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与贺拉斯的《诗艺》是两部齐名的古典文艺理论著作。《诗学》是对柏拉图的哲学思想与美学思想的反拨:柏拉图否定物质世界的真实性,否定艺术作品的真实性,因而也就否定了文艺的认识价值;亚里士多德抛弃了柏拉图的唯心主义观点,尽管他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肯定了现实世界是真实的,因而摹仿现实世界的文艺也是真实的,这就肯定了文艺的认识作用和教化作用。
他提出了两个著名的观点:
一、“人对于摹仿的作品总是感到快感”;
二、诗可以使人产生畏惧和悲悯的情感,使人性得到“陶冶”,因而产生一种中庸化的理性。他说:“美德乃(是)善于求适中的中庸之道。”
然而,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过多地就诗的技术问题作了论述,没有对他的美学观点进行深入彻底的阐述,缺乏理性深度,因而是“做法说”,而不是“诗魂说”;同时,他的诗论只停留在“摹仿”和“陶冶”的层面,即对生活的“反映”和对人性的“濡染”层面,而没有上升到对灵魂的超越和精神的引领层面,便把诗的功能表面化、功利化了。
这可能是妄断,也可能是过于个人化的感觉,但至少可以说,再伟大的“经典”也有着它时代性的局限,可以站着参阅,不可以跪着崇迷;每个世纪应该有每个世纪自己的“诗学”。
诗歌发展到了今天,更应该是一种人性的高度和精神的状态;它的“事功”作用愈来愈淡了,但在健全的灵魂生活中,却愈来愈不可缺少了——诗歌可以忽略“做法”,但只要葆有对人性非物质性的表达,诗歌就会在时间的深处放射出永恒的光彩。何以见得?我有以下表述——
人说,现在不是诗歌的时代,诗歌被逐出了当代人的生活。这是一种无知与妄断,他不知道什么是诗歌。
物质的、现实的、实用的,是人之所需;精神的、梦幻的、神秘的,亦是人之所依。这是人类生活的两翼,不可缺一。其后者,便是诗歌。物质的世界是功利的、冰冷的;精神的世界是非功利的、温暖的。冰冷使人对温暖生出渴望,温暖给人以在冰冷中生活下去的信念;功利的生活使生命紧张而疲惫,非功利的生活使生命舒缓而轻松。棱罗说,我之所以生活得自由而幸福,是给生命以余裕。给生命的余裕的本源恰是人性中的诗性,其外化形式,便是诗歌。
人的现实生活是一种有限的存在,而人又有与生俱来的追求无限的天性,这一对矛盾,是人的痛苦之源。诗歌之境是任心灵纵横驰骋的无限世界。只要人的想象功能未曾消退,心灵可以浪迹夭涯、触抚宇宙,心性得以大解放。
现实的,往往是沉闷的;梦幻的,却是飞扬灵动的。诗歌,是梦幻的果实,它甜蜜的滋味,是一种酸性的酶,化解了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实用的,便是实际的;实际的终极便是枯槁,便是厌烦。金钱除了买消费的东西之外,还能买到什么呢?什么也买不到。所以,实际的,是了无趣味的东西,是人们容易餍足的东西。相反,非实用的东西是神秘的东西,它刺激人们好奇之心,它撩拨人的探究之欲——神秘便是无尽的兴味、无边的吸引:科学因为神秘才吸引人去探索;爱情因为神秘才吸引入去追求……科学与爱情,皆乃诗歌之境,诗歌永生。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是《诗经·周南·桃夭》中的一段。“夭夭”意为笑;“灼灼”意为燃。这是一种人间圣境的美丽之况,是爱情的理想之所,所以,“夭夭”与“灼灼”的红花乃是人们心灵的旗帜;在这荒凉的世界上,在这虚无的人生中,这飘扬的红色象征着人类对荒凉与虚无不屈的反抗。不熄的愿望是人类存在的原动力,诗中的天桃便是人类的愿望树。那么,诗歌所状,乃人类生活的理想,乃对世俗生活所作的美丽的补充与超越。诗歌本身便是人类的愿望树。愿望不熄,诗歌不熄。
诗歌是有生命的,诗歌无处不在。
诗歌是有颜色的,它有“天青”色的颜色。天青,是梦的色彩,是神秘的色彩,是爱的色彩,那么,诗歌是不老的,是不会衰竭的,是永远迎着阳光向上生长的。一个文明开放的年代,怎么会没有诗歌昵?况且,诗歌,并不是某个时代的产物,它超越时空,是人类一切美好性情与情感的凝聚与表达;只要人类不灭,诗歌的花朵,便会尽情地开放在美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