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是病人了哩:牙床肿了很高,从镜子里看去,自己的口里包着一个橄榄。吃饭时候的味道,非常难堪,也不是痒,也不全是痛,就是不大舒服。我听见说国民党里的古大官人是患牙齿的病病死了的。
“我今年——”我搬着指头在算我的年岁。
记得年幼的时候,家里到处为我算命,说我二十四岁以后,将要大大的行一番时,如果我的牙齿果然是古大官司人那一类的病,那真可惜了我的一个好八字哩!
“等过二十五岁吧,等我尝尝行时做官的味道再去。总应该让我显扬一下再——”
我好像撞见了《玉历经钞》上的那个“生无常”、“死有分”向他求放过了我似的,喃喃地默念着。其实我这种太度为什么不对呢?至少我们的系主任老头子要说我这种态度是对的。
捧着牙床上了几课。到下午,我太感觉着坐在家里的烦躁,便借得几毛钱,租了一部脚踏车,出去乱跑一阵。我还想就便找到一个医院里去问问我的病。
到了江湾,问了一个警察老总病院在什么地方,他糊里糊涂的向东指了一指,我扶着车,照他指的方向走去,曲曲折折的经过一所瓦砾场,在江湾旧时的街上,从荒草中,从破瓦堆里,一个个小指头还要长大的那肉滚滚的毛虫,在我前面窜来窜去,我感到身上在发冷,肉在发麻,我并不是一种仁慈的作用,我却避免了用脚踩在它的身上。
“残酷的战争,消灭了人类的世界,这里是毛虫的世界啊!我反对战争!”
然而我立刻否定了这种思想,因为这种思想在表面上固然是人道主义的,而实质上——
“简直是一个汉奸的意识!”我这样想。
“完全是一个汉奸!”我骂。我几乎想放下车了打自己几个耳光。
走在高低起伏的瓦砾场上,我像同谁有气样拼命的侮辱自己。但是突然想到自己的种种方面不配做一个汉奸的时候,这种冲突便宜又释然了。
转了一个湾,那医院的门便立在我前面,墙壁上面写着“江湾时疫医院”。我进去,那门房给我一个挂号的执照,我问他“多少钱”?
“不要钱。”他说。
我走了进去,诊断室里很有些人,这些人被我看见了之后,我立刻就断定我是在这些看病的之中最漂亮的一个,最神气的一个。
那里有几个青布手巾扎着头的乡下老太婆,其余的是推推手车的江北汉子,纱厂里的大姑、小妹、阿猫、阿狗、小三子之流。他们的病,流着血,滴着浓,肿着小腿。黄瘦的面孔,用呻吟来表示着苦痛。一望就知道:这不是病,这是穷。
我在门外面徘徊着等待,看看壁上的对聊牌示之类的东西。那管挂号的人走了过来,对我说:
“你进去看。你进去看。”他用手指里面,“他们,叫他门等一等不关事。”
依着他的话我就跑了进去,那医生样的一位,立刻结束一个便为我看病,而且给了药。
出来了,我想:谁说大学无用?我假使不住大学而是一个小三子,这一回便得等到四点半,而且当我和那位对话时,小三子、阿狗们都露着羡慕的颜色哩!
【解读】
“我”今天牙很疼,牙床肿的好高,非常不舒服。“我”想起有许多高官都是因为这病病死的,心想着自己还能当一回大官该多好啊!这牙疼确实太难受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借钱去看病,途中有很多感想,从牙疼居然引发出战争与和平的感想,甚至怀疑自己是一个汉奸!不久“我”就到了诊所里,发现这里有很多病人,不,他们是穷的,“我”没有排队就进去看病了,与这些人相比,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人在生活当中,难免会生病,这牙疼也不过是小病,但他却要借钱去看病,可见当时人们的生活状况确实不乐观。他由牙疼想到了一些高官,说实话,他的内心之中可能就想过当官,当官就可以不用这么痛苦了啊,至少不必借钱看病吃饭,就像他从前说的“一个人应该有钱的呀!”当官以后就会有钱了,谁没有想过呢,特别是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学而优则仕嘛,这是中国自古流传下来的思想。
一个牙疼引发了他对战争的思考,他认为战争很残酷,但却马上改变态度,认为这是一个汉奸的想法。这汉奸从何而来呢?我认为当时的统治者不希望打响战争,最好能统治好国民,但外国人也都不希望中国发生战争么?不见得吧,但战争确实能让中国走向进步,没有战争就阻碍了中国的进步,所以我认为这个“汉奸”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然而虽则战争能促进中国进步,却牺牲了许多人民大众,兴亡百姓皆苦啊!
他来到诊所里,发现很多不如自己的人,身上都有许多伤,等待看病。他认为这不是病,而是穷。这句话很精辟,这是穷,也只有穷人才会如此,比起这些人,他已经很好了,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人就是如此,在看到比自己强的人或者遇到不如意的事,总会不停地抱怨,但当他们看到不如自己的人时,就会有心里安慰,感到十分满足。究竟是人们不知足呢,还是太容易满足了?这就要看怎么说了,特别是当时,什么层次的人都有,也到处可见,这些思想的交替和强烈的对比也就越多。大学生是否无用,还真的是个值得争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