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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摸秋

摸秋摸秋,抱瓜摘柚

——民间俗语

香瓜似乎熟了,遮遮掩掩地藏在阔叶子下面,可是瞒不过我们的视线。每天放学后我们都要到后山来聚会。我们指顺子、平崽、大头、瘌子和我,整个一“五虎将”,村里的小害虫。

书包横七竖八地躺着。我们也横七竖八地躺着。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身下是翠绿的草地,晚风正悠悠地吹送。大头一个激挺坐起身来,拱了拱我说,看,“飞天拐”又出来了。

可不,监视我们呢。瘌子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他一躺下就流口水,这个毛病老是改不了。

还不是怕我们在算计他的瓜。平崽女人似的撇了一下嘴角,这个动作总让我们忍俊不禁。

可我们就要偷他的,他最坏了。顺子说。

这当儿,“飞天拐”已经慢慢往这边走来了。

“飞天拐“来了!我说,站起来想走。

怕他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就你没用,胆子让狗吃了?大头将我按住,神色自若地说。

我怕他手上的那副铁拐,我们都吃过他的苦头。

“飞天拐”是我们送他的外号,不但脚残,眼也残,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当然是我们欺负的对象。

可是他凶,不但一副铁拐会吃人,眼神也会吃人。倘若被他抓住,就会看见他满脸涨红,瞪着那双夜盲眼,曲起手指扣下来,头上免不了要起几个小山包。

可通常,他是抓不着我们的,尽管他的“三条腿”跑起来健步如飞,毕竟比我们棋输一着。我们站在他追不到的地方,看着他在喘大气,然后拍着手叫:拐子拐,拉屎用脚踩!

多绝妙的节目啊,它滋养着我们的快乐童年。

我们走吧。大头说,不要惊动他,晚上行动。

傍晚,大头端着一只蓝边碗晃荡到我家,将一只油嘟嘟的泥鳅拨拉到我的碗里,我无以为报,急忙挟了一把菜梗放在他碗里。

你妈做的菜梗就是好吃。大头边咀嚼边说。

你要是天天吃,就不会这么说。

也是,没爹的孩子真可怜哦。大头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去你的。我推了大头一把。

晚上去摸秋吧。大头说。

真去?

当然,你没胆子?

摸个秋算个屁啊,去去去。我说,大头最懂得用这套方法对付我,我不是胆小鬼,我要甩掉这个粘人的外号。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就怕差你一个。大头犹豫了一下,又将一只泥鳅拨进我碗里。

晚上,我装模作样地在灯下做作业,心里七上八下。母亲披起一件衣服叮嘱我看好妹妹,说她去看瓜,这期间有小獾子出没,这东西最喜欢啃瓜。

真是天顺我意,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溜出去呢。大头在外面学了几声猫叫,我说不用叫了,进来吧。

齐刷刷的四个人站在我面前,头上戴着柳条帽,手中握着一条长裤,裤边都用绳子扎了口,天然的布袋子。大头将预备好的一顶柳条帽戴在我头上,又将一条长裤塞在我手上,然手手一挥:走吧。

立秋刚过,夜空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燥热。我们像几只夜鸟扎进后山,今夜没有月亮,能见度很低。

摸到一块瓜地,大头蹲下身来,说,就是这里。

不会错吧?我问。因为看不见,我们只是在凭感觉。

不会错。大头肯定地说。我们就偷他的瓜,谁的都不偷,他是夜盲眼,不会出来的。

今晚这么黑,夜盲对他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对我们不利。我说。

这个,我倒是没想到。大头轻轻地一笑,不管了,我们行动!

我们像五只小狐狸一样穿行在瓜地里,每每摸到一只圆溜溜地香瓜,心里就喜滋滋的,我们不但偷了瓜,还解恨地扯断了瓜藤。

裤袋塞得密实的时候,我们返回到地头聚集,然后行到山坡上那片开阔的草地,这里远离瓜地,是安全地带。

几个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偷东西的兴奋还没有消失,然后将裤袋倒空,一只只香瓜滚将出来,在夜里灰蒙蒙的白。

大头敲开一只瓜,我听到那脆生生的咀嚼声也忍不住敲开一只,夜空里立即响起一片脆生生的咀嚼声。

我们一边吃,一边骂着“飞天拐”,当然这种骂是带着嘲笑式的,香瓜太多了,又不敢带回家,吃一半,扔一半,满地狼籍。

没了瓜,“飞天拐”怎么办啊。我有些忧虑地说。

有政府救济他。大头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他不吃救济粮的。我说。“飞天拐”不但凶,脾气还臭。

管他,就你多愁善感。大头打了一个饱嗝,挥挥手,我们像大腹便便的熊猫一样地下了山。

第二天,我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惊醒,那声音从后山传来,非常熟悉。

我慌慌地往山上跑,果然看见母亲拍手拍脚地坐在瓜地里,披头散发。

可恶的小贼,狠心的短命鬼,你偷归偷,不该扯断我的瓜藤啊,哦啊啊……

我的心像被谁揪去了一般,想起了即来的九月,我饥荒的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