,每逢星期三五都来一次,自十一至十二时,施行诊治。听了这个消息,便更追悔昨天晚上的冒昧了。
“走,”那位在楼梯下面给我讲此地有一位医生的同乡对我说,“我们一道去看病。”
“好!你也有什么病?”我问他。
“失眠。”
他把我引到校医室门口,推推门,门是锁的。
“此刻快十二点了,走了么?没有来么。”我们这样讲,便各去午餐了。
吃过饭,我顺便走过校医室,伸手去扭扭门,用力一推,门居然开了。内面有三个人:两个女的,一个男的。我给他们很迅速地将门扣上,便跑上楼去,找那一位约我看病人的同学。
我和他一齐来到校医室门口,扣了一下门。听得里面还有人回答,我们便推开门进去了。
里面剩下来的是第一次开门所见的那个男的。两个女的已经跑了。这男子骨格粗大,肉体肥壮,面孔有一点像发了财的西崽,穿一套“加非”色的西装,很蹩脚的法兰绒的质料。手和脚,很容易使用人看了想象到一个印度巡捕身上去。他口里还含量了巴黎绅士们所用的烟咀。见了我们进去,他好像见了一个不相识的生客似的表示惊讶。
“有什么事?”他用一种外国的自由职业者,对于来请求他的人神气发问,可是很和平的。
“这个要问问你自己呀。”我预备这样回答,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对他客客气气的回答道:“来看病的,我们都要请你看一看。”
“唔,坐坐。”可是他本人还是站在那儿挡着。
“我,”我说,“我的牙齿痛了多天了,你大约看得出——”
他还不等我讲出病的现象,就截断我的话,一面拿出他那阿三式的大手很快地摇,说:
“这个我不来的!我不是牙科,要找牙科医生。”
“你看一看再说。”
“那个要找牙科医生,我看也不成功。”
他决定不看,态度表示得很坚决。于是我便让另外的一位同来的立在他前面。
“你呢?你有什么病?你也是牙痛?”他问。
“不是,”他回答,“我患了很久的病,我患神经衰弱。”
“你晓得什么是神经衰弱?”他抱着臂膀晃动了一下头,他那态度就像口试学生,不,比口试又略略有些不同。
他的那奇怪的态度,与奇怪的问话,把这一个同学问得愣住了,半天答不来话。
“神经衰弱就是他现在的情况,”我说,“掉头发、头晕、脑子发胀、夜晚失眠。”
他考虑了一下,站着,向着我也向着他,准备说话,那肥大的身体略向前倾侧,构成一个演说的姿式:
“你们不应该有神经衰弱。我记得我在你们这样年纪的时候,在大夏,动不动就睡着了,九点钟上床,一直睡到早晨六点半还不醒。还不够,上课的时候,也有渴睡。这样的年纪,哪里应该神经衰弱。看你今年以来不过二十岁,哪里会!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二岁。”他答。
“二十二岁不应该是的!”他说。
“在这里,”我说,“先生,这里不是该不该的问题,这里是是不是的问题。他既然是神经衰弱,请你给他开个药单子。或者给他一点药。”
“此地没有药。”他说。
“这病要怎样去静养,或者医?”这位朋友说,摸摸头发,“你看这头发一抓就落的,一天总得要落掉许多!”
“啊!落头发,头发落光了就是一个秃头,一点不漂亮,——,哈哈哈哈!”他扯开嗓子笑。
我看这样下去,恐怕未必有结果,所以就截断他们的谈话问道:
“你可不可以为我介绍一个靠得住的牙科医生?”
他先说是不能,复后他像怕被我们笑似的又掉了口说:
“可以的,我可以介绍。我的牙齿以前拔掉两个,花了三百块钱的手术。牙齿坏了很讨厌,只有拔掉。”他随便说了一个名字,看见我们觉得太贵了,便胜利了似的笑着,送了我们出来,说声“对不住!”
“这样的校医,”我说,“就是对人家说人家也不会相信的。”
“可是那两个女同学找他医些什么?”同来的一位问。
“苦闷和感冒吧!”我随便不负责地回答了一句。
【解读】
“我”的牙还是没怎么好,特别是被医生用手碰过后,感到很是不卫生,生怕得了什么传染病,在听说有校医的时候,就忙和一个同学一起看病。“我”先到校医室里,看到有一男两女,好像窥破了什么秘密似的忙跑开,等过了一会,才和同学一起看病。可这是校医却什么也不会,也不给开药,完全是个摆设。
他被医生碰过了牙床后,总怕会得了感染病,这种心理很常见。其实要是不往坏处想,就没有这么多问题,可有些人偏偏就往坏处想,看到了老农的脏手,就能想到大米饭也是脏的,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日记主要写的还是校医,这校医一看就是个大腹便便,没有思想的家伙,当然还没有专业技术,就这样的人也能当校医。可见当时骗子实在太多了,学校在此方面也没有用心。不过那两个女生却找他看病,看得还挺来劲,也许这和那校医有很大关联。他看到对方是女生,当然就要装作自己很博学的样子来,给对方解答问题,说不定还能“揩点油水”呢!这两个女生还真就上当了,这女人有时候也挺好骗的。当她们知道自己被外人看到后,就跑掉了,很害羞的样子,不知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还是想遮丑。中国人就有这种遮丑的意识,给他人都要是最好的一面,丑的一面还是留给自己吧,多么高尚啊!
从校医和他的对话可以见得,这个校医不仅没有专业知识,而且还很笨,对付人都不会,说的话漏洞百出,怎么能骗得了大学生呢?虽然大学生也不是太厉害,但对于这种人说出的话,还是能分辨一二的。校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非常不爽,双方像是在战斗一样,校医既然不能拿出技术来让人信服,就退而求其次,鄙视对方的贫穷,以此来赢得胜利。你们看看,这都是什么心态,这样的人或许还真就适合当此大学的校医。
他的同学才二十二岁,就神经衰弱,确实有点早,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当时青年对国家的前途命运十分忧愁,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出,只能空担忧,结果就落得个神经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