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勇的婚事总算是风风光光地办了,叶梅正式住进了新楼,成为乔家的女主人,只不过这个家里只有她和乔勇两个人而已。
蟹塘也清过了,乔勇和村里的其余人一样都从蟹塘里搬回了村子,只等着来年去购买幼苗。也就是说,从现在到明年二三月份这段时间,这批蟹农是最闲的。
男人就怕闲,你指望着一个大男人整天窝在家里啥事没有就守着老婆孩子那样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结过婚的人偶尔能有个甜言无语那就不错了,说多了自己都觉得是在作假。乔勇算是新婚,要好点,不怎么在村子里转悠,其他的男人一般地都大清早提溜着裤子,划几口干饭,捧着一个茶杯,再踹着一包香烟,就到乔在保家“上班”了。
“上班”就是打麻将、推牌九。也就最近几年,一股赌博风蔓延到乡村的各个角落,年年有牌九,村村响麻将,男女老少均能参战,早年老太婆们喜欢的纸牌终于因为难以辨认,赌资过少而被淘汰出局。现在通常的情况是过年的时候推牌九,那时候在家在外的人都集中在一起,腰里鼓鼓的,赌起来也算是酣畅淋漓,经常是昼夜鏖战。平时呢,参与的人要少一些,大浪淘沙,剩下的应该就是老手了。项目是麻将,时间跨度基本上就是一年到头,乔在保自己就喜欢赌,麻将牌九都是不再话下的,而且,场地就在他家,有人的时候,他在边上维持维持,如果人手不够的话,他就参与。可不要以为他是义务劳动,他才是最大的得利者:其一,他家开小店,家里到处都是赌钱的人,他的东西就好卖多了,其二,麻将牌九都要抽头的,一场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老杜就曾经很深刻地说过,这帮赌鬼,到最后钱全部都得被乔在保诈光,可是别人不这么认为,所以老杜虽然也打麻将,但是他从不到在保家赌,因为他认为那就是一个赌窝。他一个行政村书记,这点素质还是有的。
乔勇从来不参与这样的活动,即便是过年,他宁愿在家里抱头睡大觉,也不干那样的事情,在他的思想里,这是一个极度无聊的事情。但是,在刚刚富裕起来的乔庄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度刺激的事情,痴迷无比。
乔在保的理论是这以前是白活了,没钱就什么没有,现在这口袋里有钱不乐呵,纯粹就是傻子啊!你就看那些苦做苦累的,什么乐子不找,这到死的时候,阎王爷都不会睁眼瞧的。大家一想也对,这钱作用太大了,可以盖房子,可以买电视,可以讨漂亮的媳妇,最最主要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已经不太羡慕什么八辈贫农了,而是羡慕口袋里有真家伙的那些人,那些有钱人走路的时候,胸脯都是挺的,头都是昂的。
赌钱也可以挣钱,不是输就是赢啊!输了那得怪运气不佳,而运气早迟都会好的,赢了那就是自己技巧胜人一筹,那钱来的,风里不来、雨里不去的,那多轻巧。所以参与赌博的人是越来越多,而组织赌博的乔在保也狠狠地赚了许多。
一盒烟在平时卖一块钱一包,到了夜里,对不起至少得卖两块。一个煮鸡蛋,平时两毛钱一个,到里夜里那就得一块钱一个,这利润都是百分之几百事情,别人还看不出,总以为也就多个三分两毛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其实细心人一算计,发现赚头最大的是乔在保,只有他不论输赢,旱涝保收。
