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管很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和对我的态度,不过仍然保持着恭敬的神色,微笑着说道:“公主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嫁给了王爷,就是王爷的人了,何况进门又晚,自然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托大。”
“嗯,”小玉儿从鼻子里长长地哼了一声,“算是你还懂得规矩,那就不消我多言了吧,至于怎么伺候王爷,你也要心里有数。”
我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她的不满,不动声色地说道:“臣妾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若有不周,还望姐姐指教。”
“指教就谈不上了,”她悠悠地说道,继续盯着我的脸,接着是一副故意做出的不屑,“我还以为王爷大老远从朝鲜娶回来的侧福晋美若天仙,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就是一脸狐媚相。我看我也不敢指教你,只求以后你不要一个劲地色媚王爷,让王爷偶尔也有空来我们房里歇歇就谢天谢地了。”
“臣妾不敢魅惑王爷,王爷每日公务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加打扰,何况又有各位姐姐精心照料王爷,我只要老实本分就是了,所以福晋教训得极是。”
小玉儿阴郁的脸色稍微露出一点阳光,点点头,“你倒也识趣,以后要悉心地照料王爷,少吹一点枕边风,也让我们不要太难做。”
我连忙道:“王爷自然不会被臣妾这一普通女子黏住,雨露均沾是肯定的,熙贞也不敢主动请王爷到我那边去就寝,一切凭王爷自己定夺。”
“那就好,你就和她们几个认识认识吧,你进门最晚,她们都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你敬重些。”
“那是自然,臣妾岂敢怠慢各位姐姐。”
于是在小玉儿的介绍下,我和其他的几个侧福晋一一认识,她们除了佟佳氏外,全部是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
我和几个女人们叙了叙闲话,由于有小玉儿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在场,大家都浑身不自在,说起话来也很是拘束,于是坐了没一会儿,我就起身告辞了。
在众女人纷纷说着客套话时,小玉儿突然冷冷地说道:“听说今儿晚上王爷还要到你那边去安歇,你可要把王爷伺候好了,可不能像昨晚那样了。”
我正准备转身,听到这话一愣,奇怪,她怎么可能知道我和多尔衮的洞房之事?难道她派人去偷偷地趴窗缝监视偷听了吗?
只听到她的后半句话,“今早你和王爷进宫之后,嬷嬷帮你整理房间,结果看到你的床单被褥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你怎么解释?”
我的心里猛地一惊,这时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我知道身后所有的女人正在齐刷刷地盯着我看,至于具体是什么眼神,不用想也知道。
我的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略微躬了躬身,回答道:“昨日酒宴宾客众多,王爷他不胜酒力,回到房里后就醉倒了,后来还是下人们进来把他抬到床上的,结果一直酣睡到早上。宫里来人传召,就急忙穿衣走了。”我停顿一下,然后做难以启齿状,“所以……所以一直到现在,王爷他……他连碰我一下都没有。”
我把在永福宫里对哲哲她们编的谎言又换汤不换药地搬过来救急,小玉儿“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不过看着我的眼神仍然是冰冷的,极不友善。
眼下我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根本找不出继续责难我的理由,只得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这也是你的不是,昨天婚宴时你若是稍微疼惜王爷的话,出来替他挡挡酒,也不至于醉成那个样子……”
“多谢福晋教诲,是熙贞的不是,我初来乍到,不识礼数,有不周之处,还请福晋见谅。”
她看到我如此恭敬,倒也听话,虚荣心多少也得到了一点满足,于是她懒懒地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嗯,你明白这些就好,先下去吧,我也累了。”
“谢福晋的体谅,熙贞这就告退了。”
傍晚,多尔衮那边的人传话过来,要我过去和他一道用餐,于是我稍事整理一下,跟着下人过去了。
进门一看,饭桌早已摆好,上面的菜式倒是很简单,只有五六样,多尔衮穿着一身宽松闲适的常服,正在那里埋头吃饭。看到我进来,他抬头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我坐到他的旁边。我看到那里早已摆好了一张圆凳,于是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多尔衮搁下筷箸,转头看了看我:“板着脸干吗,是不是我没有等你到了就自己先吃上了,所以你不高兴啊?”
“不敢。”
多尔衮微微笑了笑:“今日衙门里的事务很多,我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回府,本来想等你一道吃的,可是看到菜上来了,实在有点饥饿,于是忍不住先吃了。”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问道:“你平时就吃这个?”这也太朴素了点,和我先前的想象大有不同。
“倒也不是,只不过平常的饮食没有什么规律,人多了,或者请客的话,自然丰盛一些。平时我在处理公务的空歇,也只是随便吃点点心罢了。”他拿起另外一双筷子塞在我的手里,“你就将就一下吧。”
尽管菜肴很可口,我依然不是很有兴致,一餐草草用毕,侍女端上茶水,他连喝几口。我笑道:“总算饱了!”
“嗯,是不是有点像饿鬼转世?”
“挺像的,”我端详着他的面孔,“只不过这个饿鬼长得倒不是传说中那般恐怖,还有点英俊呢。”
“哈哈哈!”他也被我逗笑了,看着我喝完茶水,他站起身来,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到我的书房坐坐。”
我跟着起身,嗔怪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到你的练功房去看看,再耍两下子,好让我见识见识你是不是满洲的巴图鲁,没想到居然要我去你的书房,这有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巴图鲁,有机会让你见识,吟诗作对的本事我没有,想送你一件东西。”他神秘兮兮地笑着,立即勾起了我的兴致,“好,那我就看看你送我什么了不起的礼物。”
到了他宽敞优雅、桌明几亮的书房,我环顾四周,有点疑惑。既然是书房,墙上自然要悬挂些字画什么的,可是他这里的墙壁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很奇怪我书房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书画?”他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其实并非我不喜欢,日后我八旗铁骑入关夺取了大明江山,四方臣服,无论中原还是江南,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大清所有,字画宝物取之不尽,不必计较眼前的这点小利。”
“壮志可嘉,不过眼下离实现还有一段距离,这期间需要很多的努力,当然,机会也是很重要。”我在他背后说道。
他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就猜到你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女子,必然很有见识,那么你认为,究竟机会和努力,哪一点更重要?”
