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伯·罗宾逊先生提到,一个年轻的女士,一个乡村办事员的女儿,读了《柯丽娜》和《苔尔芬》以后,深受影响。当这些书的作者斯达尔夫人,来到伦敦时,这个年轻的女士就叫住她,然后跪伏在她脚下,恳求做她的仆人侍候她。这位男爵夫人,也就是这位作家和蔼地规劝她,并且果断地指出这种举动的不妥之处。她说:“你也许认为,能够周游欧洲,观赏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壮观的景色是让人羡慕的命运;但是,和这种命运比较起来,家庭的快乐更为坚实,而且它所具有的幸福也更加持久。你有一个父亲,而我没有。你有一个家庭,而我没有。我四处漂泊是因为我不容于自己的家庭。你应该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满足,一旦你了解我的命运,你就不会羡慕了。”克拉伯·罗宾逊:《论文与通信集》。值得欣慰的是,这个年轻女士回到家中,恢复了正常。她情绪逐渐稳定,干活也勤快了,过着非常充实、受人尊敬的生活。
一切贵在明智、适宜和幸福——只要能使家庭生活充满阳光,没有什么事是微不足道的——将一切有益的事情做得完满:如果年轻的女士们对这些道理都铭记在心并且付诸实践,几年前记载于某本书里的哀叹,“一切都是虚空,我的白马王子又是一个草包,我要出家当修女”,我们听到的机会就要少多了。一个非常有智慧的女人,无论是单身还是已经结婚,都可以既帮助家庭,又可以对科学事业作出贡献。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萨莫威勒太太就是这样的例子;当然,有人认为她的心理能力和智力水平都是与众不同的,不能作为代表。我们已经对单身男女的生活做了描述,然而,更为重要的话题,关系到世上的夫妻们,毕竟婚姻才是这两种性别的人通常的归宿。男人和女人基于不同的观念和感受缔结了婚姻关系。举凡这世上的夫妻,为爱情而结婚者有之,为追求美而结婚者有之,为金钱和地位结婚者有之,为了寻求安慰而结婚者也有之。一些人结婚,完全是出自本能的驱使;另外一些人则是出于自己的想象;只有极少的人具有判断力,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理智行事。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婚姻都是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既可能给你带来巨大的快乐,也可能让你遭受惨痛的不幸——然而,要说到欠缺深思熟虑,还没有什么比得上结婚这件事的,尽管双方都发誓要“无论如何,至死不分离”。或许,这来自一个流行很久的惯常想法,那就是爱情是一种我们无法控制的热情;或者,这决非理智的举动,而是受本能的驱使;或者,这是一种冲动,只能听命行事,不能被控制和引导。因此才有诸如什么“婚姻就是博彩”或者“婚姻是天定”等等说法;尽管太多事例的结局表明,如果没有理智的引导,他们的问题就只能在“另一个地方”解决了。
极少有人和自己初恋的情人结婚。最好是等到心智、情感和性格都已经成熟,人们才去谈婚论嫁。斯达尔夫人曾经谈道:“一见钟情式的爱情,缺乏深沉的内涵,而且很难持久;男女互相吸引,如若是建立在彼此性情相投的基础上,这种情形就更为少见。”然而确实它又时有发生,尽管这样的爱情并非建立在彼此的德行之上。虽然如此,初恋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忽视。丁尼生在一首诗里告诉我们,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的纯洁的激情”是一个多么精明的控制家——尽管通常她年长于这个少年——而且在少年的男性启蒙的岁月里,它还是力量强大的监护者:
