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开始对做家属的工作缺乏经验;只注意了热情接待和尽量地在现有条件下进行招待,没有一个个摸清楚“病根”,而去做耐心细致的说服教育工作。其实就是想到了,也很难做。一是面太大,工作很难做得过来,二是当时群众的觉悟就那么高,道理说少了难以有所触动,说多了,接受不了;讲大道理,人家不信,讲小道理,又说服不了人。不少干部反映,半个月的政治整训,思想上才有所稳定了,跟老婆睡一觉,就又完了。据45军的调查,凡是妻子来了部队的,极大多数后来都逃亡了。针对这种情况,部队各级领导包括各级政治机关,一时不可能找到特别有效的能够立竿见影的办法。事实上也是这样,思想转变过程本就是个长期的事情,也不可能一朝一夕能够完成。45军政治部在政治整训中总结出的经验,虽不很具体,但可以看出,当时从上到下还是做了不少的工作,而且这工作也还是有效的。其中有两点是:
“一,个别问题必须具体解决。一般性的问题,要采取群众教育群众的办法,个别问题必须具体解决,否则就会起反作用。有的家庭被斗以及家庭困难的实际情况,就必须说服、安慰与实际地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是首长谈话。这次凡是采取了这些办法的,对一些思想动荡的人,都达到了安定,反之就发生了逃亡。二,联系实际逐步深入地挖苦根,是诉苦教育中提高阶级觉悟的最好办法。这次运用了各种感触不同的苦,逐步深入地挖,从个人的苦,挖到地主剥削的苦,再挖到保长统治的苦。这些苦的总根,就是蒋匪军队。我们要彻底翻身,必须消灭蒋匪军队。这种挖法,一方面可以防止个人报私仇的发展,同时又提高了歼灭蒋匪的斗志,总之,阶级教育、荣誉教育、胜利教育是所用教育的基本思想。离开了它就没有内容。同时,必须结合具体解决问题,否则就会成为一般化的自流现象。”
一次政治教育不可能解决所有问题,更不可能一劳永逸。然而就从这些并没能解决听有的问题,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思想工作,不就已经把共产党的军队和国民党的军队区别得泾渭分明了吗?
“活思想”之三:林总也是从排长一点点干上去的
“最有效的办法是首长谈话。”这是45军政治教育的经验,恐怕也是很多部队机关做政治工作的体会。
战争年代,听首长作报告,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情。特别是大首长,哪怕跑到你这个单位,扯着嗓子喊上几句,部队情绪顿时嗷嗷叫就上来了。如果再有哪位首长找谁个别聊几句,那便啥思想问题就都会甩它远远的。就有这么神。当然,对连队的干部战士来说,谁是大首长?团里领导就算是大首长。那时部队编制满得很,一个团就有好几千人。特别是四野的部队,每个军都是4个满员师。那么多部队,首长就是一天有48个小时,也不可能和大家都能谈上话呀。像军里的首长,真正和连队的同志单独谈话,那机会就更有限了。
有人说,45军政委邱会作每次给部队作的报告,就很受欢迎。其实,邱政委的报告也没有多少花样,主要是生动,有时也在大会上骂人。骂人的话,听着也入耳。在政治整训期间,邱会作到133师,给师干部训练班的排以上干部作了一次报告,大部分是针对当时部队普遍存在的思想问题讲的,等于是给133师的干部集体谈了一次话。现摘录部分出来,听听是不是像人们传的那样生动。作为一个军的政委,官不算小了,可那时讲话,作报告是绝对没有秘书先起好草之说的。
邱政委报告的开场白是:“很早就想来给你们讲一讲,因为你们耳朵眼里有蝗虫,现在可能掏出来一些了,有的人可能还没有掏干净,因此给你们讲几个问题。”
他一共讲了三个大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讲的军队问题:中心意思是讲没有军队就没有革命的胜利。他一口气从蒋介石发动,“四·一二”政变讲到平津战役,共产党军队几十年走过的沟沟坎坎,他记得一清二楚,最后说:“现在蒋介石只剩下160多个师了,其中比较强的只有一个广西部队第7军,但比较在东北被歼的新6军新1军还弱(这才是老天有眼呢,半年后桂系第7军就败在了45军的枪口下)。其余的部队都是些破烂不堪的。如果我们再打三四个漂亮仗,干净全部消灭国民党匪军是无疑问的。”
