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
原文
齐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师,使受命于展禽。齐侯未入竟,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罄,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太师职之。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还。
译文
齐孝公要攻伐鲁国北部边境,鲁僖公派遣展喜前去犒劳齐军。又让展喜行前向展禽请教犒师时应付齐侯的辞令。
齐侯统率大军还未进入鲁国国境,展喜就迎上前去,跟着齐侯。展喜说:“我们国君听说您亲自行动,将要屈驾光临敝国,所以就派遣下臣前来犒劳左右侍从。”齐侯说:“鲁国朝野上下都很恐惧吧?”展喜回答说:“小人是恐惧的,君子却不然。”齐侯说:“你们府库空虚,民穷财尽,田野之上也无蔬菜五谷,凭恃什么而不恐惧?”展喜又回答说:“我们凭的是先王的遗命。从前周公、太公像股肱那样有力地维护周王朝,在左右辅助成王,成王慰劳他们,而赐命订立盟约,说:‘大家的世代子孙都应友善,不要互相侵害啊!’这誓命盟约都保存在盟府之中,由太师掌管着它。齐桓公因此纠合诸侯,而谋求解决他们不协调的问题,弥补他们的缺漏疏失,而救助他们所受的灾祸,就是为了发扬光大太公辅佐周王朝的故业啊。及至您即位为君,诸侯都寄予希望,说:‘他能继承齐桓公的功业吧。’我们鲁国因而不敢缮治甲兵,囤积粮秣,筑城防守。大家都说:‘难道他才继位九年,就废弃先王的遗命和太公的故业吗?那么他又如何对待先君呢?’我国的君子们就是凭恃这些而不恐惧。”
齐孝公就率军回国了。
解读
齐孝公兴师伐鲁,鲁僖公派遣大夫展喜迎上前去,犒劳齐师。展喜援引先王之遗命及齐国祖宗辅周之遗德,以当时的道义来说服齐侯,并申明鲁国所恃者乃是以为齐国不会“弃命废职”。由于展喜的机敏善辩,据理应对,终于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遂使齐侯还师。
活学活用
成功的外交斡旋可以避免战争流血,使臣的妙言隽语有时竟抵数万雄兵。本文以记述外交辞令为其主要内容,立意、结构与《阴饴甥对秦伯》完全相同,都是弱者向强者标举礼义原则,给对方施加压力,迫使对方不得不为自己的名誉、为自己标榜的那些伪装的神圣而作出让步。
春秋时虽然群雄争霸,逐鹿中原,战争频繁,刀光剑影,但不少国君,尤其齐国仍以“尊周”为号召。展喜正是利用齐孝公及其父桓公的这一标榜与称扬,陈说齐鲁两国先君的关系以及周成王为他们立下的盟誓“世世子孙,无相害也”,使齐孝公无言以对。进一步赞扬齐桓公的英明伟大,给齐孝公拴了个扣:“弃命废职”。攻打鲁国,就是背弃先君,不仁不孝。而且还会让拥护齐侯的诸侯大失所望。要想继承桓公的霸业而赢得众诸侯的拥戴,你齐孝公是绝对不能攻打鲁国的。先从理,后从势,封死了齐孝公申辩的余地,无法回答,只好撤军。
宋代苏洵在《谏论》中总结《左传》出色的说辞有五种方法: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展喜的说辞采用了前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