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们的故事2
3425300000039

第39章 老杨的日子(2)

那时高志荣已经随连队调到了新组建的林源兵团炼油厂,老杨借光也跟着调进了炼油厂。他们有了稳定称心的工作,老杨和志荣1974年回哈尔滨结的婚。过去都是他为大家张罗婚礼,这回同学们为他办大事了,婚礼就在老杨家的小院举行的,虽然简单,但很热闹,因为忙,我没有从佳木斯赶回去,我让爱人替我随了一份礼。她也是老杨的同学,是被招教师从五大连池(5团)返城的。我以为从此老杨就会走幸福的康庄大道。后来听说老杨陪着志荣到北京、上海看过病,她总发烧,腰疼,有时走路都困难。专家检查后说,当年她脊椎受了重伤,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将来有可能瘫痪。第二年5月,他们的女儿小洋出生了,那孩子比他们俩都好看,老杨高兴坏了!可高志荣就是高烧不退,因为身体太弱,用什么药都不见效。她挣扎着要看自己漂亮的女儿,抱着怀里,满眼都是泪。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可志荣还是在生下女儿第9天死在了医院。老杨和全家人哭成一团,可那襁袍里的孩子还在安睡。这样,一年多前为老杨办喜事的那伙人又为志荣办了丧事。那两位坚强的老人,把孙女抱回了家,他们和老杨的妹妹月英担付起抚养这个孩子的责任。老杨擦干了眼泪,又回林源上班了。

那时,老杨在食堂当管理员,还是整天地忙,一闲下来就跑回哈尔滨看女儿,看着已经七十多岁的二老为女儿真是操碎了心,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每次从家回来,老杨一个劲地唉声叹气。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老知青们开始为老杨再张罗个女人。这时,他们都看中了在食堂当会计的秀英,她和高志荣一样是1966年的初中毕业生,下乡在25团,一直在连队当会计,后来调到了炼油厂也是当会计。她为人善良热情,工作也很出色。老杨对这个27岁还没有对象的大姑娘,也动过心思。可自己这么重的负担,怎么和人家开口,让人一进门就当后妈。最后炼油厂热心的厂长和夫人都出面了为老杨牵线,秀英还是没有表态。听说,还是老杨自己打动了秀英的心,据说一向能言善辩的老杨那天没说几句,就是哭,后来秀英陪着她哭,他们就在泪水中达成了默契。有时眼泪是最好的凝聚力。

1976年,老杨和秀英结婚,第二年,也是5月,他们的女儿小磊出生了,又是个漂亮姑娘。那时她们俩都被对口招工到了哈尔滨炼油厂,这时他们才真正摘掉了知青的帽子,成了国营企业的工人。为便于照顾两个女儿,老杨被调到离家很近的车辆厂,当过工人,当过业夜教员,还为发展“三业”当过商店的经理。秀英调到一个副食商店当过营业员,后来又被提拔到一个基层单位当主任兼书记。进了城,虽然工作都有了着落,但日子过得十分艰辛。全家四口人先借住一间只有7平米的半地下屋里,一到下大雨时,全家人的日子就不好过。后来老杨又把父母院里的一个仓房改建了一个十多米的小屋,有了自己的房子,全家人其乐融融。秀英视小洋为已出,对两个女儿都好,对老大更是高看一眼更爱一份。有时小磊嗔怪母亲:“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两个孩子很像父母,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还长成了一水水的漂亮姑娘,别人还以为是一对双呢!谁见了都说,老杨两口子真有福。

人真不经混,一晃,老杨50岁了。在名人官人如云的母校的毕业生中,老杨算是一个普通人,可是热心的同学张罗着为他过50大寿。因为他总热心为别人帮忙,也因为他的这50年过得不容易。那一天,一百多名同学欢聚在堂皇的向阳大厦,与其说为他祝寿,不如说一代人在告别自己的青春。酒过三巡之后,我们都返老还童地又唱又跳。老杨亲自报幕,让他的两个女儿为我们表演节目。大家都没想到这两个姑娘出落得婷婷玉立,一个一米六九,一个一米七0,全无她们父亲的矮小。随着她们的歌声,全场有节奏地鼓掌。老杨满面红光高高地举着两个手指头,踉踉呛呛地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酒有点喝多了。他大概在炫耀他的两个女儿,也许这是他惟一的骄傲了。看着他喜形于色的样子,我们许多人的眼睛湿润了。当时,我作了即席讲话,自然不仅是说给他一个人的--

