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半,天气晴朗,阳光温和得刚刚好,在这个温暖的午后,莫尘品着一杯茉莉花茶。也许他只是她的初恋,是她自己太在意了。之所以叫它初恋,还不是因为已经过去了。既然早已过去了,那段最纯真、最青涩的时光,只能用来缅怀,不能用来生活。她不想再有一个不相往来的十年,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看他恋爱,看他生活,即使心如刀割,也比想见却无法相见安然得多。
每每念及“爱是一个人的事,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所以,我爱你与你无关”这样的话,便觉得心生生的疼。
“莫总,锦华于总的电话。”
一连几日躲着于飞扬,她终于想明白了,与其看不见一个人哭,倒不如看见了回去哭。
“于总。”
“工地上发生一些事,你马上过去处理一下。”
于飞扬没给莫尘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正经的领导命令下属。莫尘前一刻还想着怀念不如相见,这一刻顿时觉得怀念相见都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冷血的、无情的男人!
“翘楚,工地出什么事了吗?”
“没听说啊!昨天不还好好的,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了,我去一下工地,有事请示沈总。”
莫尘不知道施工现场出现了什么事故,急急忙忙赶过去。来到郊外工地,一切井然有序。莫尘找来工头询问,对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打电话给于飞扬。
“于总,我现在已经在工地,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事,还请您提醒。”
“没事。”
“没事?您不是说工地出事了要我来处理一下吗?”
“现在没事了。”
莫尘有种被耍的感觉。公司的车都开出去了,她打不到车,担心工地出事,边跑边打车,还差点崴了脚。两点钟正值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使劲浑身力气发光发热,最后折腾到工地的时候,莫尘已经筋疲力尽了,还到处找人打听出了什么事。于飞扬搞什么鬼,难道报复她这几天都躲着他吗?
“如果于总觉得这样折腾人有趣,我乐于奉陪。您如果还不满意,可以随时让我绕着满北京城跑着玩,只要您开心,我就算没辜负领导一心栽培。我一直想着报答于总对我的知遇之恩,还愁没报答机会呢,总算找到出路了。于总,特谢谢您这么看重我,真的,以后您有什么闷闷不乐想看笑话的时候,千万别客气,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命!”
于飞扬以为莫尘会对他狂骂,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甚至一路追到他办公室当着所有人的面揪着他的耳朵,再扇他两个耳光。那才是莫尘的脾气啊!莫尘隐忍着,口气谦卑到极致,讽刺的话听不出讽刺的意味,反而觉得格外可怜,格外谦卑。
“对不起!你一直躲着我,让我很害怕。”
“没关系,于总,您是于总啊,害怕的应该是我。真的没关系,您以后想找人开涮了,尽管叫我就是了。”
“你别这样行吗?”
莫尘忍住就是不哭,她对自己说“不哭,不哭”。
年龄越大感情越脆弱,小时候只要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流下,给颗糖就能忘了疼。长大后,再多的糖也治愈不了心疼之病。
小时候那个站在尘土四起的教室里安安静静拼图的小男孩哪里去了?
小时候那个拿着扫帚瞪着眼睛扫掉男孩拼图的霸道小女孩哪里去了?
原来,时光的隧道里,他们都不再是自己。
“于总,您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不等于飞扬说话,莫尘挂断了电话。
莫尘东张西望,除了施工地点有些人在忙忙碌碌地赶工期,其余都是鸟不拉屎荒无人烟的角落,傍着青山依着河流就建成了别墅地带。
莫尘总是很恍惚,恍惚地觉得自己从来没爱过,从来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一切都是假想出来的。一恍惚她就害怕,是不是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还未醒。
没人关心她何时离开工地,没人关心她是怎么离开的。
莫尘想到刚毕业那几年,在一个工地做了现场指导半年,为了赶工期,一天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每一时每一刻都利用起来。即使不在工地,在公司时也是第一件事就问关门时间,就连朋友约着一起逛街、吃饭也先问时间。忙到昏天暗地,做了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项目,每当看到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变成美丽的风景,心中更多的是满满感动。总是期待有一天,她将所有用努力换来的成果展现在他面前,回想青春时一起追逐的梦。尽管后来的后来,他们分开了,可是却在两个地方追逐同一个梦想。
这是她所有的东西。
再次回忆,她很感谢那段时间让她磨去了所有棱角,不但学会画图的技巧,也学会了做人的技巧。社会很现实,爱情也很现实。
电话无端响起。她以为是于飞扬打来的,看了来电才知道是皇甫建杰。
“被你害死了,咱俩的戏杀青了,我得哄我的薇薇了。别说我不仗义,我可提前通知你了。”
“你过河拆桥啊?”
