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先在郑挹梅家里开设。潘家坪这里大环境还可以,离市区有点距离。两层楼的房子,黄家住楼上,楼下住了两家。郑挹梅对邻居说,是北方战局紧张,弟弟到南方来上学。孩子们也亲热地叫舅舅。郑挹梅亲自去保第那里报了户口。当天夜里1点多钟,郑挹梅在室内开始架天线。楼下那两家,一个姓高的,不知是哪一家的副官;另一个是警备司令部的熊科长,他们睡得都很晚,半夜里还出出进进,这使“姐弟”俩心里很不安定,不敢把天线伸到窗外去,结果连着两个晚上在约定的呼叫时间,都没有叫诵。后来,郑明在白天又发现,不远处有个天线网,他判断是敌人的侦察台,这里离得太近,太危险,必须另找地方。郑挹梅又赶紧找到周茂僧说明情况。周说带来的经费快用完了,再换地方可有困难。郑挹梅说:“你只管找地方,费用由我和剑秋(黄雍别号)想办法。家里还有首饰可以变卖。”
过了一天,周茂僧决定把电台转移到六、七十里以外的桥头驿车站附近,隐蔽在周启铎家里。周启铎是周茂僧的本家,曾任过国民党53师中将师长。但那里没有电,只好用汽车上的电瓶代替。电瓶要到长沙充电,来回路上又远,准备了三个,不停地换着使用,中间为了到长沙充电也没有少费劲。转移的前一天晚上,黄雍亲自送回100块银元,作为下乡人员的伙食费用。黄雍说这是从李维城那里拿来的。李维城不仅在黄雍各次活动中给予支持,在秘密电台顺利开展工作上,也出了不少力。下乡前,周启铎家里来了一个佘副官带路。郑挹梅坐一副两个人抬的滑竿,厨师挑筐,筐里放着电台和锅碗等炊具,郑明持伞步行。路上到处是大兵,抬滑竿的老乡怕被军队抓夫,抬不到一半就不抬了。他们只好在一家农舍里等,一直到半夜,佘副官才又叫来两个轿夫和一个向导。为了躲兵,一行人冒着小雨,摸黑,还要专走小道,到了天亮才赶到。当天晚上,郑挹梅和郑明把天线架在天井里一棵大树上。在约定的时间,终于和上级的电台联络上了,此后,由佘副官负责把郑明收到的电报送进城,交给周茂僧,再转交译电员。城里也专门派了一个人把译成密码的电文送来,交郑明发出。一般情况,一个星期来往送一次。
7月上旬的一天,颂公有点吃不住白健生的压力了,动了离开湖南的念头。李维城看出来了,问他:“颂公是否要走?”颂公说:“广州—再督促,白健生又咄咄逼人,实在难搞。”李说:“你要走,是不是先和黄雍见一面,听听他的意见。”颂公说;“黄雍是我的学生,平时和我见面谈话也不多。”李这才透露黄与中共的关系,程即叫李维城约黄雍晚上10点,由省府后门进来见他。黄雍当晚冒雨赴约。黄雍来后,见颂公正在室内徘徊,忧心仲忡,焦虑不安。待黄雍坐下以后,颂公仍良久不语,他又走到窗前;窗外雨还在下,颂公终于叹了口气,说:“真是亡国之天。”回过头来,又说:“我这样苦,毛润之又何尝知晓。”黄雍这时趁机说:“颂公的一举一动,毛泽东都会知道。”颂公说:“来接头的共产党不少,可是太多了,真伪难辨呀。”黄雍又说:“颂公有什么意思,我可以立即转达给毛泽东。”程潜怔了一下,好像一下子不认识眼前这位学生似的,仔细打量黄雍一眼,然后两人又靠近一些坐下,才问:“你有通讯工具吗?”黄雍说:“我没有,但乡下人有。”颂公这时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又问道:“你见过陈明仁没有?”黄雍说:“我们经常见面。”颂公这时拿起电话,立即要通了陈明仁,电话中对陈说;“我已经和黄雍见了面,不走了。”
以后,程潜、陈明仁与中共中央的来往电文,都是通过郑挹梅的“弟弟”郑明接收或发出的。
惊而不险
4月下旬,以长江为界和共产党平分天下的美梦破灭之后,华中的形势已非常明朗,白崇禧也开始做往湖南大撤退的准备。
一天晚上,程潜在省府他卧室内召开军政人员的秘密会议,会议气氛异常紧张和严肃。参加会议的有程星龄、李默庵、唐星、邓介松、肖作霖、唐伯球、谢慕庄等。会议背景是桂军快要从湖北退到湖南,据报先头部队已经从汉口开始车运来湘。程潜目的是要召集大家,研究出一个应急措施。
邓介松先开口,他说:“白崇禧的企图,明显地是要控制湖南,破坏和平,往后再没有合作的可能。”肖作霖这时认为,白的企图主要还是在保存实力,如果我们这时候对他进行阻击,虽不能敌也总要使其遭受损失,况他面临后有追逼,前有堵截的处境,一定不敢恋战,这样就有可能改道由湘赣交界沿线退往衡阳,以保存实力退回广西。所以肖作霖在会上力主对桂军进行迎头阻击。程潜开始有些犹疑不决。程星龄也接着说,这个情况地下党已经掌握,余志宏也主张绥署的部队实施阻击。程星龄说:“就是我们的军队不动,党的地下军也是要动的。两家配合一起动,那就更好了。”听到地下党同意阻击,程潜才鼓起了点勇气。绥署副参谋长还就军队布置和实力简单说明了一下。李默庵开始一直不发言,听到大家说了这么多,才开了口:“就战斗力而言,桂军要强些,但就主客形势而论,对我们是有利的。共军很快就会占领武汉,并且一定会很快向南进军,桂军腹背受敌,无法恋战。”