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集会,为我们的一位老同学祝贺50岁生日。他不是伟人,不是名人,也不是要人,而是一位普通的人,因此这个集会就更有意义了。

同学集会是我们最欢乐的节日。可是今天,我们有几分苦涩,还有几分伤感。我们中的一个代表,最先跨进了一个人生的里程碑,五十年,半个世纪,一个多么惊人、多么辉煌的数字!然而我们首先想到的是,美好的青春永远地和他及我们这一代人告别了。

是的,我们已不再年轻。田垅似的皱纹爬满我们曾经光洁的额头,浓密的头发现在像灾后稀疏的庄稼,当年美丽绝伦的“校花”也要靠化妆品掩盖脸上的年轮。街头问路的孩子甚至称我们为爷爷奶奶了。

我们的青春哪里去了?它留在了十年动乱的狂热和无聊中,它刻在北大荒金色的土地上,它献给了真挚的爱情,它送给了苦苦追求的事业,它消耗在彷徨和苦闷中,它传给了我们已经长大的儿女。

我们是时代的标本,我们是一代苦难的风流。我们走过漫长的风雪迷蒙的冬季,我们的青春留了无花的季节。然而我们毕竟走过来了。在那充满泥泞的路上,我们搀扶而行,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迹。

苦难是所学校。从苦难中走过的我们这一代人,骨头是硬的,腰板是直的,我们总可以撑起那一片天。我们是喝北大荒的酒长大的,有那一碗酒垫底,什么酒都能对付。

机遇和我们失之交臂,不是因为我们无能,而是因为历史的误会。我们为我们之中的幸运者而庆幸。也不必为我们的不幸而沉沦。谁的头上都有一片天,谁的脚下都有一片地。顶天立地的是那些不向命运低头矢志不渝地追求自己理想的人。我们敬重平民。社会没有为我们准备那么多的官衔名位,我们心甘情愿地去当平民。共和国大厦是靠精英和平民一起支撑的。

也许,我们应该感到欣慰,我们还能参加这灯红酒绿的聚会,而有的同学却在苦难的岁月里先我们而去了。我们思念他们。为了他们,我们应该活得更好更有意义。人生苦短,转眼就是百年。重要的是抓住现在的每一天。

在这隆重喜庆的日子里,我们应该说些更让人振奋的话,值得宽慰的是,按着新的人生划分标准,50岁还属于中年。我们全然不必伤感,因为我们大概正是下午二二点钟的太阳,还是热辣辣的。大地上万物也许还期待着我们的光泽。被称为“老三届”和“下乡族”的这一代人无论对本世纪和21世纪的中国都是发展和稳定的重要因素。

如果你是一棵大树就洒下一片绿荫;如果你是一棵小草,就增加一份春色;如果你是一只雄鹰,就展翅万里;如果你是一只蜜蜂就酿就一份甜蜜。

让我们再创一次辉煌!

我的讲话把大家感动了,许多人都眼泪汪汪的。后来我又把老杨的故事和这篇讲稿发在报刊上,被多次转载,还有人写来信发表感想,说这篇讲话是一代人历史宣言,它为我们争得了尊严。

可它对老杨并没有什么意义。他还过着自己的日子,现在他和秀英都退休了,退休金不多,可日子还过得下去。令人欣慰的是两个女儿都大学毕业,有了一份称心的工作,有了和美的家庭。小磊大学毕业又考了博士,再毕业后在广州中医学院搞研究工作,还到德国进修过,丈夫既是她的同学也是她的同事。小洋的丈夫是她的上级,她在一家宾馆管财务,他是这家宾馆的副总经理。秀英比较忙,除了每天当快乐的退休干部,还要安排小洋的女儿、在上小学的外孙女的生活,但她觉得很充实。

老杨有点麻烦,当年下乡作下的病又找上来了,问题还在那双病腿上,最近他作了一次大手术,把膝关节换成了不锈钢的了,是德国产的,一个就三万多元,应该两个关节都换,可太贵了,不想让子女花钱。这样的手术医疗保险大概不管,可当年也是公伤啊!老杨边说边笑:“都是老病,我比高志荣强多了,过了这么多年的好日子!”

老杨的乐观豁达的性格有点像他的老爸老妈,那一对饱经磨难的老夫妻一位活到90岁,一位活到91岁,去世时先后只差8天。这样看来,老杨和夫人的好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