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评传》读后,我对作者燎原产生了敬畏和感激。
他的文字,不仅仅是对“海子”这一具体个体的指认而是对思想者、精神生活者、生存状态和价值体系的确认。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评传,其本身就具有伟大的原创意义,本身就是一部思想史或心灵史。它的本源,是荷马、歌德、菏尔德林、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老庄、孔子、屈原诸精神王者的生命细胞和文化基因。
从传体中,看到燎原这个人,体察到他的性情、阅历、学识、襟抱,由于他个人的忘我的燃烧,才把海子还原成一颗真正的太阳,才使海子拨开迷雾,喷射出万丈光焰。可以说《海子评传》是一次诗性创作,是一部独特的诗篇。因此,燎原和骆一禾、西川一起,甚至是以后二者所不具备的“完形”能力,终于把“海子”这部具有创世意味的长诗写完了。
于是,一个海子才真正变成了十个海子。
透过纸背,我感到他是一个具有天才的艺术感受,地火一般生命激情,义无反顾地朝着精神的终极理想迈进的人。
然而,燎原却是寂寞的,在评论界,他是一个藕藉无名的浪子,甚至在诗评界,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分。
稍作沉吟,我觉得自己的这份感愤是多余的,甚至是鄙下的,因为在《海子评传》的精神指归中,“扑向太阳之豹”意象,既是属于《海子评传》不仅“完形”了海子海手的,也是属于燎原自己的。他与海子有一脉相承的气质,便是“抽身为魂”,成为自我的精神王者。燎原已经把自己成就于寂寞而杰出的文字中。
王者的创作,像沉雄的地火,隐忍而激烈地烧着,秉承风势,百无禁忌,化为天力。在烧去荆棘与荒莽之后,新生的土地上,将默默地长出桂树、芷兰、药草、灵鹿、小麦和人。
这种再造灵魂和滋润生命的文字,没有任何名分能与之匹配。
而天才的陨灭,有两种截然的方式。一种是选择自杀。这是在完成造化赋予的使命之后,选择的一种“全美”的生命之道:在创造激情的枯蝎来临之前,“适时而纯洁的死亡”。这种刚烈的姿势,源自高度的自觉和极度的自尊,是一种大美,是再生之途。而另一种方式,则是得到现世的名分。名分如胞衣,在昏蒙的黑梦中,而慵懒,而麻木,而幸福,而不愿伸展。
在精神的竞逐中享受名分,极像崖鹿回头。崖鹿回头,在意象上是美的,而在精神指归上,却是在豢养下的弄乖和表演。然而,这是动物属性,而不属于精神的王者。
正如燎原自己认识到的那样,所有天才性艺术家的生命和性格趋向中,都有一种尖锐的直指终极的偏执——“在最选处,我最虔诚”。他们是在寻找自己的真理,并且是一种绝对真理,毫不含糊,不容商量。他们是自己的立法者,而不屈从于别人的运行法则。
当然,这个世界决不会按诗人那个真理来行事,它有自己纳万欲而以折衷来衡定的含蓄和中庸,这边必然地决定了两者之间的冲突。所谓“中庸者长寿”,“佼佼者易折”便是这个意思。同题是,如果没有这种冲突,哪里会有诗人超常规的自行“爆破”和电光石火般的璀璨?
这种不被人知,因而也就不被时尚诗评法则收容的“独立”写作,截高了燎原的心理能量和生命激情,使他在解说海子的同时,常发出令人震撼、令人折服的关于“精神本源”、关于“史诗”、关于艺术家“心像生成”和价值所归的空谷弦音。
因此,《海子评传》完全可以独立于海子而存在。
它是狭窄的诗坛,贡献给整个精神思想界的一部具有大地品格的“心灵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