“哥哥我可以从会所里给你介绍几个健壮帅气的男人,比于飞扬身材好的多得是。”
“皇甫建杰!”
“我是为你着想,虽然你一直暗恋着我,但是我的心已经给了薇薇,只能对不起你了。看在哥们儿的分上,我帮你介绍还不行啊!”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莫尘冲着手机喊,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脚下有一颗小石子,照着平常她早绕着走了,这一刻居然被气昏头了,一脚将石子踢老远。走过去再踢,结果一脚踢到柏油马路,脚趾蹭到地面,生生被磨破了细小的皮。
“哎哟。”
莫尘看着脚指头红红的,凉鞋上被渗出的血丝染得像冬天的腊梅,点点鲜红。她蹲下去,捂着脚呻吟。
“怎么这么不小心,脚都肿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从她后面蹿出来,俯下身伸手就去触摸她的脚趾。莫尘看清楚了来人,不是于飞扬是谁?
“我扶你上车。”
于飞扬丝毫没看到莫尘用怨怒的眼神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脚趾。
“于总,您觉得很好玩是吗?看我一路出丑你心里很开心,是吗?如果折磨我那么好玩,我现在就站在大路中间让飞来的车撞死。”莫尘赌气地往路中间走,一瘸一拐。
于飞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往路中央走去。空旷的大路上,除了飞驰的车辆没有多少行人,急速的车一路向前,连红绿灯都没有。
于飞扬上前把她拉进车里,她捶打着他。
“你以为演爱情电影吗?别闹了!”他冲她大喊。
莫尘正在捶打的手抬起来忽然不知道怎么落下了,悬在半空中,没有泪的眼睛突兀地流下一串青涩的眼泪。她的心被千万把刀子割得生疼,是入戏太深,竟然忘了生活不是电视剧。
到底是谁在闹?她一点也不明白了,怎么用情太深到最后竟然成了“闹”。很多时候她不明白是自己傻,还是于飞扬笨,总是谁也走不进对方的心,还费尽心思猜测对方的心思。于飞扬是那样随意地抱起她,留给她一个大男人的绝情。莫尘是那样心如刀割,被抱起的瞬间忽然明白,爱不过是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他也无感。
“我不允许你去死,你醒醒,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骂她。
什么才是希望?莫尘眼里凉凉的,湿湿的,后来是温热的,最后是灼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整张脸都淹没在眼泪中,哭到没了声音还能无声地流淌。
莫尘哭累了,不知道怎么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了家,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北京的乌鸦发出难听的声音扑棱棱飞过,推开窗户外面阴霾一片,仿佛不好的预兆。
床头有一张字条:好好休息,帮你买了八宝粥放在冰箱里,早上醒来别忘了吃。
落款自然是让她心颤的于飞扬。
打开冰箱,看到一排八宝粥,还有牛奶和其他食物。他上次带来的那些食物,莫尘一直没吃,储存在冰箱里,早已过期。于飞扬已经将它们扔掉了。冰箱被打扫干净,食物都是新买的。
关上冰箱门,发现门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千万别再留到过期。
莫尘恨极了这样不动声响细微的关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恨”意,好不容易决定要忘记,却被这样细如微尘的关心牵起丝丝缕缕的不舍。
“不爱我就别关心我啊!”
