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勇以一种极其悲哀的心情看待这杜金银的死亡。
他不相信杜金银玩的假,他也知道魏爷也好,其他人也好,大家其实都知道杜金银没有玩假,但是说杜金银玩假大家都有利,那么杜金银没有玩假就只能变成玩假的了。
乔勇还憎恨乔庄人的冷漠,虽说杜庄不是一个庄子的,但大家毕竟是一个行政村的,那个什么魏爷明显的就是在抢钱,大家不但不帮杜金银说话,还跟着后面抢钱。这无论从良心还是道义上,都做的不对!
他还曾想,那个推牌九的人不是杜庄的,就是他们乔庄的,结果会怎样?想了半天,结果是一样的。
赌博,很多人都是输死的,杜金银却是赢死的。
还有一个人是悔死的,这个人是老韩。
似乎只有乔勇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是乔勇从来没有告诉别人,这个秘密也随着老韩最后的死亡而彻底尘封了起来。
那是去年的十一月份,乔勇和叶梅正在筹备婚事,所以乔勇晚上经常往叶庄跑,而叶朝举的规矩是很严的,不管多晚,你乔勇都得回去!乔勇也没有办法,知道即便是深更半夜他也只得往回摸。
叶朝举重视的只是形式,在意的是名声,即便乔勇和叶梅真有什么事情他也不会制止的,现在开放了,他思想也能转过来。但是不回去不行,那样会有人说三道四的。所以乔勇待遇也不差,经常性地找个酒杯,和老叶面对面一坐,一口一口地喝着,也算惬意,晚上,三五两下肚,走起路来也不怕。
不过那段时间他有点怕,因为善斌女人死了,她的坟就就在通往叶庄的路口,躲都躲不了。有时有月色还要好一点,没有月色的时候,他那把手电筒发出的光弱弱的、暗黄的,他自己看得都瘆的慌,一到这儿他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也是一个没有月色的晚上,他带着些许酒气,摇着一把手电,晃悠悠地往回赶,路只有手电筒的光圈那么大,其余的全是一片黑暗,他也只能按照手电的光圈往乔庄赶。阵阵山风扑面而来,他额上的头发不时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只能一边捋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远处黑咕隆咚的景象,阵阵寒气浸入心脾。忽然,坟头的一点火星闪了几下,他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身上一阵发紧,他听说过鬼火,也知道那是磷火,不过遇到了总是让人发毛的。他熄灭了手电,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看。
那自然不是什么鬼火,而是香烟的烟火。在香烟一灭一亮的间隙中,他看到了坟头前有一个人影,是哪个人在善斌女人的坟头在抽烟。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几步,又害怕又好奇,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去探个究竟。
那人说话了,不是针对乔勇的,他应该没有发现乔勇,那个人是在对坟墓里的人在说话!
“你这个呆丫头啊!你怎么能就这么把自己给弄死了啊!什么事情扛不过去啊!你现在这样,那一家三个人怎么办呢?他们都在受活罪啊!”
这个人应该是熟人!乔勇心想,可肯定不是善斌,善斌已经外出了,那么会是谁?
“爹糊涂啊!就是喝了点酒,然后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干了那么件蠢事啊!谁知道会弄成那样啊!我以为吓唬吓唬你们就行了啊!”
是老韩!难道在善斌蟹塘里投毒的是老韩,哪有父亲害儿子的啊!讲不通啊!
老韩在继续自言自语:“老子是没有什么本事,可也不容易啊!以前成天被人斗,政策好了挣了一笔钱,没有几把刷子行吗?后来生意没了,那也不能怪我啊!人家不卖我,我能怎么着啊!再说,我养活一家人,帮你们哥俩成家,我也不容易啊!人家成家,谁不是东挪西借的?你们呢,进门就住新房,挣钱就是自己的,咱们村有几个啊!我还能怎样啊!”
老韩好像歇了一口气:“你一个丫头,没见过天,你怎么能说我无用呢?怎么能说糟蹋钱呢?有哪个上人不是为了下人啊!那还是人吗?我不就落魄了吗!我那时候,谁不给我面子,公社书记、大队干部,谁看到我不给我三分颜面啊!墙倒众人推,人家不待见我就算了,哪有儿子媳妇看不起的,我养儿子是干什么的啊!不是笑话我的啊!”