乔勇最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姑父也开始参与赌博了。姑父家没有多少钱,乔勇这两年也没有补贴他多少,他自己又要投资,又要盖房子、又要娶媳妇的,根本上没有多少闲钱。再说到后来乔勇搬到新房里住的时候,到大村子里去跑得也少了,接触都很少了。姑姑家现在的收入就是家里那些田地、还有就是后山的一些经果林和几片麻地的收入,田里收割的稻米也就能对付个口粮和农业税的支出,而其他的收入就算是家里的闲钱,那都存在姑姑的折子里。前年,大家都来养殖螃蟹,看重了他家的水田,出一千块钱一亩租赁他的田,这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当然乔勇用他的田也出了钱,姑姑也收了,照例存了,所有的在一起算是这几年姑姑家里的所有收入。
谈不上富裕,温饱没问题。姑父爱抽烟喝酒,姑姑就整条烟、整壶酒地买,都是最为便宜的牌子,姑父大白天一支烟一点,晚上酒杯一端,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曾经也有冲动干一番大事情,但那都是酒后的事情。喝酒之前他才不敢呢!他的口号是我就敢断定,瞎折腾总是没有好果子的,你看老韩在前,小韩在后,命扛不下来就别扛。姑姑说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傻傻地说,葡萄我都吃不到我怎么知道它是甜的还是酸的。
和买烟买酒一样,过年的时候,姑姑也给个几百块钱让姑父揣着。大过年的,口袋里不能一分钱都不揣,以免难堪。所以,老周经过别人这么一怂恿,也就玩起来了。
以后的故事就多了起来,老周每次回家耷拉着脑袋,乔在枝就知道他输了,先是劝说他就此停手,不赌钱死不了人!可是再一看他丢魂的样子,又只能再掏点给他,他立马也就多云转晴了。而一旦老周眉飞色舞的样子回家,她就知道老周可能赢了至少没有输钱,一到这个时候,老周就会像个跟屁虫似的老跟在在枝后面叙述自己今天的辉煌,自然是双重的,一是自己的运气好,二是自己运筹帷幄,把握的好,最后换来功德圆满。最有趣的是,因为赌钱,老周学会了藏私房钱,那年初六的早上,在枝拉草煮早饭,一把草抽下来,一个塑料方便袋随之而下,她打开一看,里面红的蓝的纸票子放了不少,她立马就明白了:老周赢钱的时候藏了私!乔在枝心想:你藏就藏吧!她也不揭穿,不过这钱可就没收了。当天晚上,老周在草垛面前转悠了几个小时,长吁短叹的,又是揪头发、又是跺脚的,在枝心里明白,就是不吱声。老周到今天都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乔在枝不是第一个人,叶庄就有一家妇女在喂猪的时候在猪圈里发现三千的,不过那三千块钱很不幸地全部被磨成了粉末状了,估计来头和这个也差不多。
周正天玩的都不大,基本上不太影响家庭的正常生活,这点他还算理性,主要也是他没有那个胆子,他就是乔在枝这个如来佛手心的孙猴子,蹦不了多远。其他的人就不是这样了,心越来越野,钱越玩越大,影响面也越来越大,都知道有这么个乔庄,现在发财了,有的是钱,于是就有不少外地人到这儿来参与。出名的一个人叫魏疤子,长得人高马大,剃着一个平头,戴墨镜,蹲过五年的班房,三十岁不到,人称魏爷,一到过年的时候就到乔庄走一趟。他出门挺讲场面,包一个红色的面的,带五六个小混混,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呢大衣,手始终都插在口袋里,站在他身后,不理会任何人,村里人说他们插在口袋里的手肯定握着家伙,但是谁也没有看见过什么家伙,按说枪是不太可能的。还有一个女的,穿着深红色大衣,烫着大波浪,嘴上画的像两截香肠,叼着一支香烟,一口接一口地抽,时不时地吹到别人的脸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魏爷一到,自然就有人让位,这个女的和几个随从就占据了一方,魏爷坐庄,女人负责赔付,配合极其默契,一般的每次都能赢点钱走。魏爷也很讲义气,从来不忘记给在贵家丢点喜钱,同时要是看到什么老人小孩的,一甩手都是一百两百的,天龙有一次都让魏爷打赏过一次,青色的百元大钞,险些都让天龙给攥的粉碎,最后还是交给了乔在枝。所以整个乔庄人都念叨魏爷的好,魏爷一到欢呼雀跃。
