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和兄弟有了刀枪的时候还是极快乐的,我拿着塑料刀,亮晶晶的好象是真的,他端着塑料枪,黑糊糊的也好象是真的,我们两个站在自家门口的黄泥过道上,披着老爹老妈的长衣服,手里拿着刀和枪,表情凶狠地望着对方,嘴巴里好象戏文里那么吼,来将通名,本将军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另一个就高吼,当然是尖声尖气的童音,来将坐稳了,老夫就是关云长。
这个就哇呀呀的开叫,手里刀一晃,受死吧,你这个贼厮鸟!我们两个把这些废话说完,马上就开打,说实话,那时我们打得很精彩,的确打出了不少的经验,譬如我们打着打着就开始算计,会玩虚招和实招,而且用刀用枪的角度也非常刁钻狠毒,譬如我横扫兄弟头一刀,他就往后一退,我当然不会放这机会,所以转身又是一刀,这下他就奸了,他用枪一格,然后还我一枪,我就收刀格住他的枪,他的枪就好象鸡啄米一样的快捷向我刺来,我的刀也暴风雨一般地格开,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武术,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们那时的玩闹也就是武术的雏形,和在这人世间的勾心斗角一样,斗争都是充满算计和阴谋的。在算计中获得快感,这在我小时候已经体会到了,不过,那时我还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表达。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在小的时候就可以把自己混沌而复杂的心思表达出来那应该有多好啊,因为我小的时候想象的东西也很多,它们恣意浪漫,淋漓尽致地曼延在脑海里好象无边无际的花海开放,它们不守规则,有着自己形态不同的快乐舞蹈,就是想象一片树叶,有时我也会想到痴去,那时我的想象力无边无际,没有限制,也没有疆域,像森林的空气一样的新鲜生猛,像处女地一样的未曾开发,像处女作一样的未曾发表,像******一样未曾被捅穿。
而我现在,已经好象一个老妓女,被各种思想和各种禁锢蹂躏和践踏,回忆那些过去,回忆那些自我,再没有彼时的纯粹和透明,下细想来,也足以让人悲哀,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表达和成长一样,不可能让小孩子去做爱,就好象中国足球永远不会拿大力神杯。
有时我感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譬如我现在敲下的这些字,就已经受到文字的禁锢,或许我现在的思想已不能还原以往之万一,因为时间和成长已经让我的思想掺入很多的杂质,我永远不能回到过去,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我或许应该用一种很生猛的姿态来面对我以后的日子,话可以这样说,可是我知道这其实是假话,因为我已经完蛋啦,我现在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活着的只有这些了,有时想想也只是叹息,或者这世界都他妈是一样的,最好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我只能回忆,只能等待,其他的和我就毫不相干!
在我的回忆里,兄弟都是很狡猾的,譬如他用枪的风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枪比我的刀长,所以他就大力横扫或者猛烈地刺杀,大多时候他都是占上风,而我大多时候都是在挡格,非常不潇洒,大多时候他刺我或扫我九枪,我也只还得他一刀,且都是走了空,只有一次砍在他的肩上,而且还是他不小心中的招。兄弟使枪游刃有余,所以他可以玩出很多漂亮潇洒的动作,原来我们打斗的时候,邻家女儿就依在门边笑嘻嘻地望,手里握着瓜子,扑扑地吐瓜子皮,露出一口好牙齿,对着太阳光亮晶晶地闪烁。
每到这个时候,小唐就打得越发的多姿多彩,口中还呀呀的狂叫,癞头闪着白光,黑色长衣舞蹈,枪影如林向我攻来,我们的癞头光夫这个时候就俨然天人,俨然觉远,我这大岛茂就成了地狱的魔鬼和王仁之则,被他打得节节败退,在邻家女儿面前丢足了脸皮。我想,邻家女儿之所以那么义无返顾地爱上我的癞头兄弟,大概和他这些细节分不开的罢。
有一次我实在被他打得很惨,想到姑娘在远处望,实在很没有面子,我就对他说,小唐,干脆你用刀我用枪,你一定打不嬴我!
小唐开始不干,后来邻家女儿在远处扇阴风点鬼火地笑,小唐,你就用刀嘛。
小唐就笑嘻嘻地说好吧,反正他是打不嬴我的。他接了我的刀,递给我他的枪。
我气得脸红筋胀,心里只是说,来吧,看我不把你打翻。
念头刚起,小唐的刀已呼地向我的头顶砍来,我连忙用枪横格,结果这家伙竟然恶狠狠一脚踹在我的胸口上,我大骂,小唐你好不要逼脸!
刚刚说完,小唐又一刀砍我的肚皮,我向后一缩,小唐这一刀却是虚的,他收刀,冲上来,又是横横的一脚,扑地一声,我仰天来了个老逼晒太阳,差一点就滚掉下那道黄泥路了,我当时就不知羞耻地哇哇大哭,只是骂,小唐你这个臭杂毛,你这个不要逼脸的东西。
我的眼泪流水价地淌在胸口的灰色中山装上,那衣服是我老爹的,口袋里好象还别着钢笔,我的枪已经扔在一边,一只手只是擦眼睛,另一只则放在膝上,哭得有盐有味,兄弟看着我哭,好象被吓傻了,因为我和他打好多次我都没有哭,可是现在却哭得像个脾气古怪的婆娘,这让他有点害怕。
邻家女儿却在门口格格地笑,说什么大男八汉肋哭流洒涕也不怕让人看了笑话。
我才管球不起弄个多呢,我各人哭我各人的,和你有什么相干,所以我越发的哭得伤惨,哭得嘶声嚎气,哭得日月无光,天地昏黄,我越哭越觉得自己有哭的理由和必要,越哭就越觉得自己可以让悲伤来得更加猛烈一些,所以我的高音就唱到HJ,低音就唱到了LD,九板十三腔,曲曲仄仄蜿蜒翻覆,一如老残游记里的白妞,翻起了声音的筋斗云,一去十万八千里,回来也是十万八千里。
哭的时候,我的肚皮也跟着造势,它好象鼓风机一样的给我的哭腔蓄了劲,等一股力量干扁,然后它迅速地供给新的力量,毫不含糊,周而复始,循环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