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固守三个月,一待国际形势有变化,到时依托西昌这片大西南复兴基地,党国就能应变图存,大有希望……”蒋介石喋喋不休。
胡宗南不住点头,频频答道,他能说什么呢?倒是蒋经国不停看表,神情焦急。
“父亲,”蒋经国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都准备妥当,请马上走吧。”
蒋介石这才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换上笔挺的特级上将服,身披黑色斗篷,几个人一道走下楼梯。
“父亲!”下得楼来,蒋经国警惕地望望四周,劝道:“为安全计,从后门存正门出楼,方便些。”
“岂有此理!”蒋介石一摆手。寒风掀起斗蓬,枯竹般的纤长身子颤抖着,“我一生只在军校正门进出,怎能走后门。”说着,他望列队两行的军校学员,心里一阵感动,高高举起右手呼喊道:“三民主义万岁!国民党万岁!”
胡宗南、蒋经国、毛人风三人缄默无语,满眼噙着泪。随后,蒋介石按捺不住心中悲呜,和蒋经国等唱起了三民主义歌。
歌毕,蒋介石一行步出官邸,坐入胡宗南准备的美军防弹轿车。胡宗南及各将领,分别乘坐轿车和吉普车随后。6辆美式10轮大卡车满载军校部分学生作为前后卫;蒋介石的车后紧随两辆中型吉普,载着近卫组成员。
所有送行的军校官生,都头戴钢盔,荷枪实弹,一律面向车外。
车队急驰而过,约半小时进入凤凰山机场。军校官生下车整队,军校近卫组列队,位于队列前。
飞机开始发动,侍从室人员携物先行登机。在飞机旁蒋氏父子与送别的将领话别。蒋氏父子这时走问军校官生护送队伍,先到近卫组前向大家说:“谢谢!”然后转向日夜守护他的学生队伍,挥手致意。蒋经国高呼,“谢谢同学们!”
蒋氏父子转身走向飞机,胡宗南及胡系将领们整队在舷梯旁全体行举手礼。
“今天能飞吗?”刚刚坐入机舱,蒋介石便面无表情冷眼相问。
“父亲放心,一切正常,早已准备完毕。”蒋经国紧挨着他干练作答。
蒋介石点了点头,闭目养神,心中稍感宽慰。突然,“总裁!总裁!”一个悲怆声音由远及近。透过玻璃窗,但见一位肥硕军人踉踉跄跄地奔至机舱下使劲地拍打着舱门。
蒋介石定睛一看,原来是国民党四川省主席王陵基。蒋介石忙让蒋经国打开机舱,王陵基扑在舱口边,泪眼迷离。
由于众叛亲离,王陵基在四川已成了孤家寡人,伹眼下是不能将他带去台湾的。随即,他和颜悦色道:“这个……这个,方舟兄,记住以后与寿山(胡宗南)切记联系,坚决守住西昌,建立大西南复兴基地。同时,实施好,大陆应变计划’。我相信,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回来的。”
王陵基眼巴巴地望着,纵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他朦胧着眼,沉沉地点了点头,然后在胡宗南、毛人凤的扶持下缓缓退了下来。
旋即,飞机轰鸣着腾空而起。蒋介石走了,在没有“别离歌”声中走了,他带走了一个时代,却最终没能实现自己“一定会回来”的诺言。
是日——1949年12月10日,离成都解放还有20天,经过4小时的飞行,其时傍晚6时30分,蒋氏父子抵达台北松山机场。
蒋经国于日记中称,“此次身临虎穴,比西安事变尤为危险。”
(五)
夜幕降临,成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毛人凤回到位于成都东门街的周迅予公馆,立即召来手下干将徐远举、周迅予和担任爆破成都的国防部二厅爆破总队长杜长城。
“杜总队长,”人称笑面虎的毛人凤僵硬笑出一条长长的马脸,开口便问杜长城,“你带了多少队员,多少汽油,多少炸药哇?”
“炸药百余吨,汽油几千加仑,队员嘛!有12个,都是以一当十,爆破方面的行家,”杜长城嗡声嗡气回答道。
“这么少?”毛人凤陡地敛住笑,一把拍在桌上,吼道:“你们以为来成都是在搞消防演习?这么大一座城市,这点东西能炸掉吗?总裁反复强调,一草一木也不能留给共产党,你们就这点人和炸药,能完成任务?”
杜长城一愣,嘴上不语,脸上已秋霜集结。
“迅予,”毛人风又转问成都稽查处长周迅予。“没办法。你们稽查处多给他们调拨点人,再多弄一些汽油和炸药,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总之,总裁说啦,我们带不走什么,但什么东西也不能白白留给共产党。”
周迅予点头应道,心里却在盘算:此时此刻,上上下下乱麻一团,风传胡宗南部正准备撤离成都,往西康跑,这些东西又从哪里去弄?
猛地,毛人凤又问:“爆破图到现在还不绘出来,你们搞什么吃的?”