莫尘拿着八宝粥,心情抑郁。他无法证明对她还有一丝一缕的爱,却总是证明他对她的无情。把她叫到工地,看着她紧张地问大家发生了什么事,等她紧张到极致,再轻松地一个电话让她回去。这都不算,他居然开着车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出丑,看她难看。
莫尘觉得丢脸极了,也恨极了。
因为她爱他,所以宁愿受罪的是自己,也要让他快乐。
因为他不爱她,所以宁愿捉弄她看笑话,不能体会她的艰难。
她再也不愿见到他。把冰箱里的东西打包放在楼下垃圾桶,莫尘直接上班去了。
沉闷的天气,没有阳光,狂风大作,像莫尘的心一样闷闷的。沙尘暴将道路两旁的柳树刮得乱颤。
乌云从远处飘来,本就布满阴霾的天空整个阴暗起来,一色的昏黄。明明是清晨却像落幕的傍晚,整个天空覆盖了厚厚一层黑幕。
不多会儿,雨点密集地砸下来,街上行人四下乱窜,没有预料的一场雨噼里啪啦落到北京城。莫尘拦了一辆出租车忙赶往公司,到办公室时她像刚出浴一样,湿漉漉的头发到处散发着潮气。
“哎呀!这雨也太大了。”刘翘楚打着伞也被淋到了,雨伞还被风刮坏了。
“这是什么鬼天气。”
“天有异象,人间必有灾难降临。”
“乌鸦嘴!”
……
办公室里一阵热议。
“不得了,不得了了,地铁里全是水,下一站积水潭,下一站还是积水潭,我好容易爬上来捡了一条小命。”
嘉明看莫尘也在,大家都在谈论天降大雨,说:“莫总,这不能算迟到吧,你不知道外面全是水,走路都难,瞬间就被淹没了。”
“现在是九点三十七分,你迟到了三十七分钟。看在上天的分上,算你迟到三十分钟。”
“别啊,莫总……”
“既然你不稀罕,七分钟豁免权没有了。”
“莫总……”
“开玩笑的,不管迟到几分钟,统统不算迟到。”
办公室里一阵欢呼。
“不好了,莫总,不好了。”思琪神色紧张,“刚才工地来电话,那些作为天然风景的古木倒了几棵。”
“怎么回事?”
“莫总,锦华项目区有一些古树,今天下这么大的雨,百年古树被风雨打得七零八落。工人已经基本撤离工地,只有负责人和几个小工在。”思琪焦急地说。
“我们的设计不是对古树做过周详的保护措施吗?”
“雨太大了,我们原以为不会下这么大的雨,所以没有加固……”
那些古树那么珍贵,对他们设计师来讲,要当宝贝供奉的。如今这些宝贝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有些还被雨水冲倒,莫尘怎能不惋惜?
“那些都是百年古树,就算雨再大也不至于冲倒吧?”
“莫总,那两棵树周围本来已经是深坑了,而这场雨太突然太大了,整个北京城都快被淹没了,那些水没处排走,都往深坑流,最后树木的压力越来越大,结果……”
“我去工地,有事打我电话。”
莫尘担心那些古树遭受更大的摧残,不顾众人的反对披着雨衣赶向工地。车刚走了没多远,陷在坑里,几乎要淹没在水里。莫尘从车里钻出来,淌着水继续走。幸好遇上一辆拉大粪的卡车,她也不觉得味道刺鼻,拦了车跳上了粪车,心急如焚地赶路。
工地上,还有一两个工人坚守岗位,拉着塑料棚维护花草树木。可是风太大了,人手太少,两个工人无法固定塑料棚。顾了东顾不了西,看莫尘来了,焦急地问她该怎么办。
莫尘放眼望去,地上到处是被折断的树枝、被雨水打落的鲜花,还有漂荡在水里的小树苗。雨水哗哗地下着,毫不留情。说话必须用很大的声音对方才能听见。
莫尘双手合十虔诚点头感谢最后还坚守岗位的工人,然后三个人开始扯塑料棚搭架子,固定花草。风实在太大了,四个角三个人,总有一个角被风掀起来,无法固定住。
眼看一盆盆花草被雨水冲得残破,莫尘看着雨水里到处漂浮的植物残枝欲哭无泪,只得狠下心做出决定:一盆盆搬到安全处,能救一点是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