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1年伊始推出中短篇小说集《爱就三秒钟》和长篇小说《淡缘浮世》(均为漓江出版社出版)之后,周瑾一直没有停止她写作的脚步;这部《目色撩人》的长篇小说,便是她再次现身的最新成果。
我一直认为,周瑾那敏动而浑朴的文笔,写那种意蕴凝重的情感故事会别有所长,但此前看到的中短篇也罢,长篇也罢,都不专写爱情。她的注意力与兴奋点,似乎要更为远大。这次看到《目色撩人》,从题目上望文生义,像是写情感的,但一路看下来,却是写同性恋的,这又在我的意料之外。
《目色撩人》中的三位主要人物,郑浩爱阿宝,是正常的异性恋;110067爱阿宝,是典型的同性恋;而阿宝既爱郑浩又爱11004,则是并不常见的双性恋。因各人的秉性不同,追求各异,三人之间的三角关系就显得格外地错综复杂,异常地扑朔迷离。描写这样的人物,表现这样的题旨,无疑是既需要魄力,又需要才力的。
说实话,因为社会的与文化的种种原因,同性恋题材一直是国内小说创作中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因为过于敏感,所以创作无多,作品很少。就我的阅读范围所及,涉及这类题材的作品,只看过旅美女作家严歌苓的一个中篇,年青女作家格子的一个小长篇。周瑾的《目色撩人》比这些作品要更进一步,它不仅写了同性恋,而且还写了双性恋。问题还在于,周瑾涉笔这一领域,既不是盲目批评,也不是一味欣赏,她不遮不掩,不卑不亢,客客观观又坦坦荡荡地去为同性恋者和双性恋者描形画影,那种出于尊重又基于理解的叙事态度,使他(她)们得以堂堂正正地显身现形,由他(她)们所表露出的想往,他(她)们所遭遇到的哀乐,我们看到了他(她)们那超常情感的合理性,也看到了他(她)们的生存境况的边缘性,从而在人生与人性的感知上,又增添了一重新的内容。
作品中发生于三位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在看似简单的起始中,逐渐进人复杂的过程。三人各个不一的内心世界,在相互勾连又彼此碰撞中徐徐展开。只011”追求阿宝并愿为阿宝付出一切的同性之恋的执着与决绝,郑浩只爱阿宝决不轻言放弃的异性之恋的痴热与坚韧,都把性情中人之不同个性表露无遗。尤其是游移在双性爱恋之中的阿宝,搁不下真心爱慕的女友11017,又舍不得有情有义的郑浩,那种难以抉择的苦恼,那种必欲割舍的苦痛,把一个特殊女性在特殊遭际中的特殊情性,揭示得逼真感人,又惟妙惟肖。
作品中一再写到“眼神”的魅惑,甚至作品最后还以“目色撩人”名之,这确实是作品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眼”。与阿宝,初一对视,便割舍不下,相互俘获,结果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一起,而郑浩对阿宝所迷恋和看重的,则如他向阿宝所表白的那样,是“你的声音”。情感有时就是这样奇妙又奇怪,一个“眼神”,一种“声音”,可以勾魂摄魄般地叫人着迷,让人钟情,甚至让你十分理性又无怨无悔地跟着感觉走,这两个具象又抽象的细节,构成了作品说不清又道不尽的意象。找到并强化这种颇含深义又颇具诗意的情感象征,这既使作品有了一种美学的品味,又使作品有了一种人性的意蕴。
周瑾写东西还有一个很大的特点,是为文严正,行文典雅。就写情感题材而言,这样的素质与造诣,特别重要又特别难能。这些在《目色撩人》一作里,也表现得较为充分。因为作者的功夫大都用到不同的情感心理的揭示上,特异情感世界的展示上,作品不求深而自深,不求丰而自丰,而且虽然涉及到了常态与非常态的情与性,但都点到为止,委婉含蓄。那种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都没有的恰到好处的分寸与尺度,可谓雅不入腐,俗不入艳,丽不入纤,奇不入幻。而这,都是我所认同和欣赏的。
《目色撩人》对于周瑾来说,是她在长篇小说创作的着眼点由“过去”(她的首部长篇《淡缘浮世》写清末时期的医药世家)向“现在”转换的一个标志;而对于社会和文坛来说,《目色撩人》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那就是藉此把同性恋与双性恋现象由社会的后台推向了文学的前台。台湾在90年代后期,把以同性恋、双性恋为主的非常规恋情文学,称之为“酷儿”文学,并有纪大伟等人以《酷儿启示录》、《酷儿狂欢节》等着述在理论上大作张扬。如今,“酷儿文学”在台湾已有相当的气候和一定的地位,并有了代表性的作家和代表性的文本。而在大陆,这种文学现象还极其罕见。周瑾的《目色撩人》可谓此类文学的首部长篇,因此也可以说这是在大陆文坛首开“酷儿文学”之先河的一部作品。
我还想说的一点意思是,对于如同性恋、双性恋这样的非常态人际情感的认知与容纳,有待于社会生活本身的开放与开明。只有走出社会生活的大一统、文化观念的大一统、情感方式的大一统,才可能有对个体的人与个性化的追求的尊重、理解与宽容。正因如此,在今天这个时代出现周瑾的《目色撩人》这样的作品,很自然,也很正常,应把它视为是我们的社会生活正在向人性化的文明迈进的一个例证。
2001年11月30日于北京朝内