第二个问题是讲和平问题。他说:“为什么蒋介石现在闹和平呢?就是养好伤再来打我们。”“如果我们这次整训整得好,政策纪律加强了,思想问题解决了,就等于消灭了蒋介石,打了个大胜仗。国民党那破烂队伍,只须几仗的问题。”这种极其轻蔑的口气,要是叫白健生听了,他可能压根就不会做什么“划江而治”的美梦了。邱会作下边说:“什么叫和平?真正的和平就是像长春郑洞国投降,北平傅作义接受毛主席提出的八条‘军队改编’。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和平谈判。”由此可想而知,后来的长沙起义在邱会作这样的高级将领心目中占多大的位置,算个什么东西了。难怪肖劲光后来也有那一句话:枪一响,程颂云伪起义就完蛋了。在谈到第三次世界大战,邱会作说:“中国势力的增长,能决定世界大战的问题。民主力量越发展,三次世界大战的可能性越小,我们有的同志怕三次世界大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帝国主义与蒋介石,就像狗一样,你越怕他,他越咬你。你如果把眼睛一瞪,尤其手上拿上一根棍,他就不敢来了。如果你打上几棍,他就会嗷嗷叫地往后窜了。”如果邱会作的报告要让秘书起草,恐怕上面就不会有关于狗的比喻了。那一定是把狗换成纸老虎。因为毛主席三年前就讲过了,你邱会作偏要把纸老虎改成狗,难道你比毛主席还高明?不带讲稿,随想随说,当然就顾不了那许多了。也就因为这样,这报告才有个性,才会新鲜,才会让人想听。
第三个问题是针对部队存在的家乡观念、怕再打仗和追求享乐的思想讲的。“有的同志提出‘应该回家看看’。同志们,你也回去我也回去,你们全师1万多人,4000多是南方的,9000多北方的,若都回去行吗?应该将‘回家看看’变成‘不应该回家看看’。当然,同志们的家庭困难,政府一定优待。师政治部和政府交涉帮助解决。一次不成再次、三次,总能解决彻底的。”“有的同志讲,就想活到胜利这边,不想活到胜利那边,事实上就是对战争厌倦畏缩。同志们!为了推翻反动阶级,即或牺牲了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住战斗中只要组织得好,机动灵活,勇敢沉着,也不一定死。你们部经过了多少次战斗,到现在不是还都活着吗?”“有的同志极端的平均主义,说‘哪个同志又有老婆又有孩子,我连个对象都没有’。‘革命给大官革的。大官吃好的,走路还坐小汽车’。这些人,总是嫌自己的官小,没想想自己对革命有多大贡献,只要同志们努力,党的眼睛是亮的。哪个同志能为党服务,忠心耿耿地为革命,就能负大的责。林司令员还不是由排长二点二点地干上去的吗?”“还有的人说:‘兵都不如一个狗,天津某家的狗都吃油炒饭。’同志!你为啥不想想无数的劳苦大众、被压迫的阶级兄弟们,从早干到黑也吃不饱,也穿不上呢?,为什么不同情他们呢?看着狗吃油炒饭就觉着很好,我看你还不如去当孔二小姐的狗去呢,她的狗比吃油炒饭的狗还享福,每天喝牛奶,吃腊肉。如果你去当孔二小姐的狗,可能又觉着吃油炒饭的狗可怜了。这是十足的忘本,是非常要不得的。要知道我们革命干什么?就是要打倒狗吃油炒饭,就是要打倒给狗吃油炒饭的人的生活。”
邱会作这一阵子骂的,也算是够狠的了。可是大家听了不仅不会想不通,反而被首长这么骂一骂,浑身顿感轻松多了。这就是战争年代,这就是经常打胜仗、很少打败仗的部队。最后他说:“这些落后的现象也不单怪你们,过去钻山沟,打游击,领导对你们学习关心不够,教育不够。领导上也要负责任,往后你们努力学习还不晚。现在全国革命快胜利了,党的事业的胜利就是我们的胜利,个人的前途和革命的前途是一致的。”
优点不说跑不了,缺点不说不得了
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毛泽东在党内提倡并培养成的优良作风之一。对此重要性的认识,部队各级领导有个通俗的解释,就是:优点不说跑不了,缺点不说不得了。
在政治整训中,军、师、团三级党委,均有一份关于反无组织无纪律的《决议》,对本部在战斗以及其他工作中,所发生的违犯纪律现象以及存在的问题,层层检讨,层层批评,不给缺点留死角,不给问题留有隐瞒过关的缝隙。从这里又可以看出,共产党军队里的这一套就是和国民党的军队不一样,可以看出,共产党为什么能够最后战胜国民党。这里摘录一些45军军、师、团三级党委在整训后期形成的关于反无组织无纪律的《决议》,决议里那种对自己的缺点不回避,对自身的问题敢揭露的精神,确实是让人觉得这样的军队怎么会不一天天壮大,怎么会不经常打胜仗?