为他抵御人性的卑劣,世俗的粗鄙;
教授他崇高的思想,以及优雅的言谈
还有谦卑礼让和对名望的追求,
对真理的热忱,和所有做人的道理。
蒙田说:“有人宣称,也许一对眼瞎的妻子和耳聋的丈夫之间,才可能存在幸福的婚姻。说这话的家伙真是一个深谙个中三昧的人。”或许是照搬了蒙田的理论,柯勒律治也持相同的观点。他说:“最幸福的婚姻只能来自一个失聪的男人和一个瞎眼的女人的结合,这是我唯一能够想象和描绘的。”(A阿尔斯顿:《柯勒律治的信件、谈话录和回忆录》。《洛威尔公民》中说道:“电报的发明者莫斯和电话的发明者贝尔,他们的妻子都是聋子。所以无须再多作评论只需看看,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一个男人都完成了什么。”)由此看来,最好是柯勒律治的妻子又聋又瞎。其实她非常有耐性,从不抱怨;长期供养着她的,是她在克斯韦克的姐夫绍雷,而不是自己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经常在高门山的吉尔曼的家里独自快活,向他的崇拜者发表长篇大论。柯勒律治还有一个更富有哲理的观点:“对一个男人来说,若要在婚姻生活中幸福,除了有一个家庭的伴侣外,他还需要一个精神上的伴侣;对一个女人来说,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她热爱、荣耀和尊敬的丈夫。”
说起蒙田,他可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爱人。他在爱情上也许有先天缺陷,他自己承认对婚姻没有丝毫兴致。如果允许自由选择,他就不会结婚,即使他的结婚对象是智慧,并且它也同意嫁给他。但是为了取悦他的父亲,也遵循人生的通常做法,他还是结了婚。事实上,他的婚姻是一种传统式的婚姻,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这种婚姻在法国都很普遍:它符合习惯,令人满意,然而除此之外,它什么也没有向我们证明。
有人结婚是为了追求美。如果美表现为外貌体态的健康,它总具有非凡的吸引力,而当它体现为不凡的品位和素养时,就更是如此。这世上美的威力无比强大,而且女性美比男性美更富有力量。在众多上天的馈赠中,美无疑是女人们最为渴望的一件,它仿佛就是她们的所有地位、影响和能力的主要源泉。即使是明智如斯达尔夫人这样的女士也承认,如果能够拥有美这个唯一的长处,即使是完全放弃在文化方面的杰出成就,她也心甘情愿。
同时也应该承认,对婚姻的幸福来说,美并不具有决定性作用。除非内在的灵魂和外在的容貌和谐统一,否则即使是最漂亮的脸蛋,时间一长,也会让人提不起兴趣;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每天都观赏,也会变得索然无味。流于表面的美不能持久;它像五月的花朵,终究会凋谢。只有极少的男人会在结婚一年之后,还认为自己的妻子美艳动人:自此之后,善良的心灵和和敏捷的头脑就成了主要的吸引力。结婚20年或者更长时间之后,心地善良、德行高贵的女人,对她的丈夫来说,就具有更大的魅力;即使在她往日最有魅力的时候,也无法与之比拟。如此看来,男人或许最好是从他知心的朋友中,选择一位做自己的妻子。
悦人的外表对男人,比之于女人,意义要微小得多。“男人的外表,”蒙田说,“无非是一种不太可靠的保障;当然有时也是值得考虑的因素。”他提到自己曾被一伙抢劫犯抓住,就因为他长得英俊,他们的头领把他释放了。那些相貌俊美的男子,即使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突出之处,也是人群中的天然领袖;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是“专属他们的指挥权力”。培根在自己的随笔《论美》中也指出:“奥古斯特·恺撒、泰特斯·维斯潘辛、爱德加四世、亚西比德、波斯的伊斯迈尔这些人不仅具有崇高的精神,也是他们时代最俊美的男人。”柏拉图“眉毛浓密”,还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和角斗士;演讲起来天花乱坠,甜似蜜糖,据说还在摇篮里时,就曾有一只蜜蜂呆在他的嘴唇上。索福克勒斯、亚西比德,还有伯利克里,无论外表的魅力还是头脑的智力,都是远近闻名的。
