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连忙答道:“正是小女,初次进宫,没见过世面,居然连礼节都忘记了。”说着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向娘娘行礼?”
我这才想起来行礼,于是立刻跪下,对着眼前这位王妃娘娘拜了三拜,同时温声细语道:“奴婢熙贞,见过娘娘。”
“到了这里也不必拘束,我从来不把你母亲当成外人,情同姐妹的。”王妃盯着我的脸左看右看,接着又从头看到脚,细细打量,最后满眼笑意,点点头,侧脸对大夫人问道:
“这熙贞我自从她五六岁时见过一眼,到现在应该快十年了吧?”
“娘娘果然好记性,连这等小事都没有忘记,实在是令奴婢深为感激,”大夫人恭敬地回答着,“小女今年已满十五岁了,如此算来,确实有八九年了。”
“是啊,日子真的过得像流水一样快,当年主上刚刚入宫即位,当时李大人曾带着你们母女俩入宫谢恩,那时候你家熙贞年纪幼小,我早已经看出她是个美人坯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耳边是大夫人感恩戴德的絮叨声:“奴婢一家上下都时时感念主上对我们的恩德,夫君只是在主上登基时效了一点犬马之劳,就蒙主上恩封君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这时听到门外的禀报声:“娘娘,主上那边的人传过话来,说主上已经下朝了,刚刚回到寝宫。”
“这样正好,我顺便带你们母女俩一起去见主上吧。”王妃说着对外面吩咐道,“你去跟主上那边通报一声,就说我一会儿就和右议政李世绪的夫人及女儿一同过去问安,顺便有事商量。”
“是。”外面的尚宫躬身应诺着。
不久之后,我和大夫人跟随王妃来到了国王李倧的寝殿门口,内监通传之后,房门随即拉开,王妃端正仪态,款款地走了进去,我们也低头跟在后面。
她首先向李倧行礼,李倧示意平身后,她坐到了旁边的一个位子,然后向皇帝介绍着:“这两位就是李世绪的家眷了。”
我和大夫人连忙跪地请安,施了三叩的大礼。
李倧叫我们免礼平身,我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这个朝鲜国王的相貌。他大概四十出头,蓄有几缕胡须,面容和蔼,斯文而亲切,让人看了很舒服。
先是一阵例行的寒暄加问安,我在后面低着头,默默地跪坐着,直到听到王妃终于对李倧说出来意:“殿下,臣妾今日带她母女前来,原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同殿下商议。”
“什么事,但言无妨。”
“是这样的……”眼看王妃就要提出关于我和世子的事情,我的心里也是不免忐忑,这时门外忽然有内监的禀报声:“禀万岁,清国睿亲王前来拜谒!”
猛然听到“睿亲王”这三个字,我的心像被重重地击打了一下,骤然间缩紧了,多尔衮,他来干什么?
“那他到哪里了?”李倧一愣,估计连他也没有想到多尔衮会直接来内院见他。
“睿亲王已在殿外等候。”内监答道。
“好,那你先去通禀一声,寡人随后就去迎接。”李倧吩咐道,接着转头看了看我们,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吧,寡人和睿亲王有事商议。”
“是。”
王妃用眼神示意我们一下,于是三个女人躲到隔壁的一间厢房里,拉上内门,各自寻好软垫坐了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外厅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我忍不住凑到门缝上,悄悄向外窥探。这时内监躬身拉开房门,李倧站在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出现了。我的心一阵狂烈的跳动,连两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多尔衮缓步走了进来,然后和李倧分宾主坐定。
“睿亲王今日驾临寒舍,小王实在荣幸!”李倧寒暄道。
多尔衮今天是一身正式的亲王官服,四团龙补,华贵非凡。只听他温文有礼地说道:“今日冒昧来大王内院造访,实在有失体统,不过确实因有私事要与大王相商,还望大王见谅。”
李倧连忙客气道:“不知王爷有何事欲同小王相商?但言无妨。”
“呃……”多尔衮顿了一下,似乎有点踌躇,奇怪,有什么事情让他难以开口呢?
“是这样的,我想向大王求准一件婚事!”他终于说了出来,听到“婚事”二字,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意思了,难道……我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哦,原来是这等美事。王爷能看上我们朝鲜的女子,实在是我朝鲜天大的幸事,但不知王爷看上的是哪位公卿大臣家的女儿?”
“是贵国右议政李世绪的女儿,李熙贞。”
虽然这句话是在我意料之中,但震惊效果却和平地惊雷差不多。我知道,我命运的转折点也许就从多尔衮的这一句话开始,一切一切的事情,都从这一刻起就确定了。
“原来王爷属意的人是她啊!”李倧自是一愣,不过很快脸上又浮起了笑容,“王爷的眼光果然犀利,此女恪守女则,知书达理,容貌上佳,和王爷倒是般配,正所谓是美女配英雄啊!”
多尔衮此来,志在必得。尽管如此,他仍然显示出了一副喜出望外的神色,给足了李倧面子,“大王能恩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多谢大王成全。”
接下来,两人又你来我往地客套寒暄了一阵,李倧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句话把正在门缝上茫然窥视的我惊得一怔,“对了,李世绪之女今日正巧入宫,眼下正在隔壁,不妨就唤她出来吧。”
多尔衮略感意外,却很快顺水推舟道:“哦?既然如此,就有请小姐了。”
“熙贞,快点出来见过王爷。”李倧唤道。
无奈,我只得硬着头皮拉开房门,眼睛几乎不敢往前看,只是低着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走到房间正中央,我站下了。眼下的气氛对我来说异常紧张,时间似乎凝结住了,我几乎能听到我心脏的狂跳声,一时间手足无措。
李倧见状赶忙道:“还不赶快给王爷见礼,他马上就是你未来的夫君了。”
尽管我对一切都已经全盘知晓,不过“夫君”这两个字从李倧的口中说出,对我的刺激仍然不小。我呆立了一下,终于跪地对多尔衮拜了三下,“奴婢熙贞,见过睿亲王。”
多尔衮用温文亲和的语气说道:“小姐不必拘礼,请安坐吧。”
我在旁边寻了个软垫,坐了下来。多尔衮看了看没有任何表情的我,问道:“我的来意想来你也知晓,我现在也想问问你的想法。”接着顿了一下,“也就是说,你愿不愿意嫁与我,做我的妻子?”