也有过不和谐的调子在里面,杜庄的杜金银就怕魏爷。杜金银算是周边最有影响力的赌博佬了,一年到头就捧着个茶杯,哪儿有人玩他就往哪儿凑热闹。这几年,他家里几个女儿在外面给别人当保姆,挣的钱全部交给他,所以他的口袋里也是相当地鼓,自然也就是乔在保家的常客。一般的情况魏爷不到,他就是庄主;魏爷一到,他就主动让开,见面也客气,相互尊重,一团和气,本来应该挺好的,但是一场赌局让情况发生了变化。
正月初八,是每年过年之后最为热闹的一天,很多喜事都集中在这一天办,除了本庄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外村的亲戚逗留在乔庄。喜欢赌钱的人自然首选乔在贵家,所以下午三点之后,乔在贵家就陆陆续续地上人了,牌桌的四周开始用长板凳站人,一层层地往外加,板凳也是越加越高。杜金银当庄家,他不缓不慢地摇着色子,一会儿进钱、一会儿出钱,时不时还有几句调侃性的话语拨动其他人的神经,四周下注的人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懊恼,却不见一个人走的。乔在保在桌子的正上方悬挂着一个竹篮,那是专门抽头的,杜金银要是一把通吃,就扔个二十块上去,所以时间越长,篮子就越沉,大家当然没有心思惦记篮子的那份小钱的。
傍晚,魏爷来了,大家自然地就让出了一条通道,那个刚刚赢了一点小钱的人让出了座位,人们用最真诚的语气问候了魏爷。魏爷的老规矩是让自己的一个小兄弟掏出两包最好的香烟,挨个给在场的所有人敬烟,然后自己坐定,问了一下场面上的情况。杜金银一看魏爷来了,主动把牌九推给了魏爷,请魏爷坐庄,魏爷今天却客气起来了,挥挥手示意杜金银继续坐庄,这杜金银推了半天牌九,没有什么输赢,四平八稳,也觉得不得劲,再说,魏爷是最大的主子,看今天能不能在他身上赢几个钱,也就没有推辞,继续扔着色子。
魏爷今天下注,这可是一件新鲜事情,平时都是魏爷做的庄,大家还从来没有见过魏爷下过注,今天倒要好好看看。
香肠嘴女人拉开了皮包,扔了一沓钱给魏爷,魏爷数都没数,往上面一扔:就这个数吧!
全场鸦雀无声,大家没见过这阵势,不用看,那至少有个两千。
杜金银面无表情,一掀牌,自己的牌全场最大,当然比魏爷大,双手一伸,魏爷的钱就过去了,其余的三百两百的,也自然归他。拿过钱之后,杜金银一伸手从中抽了一张一百的票子,扔向了悬在半空中的竹篮。
魏爷微笑着:“这老杜啊!今天不错嘛!继续陪你玩玩吧!”手往后一伸,香肠女友又扔了一耷钱,比刚才的要厚许多,应该是三千。老魏依然没有数,淡定地往牌面上放:“就这个数吧!”
杜金银脸上的肌肉略微动了一下,但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继续扔出了色子。
抓牌、看牌、掀牌。依然是杜金银的最大,桌上所有的钱依然都归杜金银,杜金银依然不忘记扔一百块钱到悬在半空中的竹篮。
第三把,老魏依然放了五千,依然是杜金银赢。杜金银的额头上开始有细小的汗珠往外涌。
第四把,老魏整整放了二万,这是乔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赌注,杜金银也没有推过这么大的牌,面露难色:“魏爷,要不咱不玩了吧,这钱我还你!”
魏爷冷冷地笑答:“怎么能这样呢?愿赌服输,我才不要你的钱,那不是抢吗?你问我这帮弟兄,我老魏什么时候抢过别人钱!”
杜金银说:“那不玩行吗!”
“笑话!你老杜怎么说也算是个场面上的人,你赌到今天,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这一把必须得玩!”魏爷的话说的没有余地。
杜金银的手不停地抖着,这可是他几年的收入啊,丫头们在外面辛辛苦苦侍候人一个月也就五六百块钱,村里的那几个民办老师一个月才八九十块钱,这可是两万啊!这要是输了,可是几年的劳动白干了!