45军军党委在决议中,首先检讨了自身曾一度对反无组织无纪律重要性认识不足、指导不力后,对本军所存在的问题,从四个方面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和自我批评。首先,是在作战指挥方面,“纵队(军)指挥无能,充分表现游击习气,在屡次战斗中纵队指挥上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尤其是锦州战役,没有通盘计划与组织,是一种边打边看的指挥方法。就使我们在解放东北的最后战役中,所起的作用不够。”“在天津战役中,还有133师之39团及134师之40团,依然发生作战不积极、违抗命令的问题。”“134师以老部队自居,因而就产生自满,‘从上到下充满着,特等作战军’的思想。对这种思想,领导上是长期麻痹的。”其次,是关于本位主义。“锦州战役133师弹药库不交公而被炸。天津战役,军、师都有怕吃亏的思想,而私自动取了火箭炮弹和炮兵装备。这就是局部利益破坏了党的整体利益。锦州、天津两战役中,损坏群众工具物品几千件,以及去年秋季行动,全军平均每天动员大车30辆以上。攻坚战固然需要动员一些群众的人力物力,但如果我们更有组织性,更有群众观点,就可以少损害一些群众利益。”第三,在军阀作风方面。“表现在内部是打骂讽刺。在秋季战役中,因打骂造成自杀自伤事件12起,私自枪杀解放过来的兵4人,天津战役,又发生自杀4人,自伤5人,因打骂造成逃亡更不胜枚举;表现在与友邻部队的关系上,缺乏诚恳的照顾。锦州战役曾发生与友邻争抢缴获,天津战役中也有变相现象。表现在军民关系上,对人民对地方缺乏虚心态度,因而对人民生命不负责任,仅天津战役中就撞死4人伤2人。对政府蛮横不尊重。”第四是关于经验主义。“对本身当前情况不加分析研究,自以为是,也不认真领会上级精神,结果是与上级相抵触或完全违背。如纵队不执行控制机场命令,就不是从总部的作战意图出发,而是从局部的顾虑伤亡出发,提出自以为积极的相反的建议。只看到好的,看不到坏的,对上报告也自然报喜不报忧,锦州战役小荆山失守,纵队不向上报的原因也就在这里。天津战役缴获物资,135师报告马虎,又在没得到批准的情况下,便自行处理。军党委在天津战役中撤掉一个团长和一个团副政委,仅事后做了报告,但事前缺少请示。撤职与委任权应经更高一级的组织事先批准。这种独断专行的倾向是与今天必须集中统一相对立的。”
这些批评够尖锐的了,军党委的姿态也是够高的了。上行下效,各师、团党委的《决议》,对本单位所存在的问题,点得也就更具体,更深刻了。
133师党委,检讨自身在作战指挥上的官僚主义时指出:“锦州、天津突破,师、团两级未到最前面亲自反复看地形,突破口前进道路选择不适当,未实地精细组织战斗,盲目攻击。遭受失利时,又无顽强决心与研究经验和及时具体帮助下级想办法,形成无指挥。执行命令不坚决,借口客观情况,擅自更改命令,如主攻蓝家屯命令,借口情况不明,没有执行。辽西追歼战不愿过河,更改路线,迟疑不进,贻误战机。397团在天津突破时,团长曾冠民、副政委张连仲贪生怕死,再三反抗师的攻击命令。”在执行政策方面,“天津战役中私自动取仓库武器弹药。去年秋冬战役,共损失群众门板、镐、锹等4132件。”“瞒上不瞒下,阳奉阴违,违抗上级统一清理家务的命令,埋伏烟土100余斤(去年12月已交出)。在锦州战役中缴获的弹药、汽车不愿交军里。”
134师党委,在《决议》中检讨“以老部队自居,以主力自居的骄傲自负的思想”,“尤其是在热河发展极端严重,干部思想极端混乱。自上而下私作生意,无组织无纪律地随便结婚,破坏法令,违犯纪律则有架起机关枪收烟,生产偷税,武装种大烟,目无组织,以至严重脱离群众!”
135师党委的《决议》中说:“天津战役前,对政策曾有严格要求与明确规定,部队中政策纪律执行大有进步,普遍做到缴获归公,原封不动,宁饿着肚子也不吃敌人的饼干。但师、团则发生私动仓库炮弹,上报物资数不确实,未经批准即行分配。405团擅自出卖收缴麻袋3000余条。”“锦州战役没有执行打掉北大营西南角堡垒命令。兄弟师突破后没有主动援助,站在一边消极观战。锦州战役中部队伤亡较大后,对404团泄气软劲,表示姑息同情,以至在辽西歼廖耀湘兵团战斗中,动作不够积极,缺乏死打硬拚的战斗作风。经去年秋后,进行自上而下地检讨,尤其是杨柳青及天津外围战后,严格纪律,枪决了畏缩不前、临阵脱逃的副连长王贵民,故在天津战役中有所转变。但在整个部队中未得到更深的贯彻,仍然发生了如403团突击营长康文庆执行命令犹疑不决、404团对撕宽突破口命令贯彻不力,团的领导仍缺乏不顾伤亡死打硬拼的精神。”
至于团级党委的《决议》,对党委“一班人”身上的毛病和营连干部中存在的问题,检讨得更详细更具体,例如团里领导生活中多开支十块八块钱,营里领导有的用金圆券买纸烟,连里领导动手打向导等等,都进行了批评与帮助。
政治整训时尚在45军任军长的黄永胜,于整训前军党委扩大会上作动员报告时指出:“我们人民军队建军最基本的原则,就是要从政治上着手来建军,这也是区别于任何反动军队建军的基本之点。而这次整训又是以整思想为主,这不仅符合我们人民军队建军的特点,也适合我们军队今天的情况。”“天津解放以后,部队中生长着一种危险的倾向和情绪。虽然这不是全部的,但在一部分同志中发展着,一部分正在萌芽。说得更明显一点,这种情绪的本质就是政治动摇,不准备将革命进行到底。如不能及时克服,不仅对完成今后任务有妨碍,对整个革命胜利与人民事业来说,也是一种有害的危险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