无疑外表的魅力能够为一个男人带来便利。这样的人备受仰慕,更易于在社会上立足。一定时期内,他能够获得公众的注意和尊敬;为了和对手们竞争,他必须永葆青春;假如失败了,就会被认为很愚蠢,令人厌烦,甚至被赶出社交圈子。威尔克斯是公认的长得最丑的男人;他说,如果能和那些漂亮女人谈一个小时,他就能和欧洲最英俊的男子平起平坐了。关于美的话题,大众的观念总是基于传统的。在黑人中,白皮肤就是不祥之物;反之亦然。风俗习惯在每一件事上都左右着我们。哥伦地亚贝拉马的当地居民普遍患有大脖子病,后来大脖子竟被尊为美的象征。以致后来当罗伯特·斯蒂芬森率领一队英国人经过此地时,整个村子都在叫喊:“快来看啊,那些难看的外地人——他们居然没有大脖子。”
相貌对一个女人的美来说,并非就是一切。外表的魅力甚至可能是一种不利因素,阻碍自己将注意力转向理智和道德;对那些在上天面前失宠的人们,这种理智和道德正是他们一生中不可缺少的依托。凭借可爱的外表,女人可以获得暂时的虚荣;然而,如果不能通过心灵和智慧的帮助,她们就无法保持这种良好的印象,从而被当作外观漂亮,但是内心空空的首饰盒。美的意义在于表达。外表的美能够悦人眼目,却不能打动人们的心灵。关于美,通常的要求是年青和健康;最高的要求是表达得优雅、动人。培根爵士认为:“超凡的美总有那么一点奇特的地方。”确实如此,在美的力量中,我们经常能够感到某些偏离常规的因素。比如笛卡儿,他就对斜视的女人特别感兴趣。在治疗斜视的手术刚被发明不久,巴黎的一个男子就去接受矫正,最后成功地治好了斜视。他原以为自己的情人会更喜欢;但是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以后,由于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化,她立刻就拒绝了他。她最初喜欢和愿意接受的特点,现在都消失了,婚姻也就此告吹。——罗素:《自然体系和女性伦理学》男人和女人为什么互相爱慕,我们对此并不十分清楚。然而可以确信,表达远比单纯的美重要。
然而,为了将两个人结合起来,仅仅美还不足以成事。蜜月是一月之蜜,不会持续太久;倘若要关系持久而且快乐怡人,夫妇之间还需要更稳固、更合理的条件。当亲吻和快乐都已经结束,夫妻俩势必堕入日常家居的樊笼。男人每天要做工,女人要干家务,将家里整理得干净舒适。爱的火焰不应该在炉灶边熄灭。女人们的家居安排,和男人们的做工动脑一样重要,都需要夫妻俩各自尽心竭力。一种说法认为,在英国,舒适就是家庭的神明——换句话说,家庭的舒适在英国备受推崇。这种观念可能和英国恶劣的气候有关,人们必须经常待在家中。但是舒适并非仅仅意味着温暖的房间、漂亮的家具以及优越的居住条件;它还意味着居室的整洁、良好的气氛、有秩序和克勤克俭。舒适是人健康成长的土壤;而它根植于美德;由于忽视了这些重要的条件,在那些曾经互相爱慕的男女之间,纠纷和悔恨时有发生。