不对!自己刚才已经赢了一万多了,单魏爷一个人就一万,其余的还有几千,即使这把输了,总共也就输个几千块钱,可是要赢的话,那就是三万多!拿几千块钱博三万还是划算的。再说就这老魏,自己能得罪他吗?
杜金银一甩手,色子出去了。
全场人都屏住呼吸,这把单色子滚动得好像也特别慢。
色子还是停住了。
杜金银抓牌,魏爷抓牌。
杜金银掀牌,魏爷掀牌。
杜金银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发出清晰的“嘀嗒”声。
还是杜金银的大!
魏爷把钱往外一推,站起来就走,一群人也跟着魏爷出了门。
杜金银可算把整个场子上的人都给赢了,其余的人也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杜金银慢慢地在后面整理着赢来的钱,数了一遍又一遍,这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多的钱。
这种从天而降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晚上,杜金银在家正在悠悠地喝着酒,回味着白天的奇迹,魏爷来了,身后还站着他一向所带领的那几个小混混以及香肠女。
杜金银连忙招呼着:“魏爷,坐下喝一杯!”
魏爷没有说一句,后面一个小平头说话了:“杜爷,今天魏爷算是给你面子了,当那么多的人他给你留着面子,你凭什么在外人面前玩假,你难道不知道你在和谁玩牌吗?”
杜金银一惊:“玩假!天地良心,我杜金银要是敢在魏爷面前玩假的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魏爷还是没说话。另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也开腔了:“没玩假!没玩假的话,你们大冬天的推牌九汗比雨大!你那就是做贼心虚!还不滚快点,把钱给交出来!”
杜金银犹犹豫豫的,女人从房里出来了,把刚刚用红布包的三万块钱送了出来:“钱在这儿,魏爷,你们别生气!我家那头货没有那个胆子啊!”
小平头一伸手接过了钱,杜金银还在那儿嚎叫:“魏爷啊!我真没有玩假啊,我杜金银赌了一生,从来不敢啊,也不会啊!”他对小平头的钱充满了留念。
长头发过来就是一脚,结结实实地跺在杜金银的胸口上:“你******,还敢跟我们魏爷玩假,胆子上天了!”女人一把扶住了杜金银,疯了似的叫唤:“钱都给你们了,你们怎么还打人啊!没有王法了,你们不得好死,你们得给他看病!”边哭着边去撕扯长头发,长头发大概还没有见过如此发疯的女人,连忙往后退。魏爷也怕在这儿耗的时间太长,于是手一挥,一行人全部退出去了,齐刷刷地钻进了开来的面的上。
“杜金银今天是玩假的!”这个消息飞速地在乔庄传开了,不一会儿,杜家门口站满了白天赌博的人,大家的口径是一样的,你魏爷钱能还,我们的钱也得还!
杜金银摊在地上说,魏痞子说我玩假的,你们也信啊,我杜金银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啊!乡里乡亲的,就是图个乐子,我怎么可能玩假的,你们摸着良心说话啊!
人群有点骚动,但还是有人说:“不管怎样,魏爷的钱你能还,我们的你也得还!”
女人气得浑身打颤,从房里把那个红布包又掏了出来,把钱往地上一扔,一地的票子。
“你们拿,你们拿!谁拿少了,谁家养儿子没屁眼!谁拿多了,老娘出门就被车撞死!谁不拿谁就不是人养的!”
继续是歇斯底里的嚎哭。
大家还是慢慢地蹲在地上整理着钱,然后多少不等地塞进自己的口袋,塞完之后还不忘解释一句,表白自己并没有多拿一分,完全是自己的那份!
杜金银像是做了一场梦,从做梦到梦醒不超过三个小时,做梦的结果是自己第二天就睡倒在床上,熬了几个月之后,疼的实在顶不住了,到医院一检查,肺部早坏了,找阎王爷报到只是时间问题。
最后的结果是整整熬到了第二年,死的时候也是初八,那天,魏爷还是在乔在保家推牌九,一听到杜金银死了,魏爷一甩手打发了一个小混混给他家送去了一千块钱,还招呼大家都去看看,乔庄人都说还是魏爷讲义气,魏爷自然还是乔庄的座上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