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崔曼莉,是2000年9月于北京召开的中日女作家会议期间。在那次会议的招待晚宴上,北京女作家张人捷与她结伴而来,两个人形影不离。张人捷拉着她介绍说:这是南京的崔曼莉,别看显小,人家也写小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崔曼莉,因为少有的秀气中又透出一种稚气,看上去更像一个女中学生。当时寒暄了几句,便各忙各的了。但南京有个崔曼莉,从此却记住了,因为她老使我去想这样一个问题: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这么痴迷于小说写作,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此后,崔曼莉有事到北京来,一般都会见见面,聊聊天。一次,她把她刚完成的几个短篇小说拿给我,我看了以后,感觉颇为意外。此后,再不敢小看这个崔曼莉了。她的文字出奇地老到,叙事也相当地从容,作品总在浓郁的故事中包孕着某些独特的人生况味。她是在起步,但起点不低,路子很正,重要的是从一开始就有了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我把我的感受说给她,她说这更增加了她写作的自信,后来,陆续地看见在一些文学杂志上发表短篇和中篇小说,如《卡卡的信仰》、《两千五百公里以外》、《一对姊妹花》、《一幢未完工的大楼》、《夏天》等。看了这些作品后,我有一种预感:这个不声不响的小女生样的崔曼莉,很有可能会后来居上。
《最爱》的创作完成以及它所达到的艺术水准,证明了我的预言不谬。在小说创作上,我一直有个看法,就是写长篇与写中短篇不完全一样。长篇小说因为要面对大众和市场,必须要写得好看,才会有更多的读者;对于名气和影响都不够大的年轻作者来说,尤其如此。因此,在2003年国庆节期间,崔曼莉携《最爱》的小说稿与我见面时,我当时就很认真地问她:你自己觉得你写的小说好看吗?她颇为自信地回答:我觉着好看,相信你也会觉着好看。
我就这样带着好奇又带着疑惑开看了崔曼莉的这部《最爱》。也许是她天生具有写好看小说的素质,也许是我的“写好看小说”的话真的发生了作用,她的这部《最爱》,确实称得上是一部好看的小说。最近,在小说即将出版之际我又重读了一遍,感觉依然是“好看”。
小说的所谓“好看”,不只是文字上的晓畅明丽和情节上的热闹与曲婉,那是包括了故事、人物与意蕴在内的主要元素的既切近人生又切近人心的“引人入胜”。崔曼莉的《最爱》一作,便是由发生在一对青年男女身上的情爱故事,做出了这样一个“引人人胜”小说的新的文本。
女性自由写作者乔英伦与文化公司小老板方骆由顶点酒吧到同城山的两次邂逅,都是不期而遇,那仿佛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老到的方骆一眼看中了乔英伦这个“可爱的小妞儿”,但他却不急不躁,抓住小乔喝酒过量导致身体发烧回不了家,回了家又不省人事这一契机,不厌其烦又不厌其详地细加照顾,通过送医求药、做饭熬汤这样一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服务,使起先的淡淡的友情渐渐地升腾为浓浓的爱情,或者说把预想的情爱以友爱的方式表现出来再让它成为一种事实。因失恋而失落的小乔就这样被感染了,打动了,俘获了,她不仅对原来并未在意的方骆产生了兴趣,而且好感与日俱增,开始喜欢他的“满不在乎”,而且欣然接受了他以“满不在乎”的神情说出来的“我爱你,小乔!”