低声的抽噎持续了好久。
“我只是想敲打敲打你们啦!我哪知道我放了那么多啊!我哪知道你这就去死啊!我怎么就干了一件不是人干的事情呢?我这还是人吗?”
连贯的扇嘴巴的声音,这是老韩自己在扇自己的嘴巴!
乔勇总算是大体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韩这是到媳妇的坟头来忏悔的,怪不得这个案件至今没有查出来,怪不得出事的时候,老韩表情很怪异。
乔勇甚至都懊悔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因为知道之后,他感觉身上阵阵发寒,这个倔老头,这次这事情做大了!他原本以恶作剧的形式想来吓唬一下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却没想到自己酿成了一个家庭的惨剧,这个家庭是自己的儿孙!
这个十字架,老韩背得动吗?乔勇心想,他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迅速地回家。空荡荡的屋子里一点生气都没有,他点着了香烟,站在二楼上,望着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倒是脑海里全是善斌女人的坟头,以及坟头上点点的烟火、烟火下那个佝偻着腰身的黑影。他越想赶走这些画面,这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他只得再次索然无味地回屋去了。
老韩不知道乔勇知道他的事情,乔勇也装作完全不知道那回事,可是一见面的时候,他自己觉得特别地别扭。
老韩现在的确整天生活在懊恼之中,他女人不知道,他自己把自己的两个脸庞都打肿了,而且再也不喝酒了,一天到晚,就呆坐在家里发愣。他所有的任务就是上学时送善斌的两个孩子,放学的时候准时接,不让别人包括老师动孩子一根头发丝。女人说,学校就那么点远,接送个什么,我们又不是城里人,不需要那么多讲究!老韩根本听不进去!一手拉一个,总是攥的紧紧的,生怕这两个孩子被人抢走似的。
女人似乎也感觉到老头变了,话没了、脾气也没了,成天就像丢魂似的,说起话来有时神神叨叨的,似乎大脑出现了故障,可女人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七月的一个下午,烈日炎炎的。人们在家里悄然无声,老韩家却传来了孩子们清脆的啼哭———老韩死了,死因不明。
乔勇过去看了看,老韩平躺在韩家的凉床上,衣着整洁,表情安详,好像还能看到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看来,对于自己的死亡,他自己是很能接受的。
善武急速地回到了家,全程主持了父亲的葬礼,场面极其热闹,鞭炮放了一汽车,礼金收了上万块。许多人来了把鞭炮一放,礼金一交,连老爷子看都没看就和韩书记说有事先走了,韩书记也不强留人家。老韩女人知道,这不是给老韩的面子,因为许多来人老韩女人根本就不认识,应该是儿子的同事或朋友之类的,他们的到来完全是给儿子的面子,老头子到死的时候总算沾了一下儿子的光了。
老韩女人还对儿子嘀咕:“孩子啊,你交往这么大,这以后还情怎么能还的起啊!”善武一下子笑了起来:“吗啊!不是每一笔情都是要还的,这些钱你就收好吧!你以后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日子就更不容易了!”说着又把老韩女人的眼水说下来了,善武又赶紧跟着难过,同时劝老娘不要太难过,父亲也有这个年龄了,这也是防不住的事情啊!
对于死亡原因,善武书记的解释是,父亲是突发脑溢血身亡的,人到老了,疾病就来了,防不胜防啊!
乔勇觉得老韩是自杀的,因为乡里的人营养不良的,有几个得什么高血压、高血脂的?几乎没有的事情。遇到不好说的病就一句话:高血压死的,也就遮住了所有死亡的帷幕。
善斌没有回来,他在外面已经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了,他应该是不知道父亲的死讯。这样两个孩子全部都得和老韩女人一道生活,老韩女人说,我先拉了两个儿子,现在又要照应两个儿子的儿子啊!我这一辈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想想这事情,老韩女人今后的日子的确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