周迅予和杜长城相视一眼,杜长城眼皮翻了翻,面无表情地答道:“绘图用处不大。”
“胡闹,”毛人凤一听,又来了气,“不绘图咋能行?杜总队长,即便把成都从地图上抹去了,也要绘图的。不绘图怎么执行?我们有何凭证?成都是平原,四面高山。总裁还在这里坐镇指挥川西大决战,不能有半点闪失。”
杜长城被这一训,心里更窝火,自己是国防部二厅的爆破总队长,根本不属毛人凤约束。于是,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冷冷说道,“我回去与二厅的人商量商量。告辞了,毛局长。”
说罢,扬长而去。
“哎……哎”周迅予一见,忙跑出门把杜长城一把拉住,“杜总队长,别急嘛。大家都是为了党国的事业。刚才,毛局长还给我谈起,你老弟为党国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为我们团体争了不少的光,也为戴老板未意的事业争了不少气。”
杜长城这才气呼呼地重新回到座上。
“杜老弟,”毛人凤不愧是工于心计之人,能在戴笠之后以一个小小的中校秘书身份击败众多倾轧对手,而谋得军统的第一把交椅。他又满脸堆笑,亲切地拍着杜长城的肩道:“我心里急,总裁心情不好,眼看自己不能替他过多分忧,问心有愧。所以……你老弟别往心里去。”
杜长城这才舒缓表情,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为了党国的事业。”
“杜老弟,”周迅予极力打好圆场,“你的上校干了好几年吧?”
“四年多……哼!”
“杜老弟,”毛人风一副鸣不平的样子,“你干了四年上校,按你的表现和作用,早该晋升为将字号的人物了。这样,等完成了爆破成都任务,我在总裁那里保举你晋升少将。”
“喔!”杜长城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诚惶诚恐道:“感谢局座栽培。”
“刚才总裁还问我,杜长城的爆破计划和图送来了吗?我说都搞出来了,替你打圆场。总裁指示,等他们撤退完毕,马上就实施爆破计划。”毛人凤说谎不牙疼,蒋介石早飞去了台北。
“图我带来了。”杜长城不好意思地说,连忙从怀中掏出图来。刚才见毛人凤盛气凌人的态度,他想干脆把图交给总参谋长顾祝同,自己就会邀功领赏。现在听毛人凤说可以升为将官,于是又改变了主意。
毛人风接过爆破图,点点头道:“杜老弟,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待命,待我们报告总裁,即着手实施。”
送走杜长城。毛人风与周迅予迫不及待地展开爆破图,只见图上一根粗红线由繁华的春熙路直指东门外的九眼桥,粗红线的两侧还画有许多小红点和小圆圈,末端联着兵工了、造币了、裕华纱了,椒子街发电了、川大、望江楼等等,另一根粗红线由市中心直指南门外万里桥,两侧和末端也是打了无数的小红圈小红点,在这些红圈红点上挂着少城公园、武侯祠、万里桥,航空机械站、气象测候站、双流和新津机场,等等。如果真要按照图上的点和线布置爆破,再用救火水龙把汽油喷出去,那么风景如画的九里三分成都城区,简直不敢想象!
所幸,这项计划随着国民党的大逃亡,中共地下党的极力阻挠,最终未能得逞,两年后,被蒋介石委以重任负责监爆的周迅予在懋功流窜为匪被俘后,交代说:“我如果爆破了成都,会是1938年长沙大火的第二个悌。再说,我自己的老婆,表亲故戚,都在市区,他们会葬身火海,无一幸免。我手下的部属,台湾的国民党元老,特别是川籍人士,还有四川人民、共产党,都不会放过我。”
于是,周迅予没有急着将爆破计划交与杜长城,每次催问,他都以“党国大员还未撤退完毕”为由,推了过去。
后来,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周迅予找不着杜长城,16日,指挥“成都会战”的国民党国防参谋总长顾祝同,副总长萧毅肃等悄悄逃离成都,23日,被蒋介石委以重任的胡宗南从双流机场带一批人,撇下残破武装,悄然逃往海南岛。
周迅予得知这些情况后,呆若木鸡。他连忙找到杜长城。不料,那帮人慌慌张张,打点行装准备出逃。一位负责爆破的队员愤愤说道;“现在还炸个球,周处长,党国完啦。大官们都爬上飞机跑了,剩下你、我当忠臣?炮灰!试想,炸毁了成都,我们咋个走?周处长.兄弟劝你,赶快逃命吧!”
周迅予于心不甘,再问杜长城何在。对方答曰:“几天前已随国防部撤去了台湾。”杜长城去台后,投靠毛人凤,在蒋经国与毛人凤的权利角逐中,曾密谋绑架蒋经国,事情败露,被蒋介石下令枪毙。
此时,成都上下已溃如蚁穴,乱如煮豆。人民解放军的先头部队从四面八方攻向成都。前沿已抵达新都、新津、龙泉驿,隆隆的炮声震得成都地动山摇,冲天的火光映红半边天际。尤令周迅予难堪的是,蒋介石指派给他的直接上司胡宗南和王陵基,一个坐飞机跑了,一个将省府大印丢在水井内,化妆成商人逃向川南。
周迅予无可奈何,只得丢下爆破图,舍下妻儿老小不顾,连夜带着电台和一些特务夺路狂奔,隐匿在雪山草地的深处懋功。
25日,刘文辉,邓锡侯从彭县回到成都,维持社会秩序。30日,刘文辉等带领成都市民载歌载舞,欢迎贺龙率领的解放军178师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成都正式宣告解放。
1951年,周迅予趁大西南匪患风涨时,在雪山草地深处高执黑幡,执行蒋介石的“大陆游击应变计划”,公然为匪作乱,解放军派出两个团,三进懋功,终于将其剿灭,周迅予本人被俘获,解来成都。
周迅予被关押在成都一所监狱。由于他是军统的创始人之一、蒋介石“大陆游击应变计划”的重要策划和参与老,对上层情况知之甚多,为深入了解敌情,公安部曾指示,留其审讯不杀,对其生活给予照顾。“文革”初,他曾证明小说《红岩》的作者罗广斌不是叛徒。周迅予病逝于“文革”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