多尔衮这一句看似诚恳的询问,却隐含着咄咄的锋芒,将我逼到了悬崖边上,丝毫没有退路。我一时间心烦意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倧感觉到了眼下的尴尬,于是把话题岔开:“你给王爷奉茶啊,怎么如此不懂礼数,以后你可就是他的人了。”接着冲门外吩咐道:“还不快准备茶具?”
很快,整套做工考究的茶具被一名侍女捧了上来,摆在我的面前,然后躬着身子推出,轻轻地拉上了房门。
烫杯,置麦茶,注水,盖上壶盖闷浸,待片刻味道融入水中,我这才小心地端起茶壶上下晃浮,将琥珀色的茶水注入精致的茶杯之中。一阵蒸汽升腾,浓郁的麦香扑鼻而来。
我将茶水奉上,多尔衮伸手接过,微笑颔首,然后轻抿一口,赞道:“果然好茶。不过,更妙的是小姐的娴熟技艺,光让人欣赏一番就足够庆幸的了。”
李倧在一边赔笑着,“王爷如此抬爱,实在是她的幸事,王爷能属意敝国的女子,也让小王荣耀。小王有一个提议,干脆就将熙贞认为义女,赐予公主封号,也不至于辱没了王爷,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多尔衮很满意李倧的提议,点点头:“嗯,大王此议甚是妥当,我看就这样办吧。”
李倧道:“今日正好贱内和熙贞之母在此,我看就请她们出来,由熙贞行礼拜会,一来尽了礼节,二来也好有个见证。”
多尔衮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了。”
似乎有点不情愿的王妃和大夫人被请了出来,端坐在我的面前,接受着我的大礼叩拜,接着口称“父王”、“母妃”。李倧和王妃微笑受礼。接着在李倧的眼神示意下,王妃只得将身上名贵玉佩取下,权且当作认干女儿的信物,我一脸感激地接过,又是一番谢恩。
我知道,王妃的不满还是次要的,她最多损失了一个儿媳人选罢了。最痛苦最失望的必然是大夫人,本来有望做世子妃的女儿突然变成了敌国亲王的小妾,一旦出嫁就再难相见,这对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非常残酷的。
我很同情她,更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惶恐和担忧。然而我现在没有能力抗拒这样的安排,只能暂时就范了。
夜凉如水,月明如镜,我轻轻地拉开房门,冷冷的空气立刻侵入被火盆熏烤得温暖如春的房间,眼下夜已深沉,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已经酣然入睡,只有我一个人清醒依然,丝毫没有倦意。
我嫁到人生地不熟的盛京之后,将会面对怎样的生活?多尔衮是不是像小说和影视剧里的那样,有个善妒的元配,有个身为太后的情人?那个太后,现在应该还是皇太极的庄妃。他和庄妃,是否真的有不可告人的恋情。如果是真的的话,接下来我真的要面临大敌,前途叵测了。
我要做最坏的打算。多尔衮城府很深,精明如皇太极都不能洞悉他的心机,如果一定要说有人了解他的话,恐怕只有庄妃大玉儿了。她是一块八面玲珑的寒冰,能把这样一个男人看透,并且赢得了他的爱慕,最后却彻底地凉透了他的心,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聪慧女子呢?
不久的将来我就成为他的女人,那么他的感情,是否会在我和大玉儿之间游离?而它最终的归属,究竟是哪一方呢?
我躺在了雪地上,将双手深深地插入冰冷的积雪中,一阵刺骨的寒冷立刻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我咬牙忍着,很快,双手就麻木了,再也不会畏惧冰雪的寒冷,因为它们几乎没有感觉了。
其实大玉儿就是一柄双刃剑,她既是多尔衮感情的寄托,又是造成他后来悲剧的根源,要不是因为她的话,多尔衮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出唾手可得的皇位?忍下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放弃了常人所不能放弃的最高权位,可是最后呢,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想到他死后,顺治和他的政敌对他的疯狂清算,被鞭尸扬灰的结局,还有大玉儿的默不做声,我真怀疑是否这就是她的意思?也许她对多尔衮的爱早已被太后的荣光、儿子的皇位、诱人的权力所取代,只不过她一直对多尔衮虚与委蛇,笑里藏刀罢了。
我狠狠地捏住了一把雪花,直到它在我的掌中逐渐融化,这才暗暗地说了一声:“大玉儿,从此以后你将多了一个永远不能和解的对头,她将和你一直周旋下去、争斗下去。结果只能有一个胜者,看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有幸成为这棋局中的一子,我就有理由珍惜这样的机会,竭尽全力去改变我所爱之人的命运,改变那段不公平的历史。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能彻底地取得多尔衮的心,协助他获取最高的权位,而首要进行的,就是同大玉儿的角逐。
仰望着墨色深沉的苍穹,我捏紧了拳头。尽管人说天命难违,天命最高,但我相信在我倾尽全力的努力下,最终能够战胜宿命,自己创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