我略微思考一下,然后答道:“如果在都是必不可少的两样中非要选出一个重要的,那么我就会选机会。”
“那么你为何认为进取中原,定鼎北京的人就是我呢?”
“其实机会是公平的,但是老天却是不公平的,一个人能够有时间等到机会的来临,那么他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如何利用了。一个人只要活得比别人长,或者别人死在他的前头,那么这人就比别人有了更多更大的机会。”
我和多尔衮相视而笑,心有灵犀:皇太极比他大了足足二十岁,所以机会更多更大,并且能成为中原之主的,必然是他多尔衮,他自然有这个自信。
多尔衮郑重地看着我:“告诉我,你当初答应我的求婚,是否不全是出于无奈,而是你选择了我,就是选择了你的雄心壮志,你希望我成为天下之主,对吗?”
“是的,你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我看着他,缓慢而庄重地说道,“你是我的男人,我会竭尽所能帮助你,只希望你在登上至高宝座时,能够让社稷太平,百姓安乐,我就满足了。”
听了我的话,他不禁有点动容,将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道:“你不但是我的红颜知己,也许以后还是我最亲近的帮手,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多尔衮回身走到书案前,铺好纸张,示意我过去磨墨,我站在案旁,将徽墨在蘸了清水的一方上等精美的端砚上细细研磨,不一会儿,浓浓的墨汁便研好了。
他提起笔来,在斜纹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挥毫,待我看时,他已经写成停笔了,只见洁白的纸上有两排笔力刚劲、风骨峻冷的大字: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轻声吟着,望着那纸上的诗句,我竟然一时感动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抬眼望着多尔衮,望着他烛光中的微笑,心里的某种东西在逐渐融化着。
“怎么样?这个句子用在我们身上很贴切吧?不要马上恭维我的书法,否则我会骄傲的。”
他风趣地逗着我,可是我却笑不起来,难道我真的很感激他能送我这句话吗?一时间百感交集,过了半晌,我方才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件要送我的东西吗?”
“正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看在我的这份诚意上,也写一条字幅送与我呢?”
我那拙劣的书法还是别拿出来现丑了,只好暂时找了个借口:“我看还是先等等吧,今天不知为何文思枯竭,一时间想不出写什么句子送你才好,等我改天想到了再说。”
他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却没有询问我究竟为何,而是柔声说道:“也好,我看你今天也乏了,我们早点去歇息吧。”
“你不是说只要我一天没答应你就一天不碰我吗?”
“奇怪,难道我们同睡一间房就代表我一定对你有所企图吗?”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没有企图才怪。”我还是有些害怕。
“就算我真的有那种企图,也不能证明我肯定会付诸行动吧,”他顿了一下,“我们装装样子,不正好堵住府里那些长舌妇的嘴嘛。”
我想了想,也罢,毕竟多尔衮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好,倒是煞费苦心,那就领了这个情吧。
我们走到门前,侍女过来给我们披上厚厚的披风,我吩咐道:“你去把王爷书房里桌案上新写的那幅字拿上,叫人去找装裱匠裱好,再送到我的房里去。”
“是,福晋。”
“要不要我盖个印章上去?也许日后就价值连城了呢。”此时外面的侍从已经打着灯笼过来迎接我们了,多尔衮亲自掀起帘子,不忘自鸣得意地吹嘘。
“呵,就你那‘墨宝’,也想价值连城?我要不是看在你的一片苦心的分上,才不要收呢。”
“那你答应我的事情也不要忘记啊,我等着你回送我的字幅呢。”
到了卧房里,熄了灯,我们就寝。我先等到他睡着,又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蒙蒙亮,我才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床走了,等我再次醒来时,旁边已经空了,伸手摸了摸,枕头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余温,眼见天色大亮,他应该又动身前往衙署为新一天的公务忙碌了吧。
我没有了困意,翻身坐起,打了个哈欠,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下了地,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根小小的发卡,用它尖锐的一端在手指上重重地一刺,很快,血液从皮肤中渗出,一阵尖利而火辣的疼痛。
我返身回到床前,再一次看了看那个细小的伤口,然后将手翻转过去,轻轻一挤,一滴温热的红色液体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宛如皑皑雪地上凌寒绽放的红梅。
审视了一下,仍然有点不放心,于是又挤了几滴。我仔细地伪装好了“现场”,将被褥弄得凌乱一些。直到那血迹渐渐发暗,这才吩咐外面的侍女进来帮我梳洗。
这次进来的不是一直伺候我的阿娣,而是一名王府里分拨过来的侍女,名叫依雪。
我看着她灵巧娴熟地帮我梳着头,问道:“阿娣呢?怎么是你来侍候我梳洗?”
“回主子的话,昨日大福晋吩咐奴婢过来伺候主子梳洗,说阿娣是朝鲜人,对这里的礼仪装束都不是很熟悉,尤其是不会梳满洲的发式,她正吩咐嬷嬷教习,所以眼下暂时由奴婢来代替。”依雪恭敬地回答道。
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就不相信小玉儿会真正关心我的生活起居,连由谁伺候我都安排得好好的,我看是别有用心,想必是不希望我和我从朝鲜娘家带来的侍女过于亲近,故意把我的“嫡系”调开,好借此孤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