李默庵在绥署是负全部军事责任的。他这样一说,抗拒桂军的主张就更没有人反对了。于是,会议进而研究了具体行动计划。大致是这样的。一,急调陈达、汤季楠、康朴3个师及所有可以使用的保安部队,从汩罗江一线往南节节布防,统由李默庵负责指挥。二,肖作霖负责立即将汩罗桥炸毁,并紧急动员铁路沿线的各县自卫队,采取游击方式阻击白军。同时以其两个正在编练中的警备旅,布防于岳麓山,准备万一失败时,保护程潜向湘西转移。三,李维城负军需财政总责,将库存黄金运往河西,万一失利后,桂军迫近长沙,绥署部队退至湘江西岸,作长期抗守。四,密函陈明仁,请配合行动。五,由程星龄负责与地下党的武装联络,密切协同。
程潜采纳了大家的意见,决定了上述的行动。可是第二天一早,程潜却突然改变了决心,召肖作霖至省府,当面叮嘱,立即通知各方停止执行阻击计划,正要准备出发北上汩罗执行爆破铁路桥梁的分队,即刻撤回,所有备战工作,均应暂停。睡了一觉起来就转这么大的弯子,大家莫名其妙,都猜是李默庵在玩花样,从此不愿与他合作,转而寄希望于陈明仁。后来才知道;促使颂公一夜间改变计划的是唐星。开会时,唐星在座,说了几句很简单的话,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大家以为唐星是挂名绥署副主任,又则任命不久,没管什么事,平时也显得很消极;因此在会上没有认真注意他的态度,更没有特别征询他的看法。结果,却是他把大家的意见给否定了。
原来唐星内心里是反对这个阻击计划的,只所以会上没有发言,是和大部分人都不是很熟,会上的意见基本上是一边倒,他不愿给大家一个力排众议、比谁都高明的印象。但是他知道,白崇禧是把湖南作为桂系生命线来看的,而且他又是个自命不凡的人,在这垂死挣扎的时候,何事不敢为,怎么会被这些纸扎面糊的乌合之众所吓退?所以夜深散会出来以后,唐星又单独复返见程,向其陈述了厉害。程本来就觉得这事有点玄,经唐这么一说,立即改变了决心。
唐孟潇夜遁长沙
程潜改变了阻击桂军的计划,一场血战避免了。桂系先头部队很快便开抵长沙,占据火车北站至东站一带,对省府及绥署实行戒备。随后每天都有大批桂军开到,尽占城内外要点,喧宾夺主,仿佛在人们头顶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磨盘。特别是白崇禧到了以后,公开辱骂湖南“赤化”,政府无能。程潜心中叫苦不迭,可也得整天捏着鼻子,一声不能吭。或许他真后悔当初没有听大家的,又把计划改了,要不然,破上老命不要了和他白健生拼一下子,就是能拼个鱼死网破,也比现在日子要好受得多呀。
但是,不管怎么受气,程潜毕竟还是一省之长、绥署主任,在没有彻底翻脸之前,他的人身安全还是不会有大的问题的。再说,手下还有那么多的人,他身边也有那多的兵,怕倒没有什么可怕的。相比之下,孟公可就更是雪上加霜了。凭孟公这样的人,在国民党里干了快一辈子,啥样的事没有经过?啥样的人没有见过?就说他白健生,其他人不清楚他的深浅,孟公还能摸不透他?可以说,他白健生撅撅屁股,孟公就能知道他要拉啥样的屎。所以,他知道白健生在这个时候到了长沙,是啥手段都敢使,多绝的活都敢干的。也就这么巧,孟公刚到长沙一个星期,白健生也到了。孟公不得不多长个心眼。
5月下旬的一天,白崇禧请仇鳌、唐伯球等几位社会名流、长者吃饭,桌上白说:“由孟潇先生领导的湖南自救会,本是一件好事,但容易被共产党应声虫利用。我看还是取消的好。”宴后,唐伯球立即把白的这句话告诉了孟公。孟公听了这话,说:“这几天我的住处附近加了很多特务,找我的人都经常要受到盘问。我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做,看来还是走了的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当晚孟公匆匆回到他落脚的李觉家,急促地对李觉说:“我们赶快走!”李觉一听,很诧异,说:“多大的事,也等天亮以后再商量吧。”孟公说:“事不宜迟,现在立即就走。”于是,唐孟潇在李觉的陪同下,乘坐一辆吉普车,连夜开出长沙。
孟公大半辈子出生入死,何以这么胆小?其实这不叫胆小,只能叫小心。长期在枪林中走马,剑丛里跋涉,大意一步,就可能失了荆州。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谁砍的呢,那还会是唐孟潇吗?
孟公是被威吓走了。后来白崇禧千方百计地想把颂公也逼走,最终颂公还是顶不住,去了邵阳几天。白崇禧还要逼走的有唐伯球、仇鳌、彭国钧、刘公武、周震麟等。白从长沙撤退前夕,亲自把飞机票送到唐伯球家,逼他去广州,唐老先生战战兢兢地对白说:“好,我一定走,让我的妻子先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唐伯球仍然忍辱负重,在长沙坚守到了和平解放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