毫无疑问,男人经常犯错误,女人也不例外。他们的功过大致相抵。就是最伟大的男人也有其不光彩的一面,这一点惟有他们的妻子清楚。世人只看到了这些伟人的智慧与成就,但对他们的脾气、弱点和缺陷就知之甚少。只有他的妻子时刻关注着这个男人,是男人——不是智者、政治家、艺术家或者作家。他在外的名声和她有何关系?她的生活、她快乐的中心难道不是家庭?伟人总是被自己的事业所吸引,心无旁骛或者陶醉于对过往历史的沉思,或者痴迷于当前事业的竞争;他只需花费些许的兴致,为妻子做点事情,就能让她体会到日常的幸福,但这对他来说,都是为难的事情。或许,对他的情感被分散,妻子不能毫无怨言地容忍下去;她嫉妒他花在其他事务上的时间,仿佛都是从她身边偷走的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一个过于苛刻的妻子往往会造成痛苦和遗憾。在评论埃里·谢费尔的妻子时,格罗特夫人说,无论对她还是对埃里·谢费尔,所有的不幸在于,她不能容忍自己丈夫的情感被分散;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朋友或者亲戚,甚至是谢费尔在艺术上的追求,她都视为敌人。“很多情况下,”格罗特夫人说,“这都招致了痛苦。可怜的谢费尔夫人犯了令人遗憾的错误,她不仅要求自己的丈夫爱她胜过一切,而且要求除了她,丈夫谁也不能爱。同样的遗憾也发生在为数不少的其他妇女身上。”针对以上的评论,格罗特夫人补充道:“其实谢费尔夫人只需多一点理解,就可以有一个欢乐的家庭,同时自己也会快乐。她缺乏自律的精神;也缺乏判断力,不知道该从这样一个拥有众多朋友、崇拜者和门徒的丈夫身上,取得多少注意力。正因为缺乏这些,我不得不遗憾地说,很多人因为她的存在都感到痛苦;而且她过于贪婪,希望能够独占她那杰出丈夫的所有时间和思想。——格罗特夫人,《埃里·谢费尔的一生》
在挑选自己的人生伴侣时,想象是一个不太可靠的指导者,它仅凭本能行事。诗人“在埃及的眉毛下欣赏海伦”,为了自己的爱人,他赋予她天使般迷人和女神般崇高的特征。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甚至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别人。诗人们总是过早地结婚。丘吉尔在17岁结婚,莎士比亚是18岁,雪莱19岁。或许济慈的一席话表明了年轻诗人们的心声。20岁时,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他说:“我能肯定,对女人我没有一种正常的心态。我渴望能够从容地对待她们,但是做不到。难道是因为她们和我少年般天真的想象相差太远的缘故?还在学生时代,我就把一个漂亮的女人当作圣洁的女神;在我心中有一个温暖穴巢,女人在上面栖息,尽管她自己并不知晓。除了她们的真实面目,我现在无权期望知道过多。我曾经认为她们比男人富有灵气,现在我发现我们彼此没有差别。比较之后,伟大也就变得渺小。”洪顿勋爵:《约翰·济慈的生活与信件》〔1867版〕。
诗人总是生活在想象的世界里,这和他实际生活的真实世界相去甚远。一个已经被理想化,生动美丽;另一个非常现实,充满艰辛。对前者他心中无比渴望,但从不作认真的考虑;后者则更加真实,充满了烦人的顾虑、困难和生活中的琐碎细节。由于思慕理想中的女人,他甚至难以和一个真实的女人恋爱。他认为,凡是不符合理想标准的,都不值得考虑。但丁对碧亚翠丝,彼特拉克对劳拉,塔索对雷欧娜亚,他们的爱情大多是理想式的。但丁忽视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沉醉在对碧亚翠丝的梦幻之中。彼特拉克甚至不能容忍和自己的女儿住在一起;塔索则长期被关在疯人院里,就因为他那永远消逝的爱情。
但丁对碧亚翠丝的爱,虽然发生在大约600年前,但至今仍然被推崇和同情。这是一个少年对一个少女不求回报的爱情。少年最终成了天才;而他的爱情故事,对现在学习意大利诗歌的学生来说,仍然是被迷恋的对象。《新生》被一些人认为开了现代浪漫主义的先河。然而,蕴涵其中的证据表明,它细致地刻画了一个灵魂的真切体验,同时忠实地反映了人的内心世界。即使但丁不是天生的情种,至少爱情是他生活的开端。“在我记忆的篇章中,”他说道,“关于此前的生活,很少能够读到;而只有醒目的红字标题耸然而立——新的生活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