与那些一见钟情的男女爱情相比,小乔与方骆的爱情是逐步升温的。方骆在守护身体不适的小乔时,除生活照顾上的无微不至外,甜言蜜语随口而出,抚摩亲吻信手而来,使小乔觉得“又宁静又温馨”,当进人到“我爱你”,“就爱你”,“只爱你”,“够爱你”,“专爱你”这样的像是接口令式的炽热对话之后,两个人的爱情之火已在彼此的胸间熊熊燃烧。接下来的方骆在别离后的电话中频频道来的“我爱你”,方骆归来后两个人如饥似渴的一次次做爱,使小乔觉得“她得到了爱情和爱情给她的勇气”,遂答允“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小说里面有一个重要的细节,也可以说是小说的“文眼”,那就是方骆与小乔两个人在谈论所谓“嫖”与“不嫖”的话题时,方骆逗引小乔说,“我去呢?”小乔咬着牙说,“你去,你搞一个我就搞十个”。这看上去像是随口而出的赌气的话,实际上是专一爱情的另类宣言。不幸的是,方骆在跟小乔好的最初期间,确实又曾“睡了另一个女人”;尽管她让他感觉“索然无味”,从而使他知道他多爱小乔。但了解了真相的小乔,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她不仅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不知如何去履行她曾发过的“你搞一个我就搞十个”的铮铮誓言。难以承受这一切的小乔,大病了一场之后,决计不再理会方骆。从此居无定所,而且不开手机,使方骆无法找到。从生活到情感,都突然没有了可人又可爱的小乔,方骆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个一心爱他并值得他一心去爱的可爱的爱人。他怀着满心的歉疚和无言的怨悔,到处寻找小乔,并从内心深处发出“我爱你,只爱你”的声声呼唤。
《最爱》在感觉的体味与描述上,把女性作者的诸多特点显现得相当充分。像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在表达深挚的互爱时的“我爱你”,“就爱你”,“只爱你”,“专爱你”,“够爱你”,“最爱你”那样的用语,以层层递进的方式演绎着集中的意向,以看似不同的语式表达着同一的挚情;像亲昵与做爱时对于感觉的那种“他们越爱性就越美妙,性越美妙他们就越爱”的描绘,以及两个人在情炽意盛之时“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的喃喃诉说,都在身心合一、灵欲相谐的层面和相互占有又彼此奉献的意义上,以微妙的感觉和细切的语言表达了女性作者对于情爱的深人体察与独到体味。作品里还有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字眼:“不要脸”,也相当的有意味。两人说情话时,她说他“不要脸”;两人做情事时,他说她“不要脸”;有时还互相说对方、说我们“真不要脸”。这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自诩;既在自责中掩护着些什么,又在自诩中张扬着些什么。那种又羞涩又大胆,又纯洁又放纵的炽热恋情,经由这许多个含义丰沛的“不要脸”,表露得可谓惟妙惟肖又淋漓尽致了。
《最爱》无疑是一部现实感较强的情爱小说,它几乎就是当下现实生活中一些青年男女爱情经历的文学写照。但它并非是简单地荜写生活事象,它由一场深挚爱恋的因不慎“出轨”而遭遇的意外挫折,揭示了现代男女青年在恋爱中的体验、波折与困惑,以及在这种体验、波折与困惑中的成熟与成长;作品又经由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表达了真正的爱可遇不可求,而一旦失去则悔之晚矣的道理,告诫人们要备加珍惜已经获得的真爱。从好小说的角度看,这部作品当然还有得之于实又失之于实,以及视野不够开阔、内蕴有欠深厚等不足,但作为出自一个年轻作者之手的长篇处女作,有了如许的可读又可说之处,也着实令人为之欣喜了。
爱的故事,往往也是真的故事,善的故事,美的故事。崔曼莉用《最爱》这部作品演绎了她对爱的体验、理解与向往,我以为值得年轻的读者们一读。因为在《最爱》这个爱的故事里,人们不仅可以看到别人的爱的经历与感受,还可以反观自己的爱的现实与情状,从中汲取那些对自己有益的东西,何况这样的过程还充满了愉悦与情趣。
此作使我感觉到,崔曼莉很有写小说尤其是写情爱小说的天分与潜质,她在这一领域应该有所发展,有所作为,或者说至少可以留下自己继续跋涉的足迹。作者朋友,以为然否?读者诸君,以为然否?是为序。
2004年2月16日于北京朝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